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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五夜:亲吻

作者:行者如歌
与江离不一样,宁筱曦几乎沒有经历過青春期的叛逆。

  因为从十三岁起,宁筱曦就知道,她既是妈妈最大的骄傲,也是妈妈唯一的依靠。

  离婚以后,妈妈费尽周折,为了筱曦的前途,调动到了b市最好的中学之一教书。陌生的城市,单身一個人,又忙工作,又要照顾她。這其中的艰辛与困难,筱曦不用细想都能知道。

  可就是這样的妈妈,却从来沒有对宁筱曦提過什么具体的要求和压力。

  妈妈总是慈爱地笑着說:“妈妈相信你。考砸了也沒关系,我的女儿啊,不比任何人差。你快乐就好。”

  面对着妈妈這么沉甸甸的信任,宁筱曦从小到大做的每一個决定,走的每一步路,都在考虑宁妈妈的感受——她会担忧嗎?会失望嗎?会难過嗎?

  上大学,考外企,都是能让妈妈骄傲和放心的選擇。

  甚至连最终决定和陈铎生谈恋爱,都是因为妈妈的一句话。

  “那孩子看着沉稳,踏实,有想法,也是真的喜歡你。”

  有一次,陈铎生送生病的宁筱曦回家,碰上了宁妈妈。他走了之后,妈妈就是這么說的。

  那就,答应陈铎生吧。当时筱曦自然而然地想,本来他就是自己认识的人裡,最优秀最出色的,更何况,他能让妈妈放心。

  這么多年,宁筱曦似乎从沒有单纯地只为自己的喜好做過一個决定。

  她已经形成了一套條件反射式的决策模式:把自己的目标和宁妈妈的担忧摆在一起,然后一一划掉那些可能让妈妈难過的选项。留下的,才是好的選擇。

  循规蹈矩,自律自强,独立省心——她完美的活成了妈妈的好女儿。

  但也……从沒有做過一個完全顺从自己内心的决定。

  可今天,她突然觉得自己有权利自私一点了。

  這個决定,哪怕将来后悔了,她也无所谓。

  拍完最后的合照,大家坐上了大巴车。

  夕阳余晖下,他们将前往香格裡拉,這是大家共聚的最后的一晚,明天上午就散团了。

  原来所谓的7天,掐头去尾,不過是7個夜晚而已。

  到了酒店,山猫去办入住手续。

  大堂裡的队友们一個個灰头土脸,就像山裡的野人。

  宁筱曦看了看大家,感觉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刷拉一下扣上了自己冲锋衣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這一刻,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把日常行李寄存在丽江的客栈呢……

  云骨斜倚着大堂的门口,在监督司机和酒店人员卸行李。他双臂放松地交叉在胸前,神情专注,若有所思。偶尔睫毛下垂,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手上的手机,打几個字。

  手机……他在迫不及待地与什么人联络呢?

  啊!手机!

  筱曦這才意识到,她们早已回到了有信号的地方。

  可這会儿意识到了,她却一点打开手机的欲望都沒有。

  不過……确实应该马上给妈妈报個平安。

  她打开微信,解除掉在山裡为了省电打开的飞行模式,信息一瞬间稀裡哗啦地涌了进来,就好像万丈红尘排山倒海地涌過来一样。

  但,居然沒有几條是工作信息。

  筱曦逐一回复妈妈的询问,朋友的闲聊,不一会儿就不自觉地弯着嘴笑了:

  你看,這就是大外企的工作。任你能力再强,其实地球缺了你照转。也许转的慢一点,但绝对不会停摆。她在工作中那些责无旁贷的责任心,和舍我其谁的使命感,這一刻,看起来,啧,真的是太自作多情了。

  山猫办好了入住手续,开始给大家发房卡,一边发,一边說:“今晚我們一起吃庆功宴啊!大家都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去吃饭!餐厅我們已经订好了!保证大家有肉有菜,吃的過瘾!”

  身边的俞大哥回头:“有酒嗎?”

  山猫噎住了。

  云骨走過来拍了一下俞大哥的肩膀:“酒還是少喝,乱性。”

  筱曦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瞟了他的侧颜一脸。

  表情很正常。

  俞大哥乐:“我可不就是为了乱性嘛。”

  說着,還突然冲筱曦挤挤眼。

  筱曦就呆了。

  這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冲她挤眼?!

  云骨好像這时候才看见身边的筱曦,低头,看了一眼表情呆滞的小姑娘,然后不动声色地微微挪了一下身子,挡在她前面,遮住了俞大哥。

  筱曦抬眼,莫名地觉得他的下颌绷紧了一瞬间。

  下一刻又自然放松了。

  他一把搂住俞大哥的肩,自然地揽着他往外走了两步,语重心长:“注意养生。”

  宁筱曦和俞大哥的嘴角都抽抽了。

  宁筱曦回了房间,放下行李,立刻冲进卫生间,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洗得一干二净。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整個人粉粉嫩嫩,像颗新摘的桃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咬上一口。

  江离抬眼看了她一眼,那当真是唇不画而红,眉不描而娇。而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真的是……

  一百個男人喜歡上宁筱曦,一百個是因为她的這双眼睛。

  澄澈,干净,蕴含着源源不绝的生机。

  喜悦时,這双眼睛仿佛是一对透亮而温柔的琉璃,宁静时,又像折射着月光的深深水潭。

  然而,那种吸人魂魄的流光溢彩和变幻陆离的灵动神采,其实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内心。

  凭着這双眼睛,宁筱曦不知道征服了多少人的心而不自知。

  也对,因为她从来看不见自己這双眼睛。

  江离哼了一声:“你這是想好了?”

  “啊?”筱曦刚换好最后一身還算干净的衣服,嗖地一下站直了。

  表情惊恐,眼睛瞪得溜圆。

  江离:“哧,我不管你了。自己记得带上门卡,别半夜让我给你开门。”

  宁筱曦:“……”

  “啪”,一個东西被江离甩在了床上。

  宁筱曦低头一看,一個计生工具。

  她抬头,脸刷的一下涨红了,仿佛那东西是一個什么烙铁,烫人又吓人。

  “带上,保护好自己。记住,你永远有随时喊停的权力。”江离說完,就气哼哼地站起来进卫生间了。

  宁筱曦吓傻了。

  看到這個四方小包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毫无经验,這一步可能真的,迈的有点大。

  就,有点……实际操作难度。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慢慢地瘪了下去。

  晚餐果然非常丰盛,可奇怪的是,大家却吃得快速而高效。仿佛這顿饭的唯一目的,就是把自己吃饱。

  其实,也确实如此。

  山裡的饭菜,到了最后两個晚上已经毫无滋味了。

  倒不是山猫和云骨的手艺不好,而是配料实在太简单了,全靠辣和咸。加上队员裡不少人陆陆续续地高反,每日行走那么疲惫,還有個别人居然对雪山融水有肠道反应,所以大家的身体现在都急需滋补。

  半個小时后,一大半的队友都吃完走人了。

  沒有了高反,很多人都迫不及待地回去睡一個好觉。

  留下来的人,只剩了筱曦,江离,武术姐,俞大哥和三位东北大姐。

  還有……两個领队。

  山猫和江离两個人,一直躲在角落的位置裡叽叽咕咕,另外几個人次了哇啦地在聊各自的孩子。

  俞大哥看见走的人差不多了,叫来服务员,豪气地一挥手:“把這些都撤了,上点烤串,来一箱啤酒!”

  沒人反对。

  云骨也只是往椅子裡一靠,又低头打开了手机。

  筱曦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抬眼看了看他,便投入了大家的谈话。

  接下来的一晚上,云骨几乎沒說话,也几乎沒喝酒。除了几位大姐敬他,他举起杯子干了一杯,剩下的時間,他几乎都埋头在自己的手机上。仿佛這桌饭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来尽领队最后的义务的。

  江离和山猫10点刚過,就离席走人了。俩人還掩耳盗铃,一個說自己累了先走,一個過了十分钟借机尿遁。

  山猫尿遁的时候,云骨抬起眼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脸上的表情凝重而严肃。

  晚上11点,酒酣耳热,大家终于撑不住了,散席回去休息。

  走出饭馆,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筱曦站在饭馆门口,建设了一下心理,才慢慢走出来。

  其他几個队友,相扶相携,叽叽喳喳地走在前面。

  黑暗的夜色裡,阑珊的灯火中,筱曦的身后,只剩下了一個清晰的呼吸声。

  她停住脚步,微微转头,仰脸看向云骨:“你担心山猫,是嗎?”

  云骨散漫地看着前方的夜色,鼻子裡哼了一声:“不担心。”

  “大骗子。”筱曦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下结论。

  云骨扯着嘴角,笑了:“真的不担心。他那么大人了,总得遇到這种事。他疼過一次,自己就知道了。”

  筱曦也笑了:“看来,你是知道的喽?”

  云骨這才低下头来,去看面前的女孩。

  她歪着头,有点微醺酒意,澄澈的眼睛中,是狡黠,也是试探。

  他温柔地眯了眼:“你醉了。”

  筱曦借着酒意,伸出手,半空中顿了顿,终于再一次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云骨,你……到底是什么样一個人?”

  云骨的心裡一角,在這個温柔扶触下,突然沦陷。

  沉默。

  沉默。

  沉默。

  云骨举起右手,缓缓地从自己的脸上拿开了那只柔软玲珑的小手。

  “我是你的领队。”他說。

  筱曦怔怔地看着他,眼睛裡,逐渐湿润,泪花凝结,汪成了一滩水……

  原来他,不想要的。原来他,什么都不想要。

  云骨叹了口气,把她的头揽入怀中,低声而轻柔地說:“回去吧。明天早上,這些……就会是一场梦。”

  說着,用下巴蹭了蹭那個毛茸茸的头顶。

  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的味道扑进鼻子裡,云骨的心,突然空了,空得那么厉害,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把怀裡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只有這样,才能填满那处空虚。

  小姑娘在他的怀裡,闷声闷气地小声抽泣,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却怎么都压抑不住。

  “我們……是不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她說。

  云骨放开了她,故意轻松地說:“如果我有机会去b市……”

  筱曦抬起了头,眼睛裡還有泪光,却绽放出一個脆弱的笑:“你不会来的。来了,也不会联系我的,对吧?”

  云骨愣了愣。

  筱曦低头自嘲地哧了一声,视线扫落别处:“你连我的微信都沒加……”

  声音渐悄。

  云骨的眼睫轻轻地翕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早年的游历,路上遇到過很多谈得来陌生人,一开始還会主动跟对方留個联系方式,却再也沒有過后续下文。后来走得多了,遇上谈得来的人,喝杯啤酒,把手言欢,出了酒吧,头也不回,此生不见。

  他已经习惯了,做這個世界的過客。他已经习惯了,不在任何人身边停留。

  這個小姑娘,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手上开始结痂的伤疤好像又疼了,他握紧了刺痛的手,背负到了身后。

  筱曦又慢慢地开口了,声音袅袅:“我知道,山裡的事情,要永远留在山裡。”

  她昂起头,勇敢地看着他:“今晚,我還在,错過今晚,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话倒是很勇敢,可微微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虚弱的底气。

  云骨的眉眼,慢慢柔和舒展,微微露出笑意。然后,他背着手,缓缓俯身,越靠越近。

  筱曦眼睁睁看着他清隽的脸在眼前越放越大,看见他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她的唇角。

  他凑的這样近,两個人的气息交融缠绕,他慢慢地侧過头,避开了两人鼻尖的相触,然后,感受到了他好闻的月下青松一般的气息与火热的呼吸扫過睫毛,鼻梁,脸颊……

  宁筱曦的呼吸都屏住了。

  但,最终,那双温柔而辗转的唇,却在接近筱曦唇角的一刻,轻轻往旁边移了一分,只是蜻蜓点水一样,亲在了她的脸颊上。

  一触即分。

  灯火阑珊的深夜藏区街头,冰冷而凛冽。那双唇几乎带来了所有温暖。

  修长挺拔的男人已经缓缓站直了身体,他看着面前這個干干净净的漂亮的女孩子,怔忪地抬起眼来望着他。那双眼睛裡,有纯真,有不解,有懵懂,也有难過……還有一颗已经凝结却尚未滴落的眼泪。

  這样的一個姑娘,值得一個了解她珍惜她的男人捧在手心裡呵护啊。

  他下不了手。也不愿下這個手。

  至少,不能以“云骨”,“领队”的身份,利用她心裡的那点崇拜和大山加持给他的光环,下這個手。

  她会后悔的。而他,也会后悔的。

  云骨轻轻地在心裡叹气,推了推她的后腰,轻声說:“走吧。”

  沉默的归路,两人再也沒有說话。

  筱曦的眼泪慢慢的干了,随着眼泪一起风干的,是那不甘的挣扎的情绪。

  内心逐渐平静,她的步履也从迟疑流连,渐渐地变得稳定,然后,变成了毅然决然。

  她的脊背也逐渐挺直了起来——既然這就是结果,那么,不要遗憾,不要留恋,不要回顾。

  就大踏步地继续往前走吧,把他和有关他的一切,留在身后。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不停地相遇,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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