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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追夫

作者:知煜
林间群鸟被车马惊飞,一团接一团,迅速四散分开。

  這條路鲜少有人走,即便有,也多为北上运送贡品的岭南人。

  此间鸟兽還未适应同人共处,极易受惊吓。

  凌央出神地观察窗外一切景致。

  从前只模模糊糊地知晓大晋坐拥八千裡泱泱河山,八千裡究竟是什么数目,他并沒有实切的感受。

  如今一寸一寸走過,方知从前在长安时所见所闻,不過是坐井观天。

  此生若是能有机会再北上一回就好了,他一定要走到比长安更远、更辽阔的北方,去看看大漠孤烟、天山祁连,這样,倒也沒枉来這人间。

  只是他這一生到底辜负那個女郎太多。

  吹了些风,凌央干咳几声,迅速合上窗,脑海裡渐渐浮现出霍晚绛的脸庞来。

  他已经离开长沙七日,把她丢在遥远的异乡七日,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是否安好。

  這七日以来,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去想她。

  甚至连做梦,都是和她从前的点点滴滴,最后总会绕到他们二人彻底分别那天——

  他何尝不知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在她心窝上捅刀子?

  霍晚绛,你不必原谅我,我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

  幸好,在分别前,他把想做的事全都做了。

  如果她能反应過来,如果她能猜個明白。

  她应该会知道,那日秋雨不歇,他在雨中轻轻哼唱起歌谣时,其实已经在同她道别。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她十四岁生辰那夜,悄悄放在渭水的许愿河灯上,用娟秀的篆体小字写下過一段心愿。

  当时他正与姬长生在城外夜巡,河灯被水流扑灭,一路携卷到岸边,刚好就停到了他和姬长生脚下。

  姬长生当时捡起河灯,打趣道:“哟,這是哪家女郎放的河灯?”

  說罢,他抽出河灯裡的绢帛,借着清辉月光,大声念起来:

  “若有一日,太子哥哥愿唱歌给我听就好了。听素持說,他唱歌很好听,可惜他从未对我唱過。”

  绢帛上的字被姬长生公然念出来,引得凌央不满,嘴硬训斥他:“长生,你怎可偷看女儿家的河灯?”

  姬长生笑呵呵道:“沒想到這么凑巧,就看了未来太子妃的少女心事,臣知罪。话說回来,太子当真沒给你這小媳妇儿唱過歌?”

  凌央气得勒马掉头:“无可奉告。”

  他确实沒给霍晚绛唱過歌。

  他会的歌谣都是幼时从卫后那裡学的,两個姐姐想学,卫后就亲口教她们,他躲在椒房殿暗处也偷偷学了去。

  若是让人知道他堂堂太子唱的都是些儿女情长的歌谣,岂不贻笑大方?

  所以,他只唱给過霍素持,只唱给自己认定的心上人。

  至于霍晚绛,谁管她听不听得着?反正等她及笄,把她娶回东宫,她不過是個摆设。

  直到凌央不是太子,這桩早已被他抛之脑后的往事终于被想起来。

  他是個什么也不能为霍晚绛做的废人,甚至连写下那封该死的休书时,他的手已经无力到写不出一個像样的字。

  那是他此生写過最丑的字,歪歪扭扭,笔触颤抖。

  他唯一能再为她做的,就是了却她十四岁這桩心愿,再自以为是地给她安排一個最好的结局,仅此而已了。

  如果她看了休书,看到自己沦落到這种地步,或许会解气一些吧?

  凌央五味陈杂,越是想她,他的脑子就越是混沌。

  身后林间的飞鸟群突然被惊得一片大乱,鸟鸣声响彻云霄,不绝于耳。

  一连串疾驰的马蹄声也逐渐逼近。

  “发生何事?”凌央靠近车门,询问驾车卫兵,“莫非是有匪寇出沒?”

  岭南一带流民众多,匪患四起。

  卫兵略显紧张,但强作淡定答道:“郎君别多心,山间草莽毛贼可买不起马匹作乱,许是附近某個大营的士兵出沒吧。”

  “文玉,快快停马!”

  车后突然响起楚王的声音。

  凌央满头雾水:“這都出荆州界了,兄长怎会一路追我至此?停马罢。”

  难道楚王是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告诉他,亦或是朝中局势有变?

  凌央被扶下马,双脚刚一沾地,還沒对楚王行礼,就如遭雷击般直直呆愣住。

  霍晚绛与楚王同骑一匹马,正坐在楚王身前,遥遥与他相望。

  她怎么会出现?她不是应该在楚王宫住着,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嗎?

  凌央揉了揉眼睛:“兄长,你怎么……怎么把她带来了?”

  他再三确定自己沒有看错。

  楚王跳下马背,亲手牵着马绳,把霍晚绛带到凌央面前:“她什么都知道了,文玉,她要跟着你,谁也拦不住。”

  凌央装傻:“知道什么?”

  楚王哭笑不得:“你說呢?人我亲自送到這儿了,剩下的路,就等你们自己走了。霍妹妹,下马吧。”

  也亏得她是霍晚绛,是凌央的妻子,换作旁人,他是万万不可能亲自护送的。

  霍晚绛刚一下马,便快步跑向凌央,用力扑到他怀中,泣不成声。

  温热的泪水打湿凌央的衣襟,怀裡的阵阵芳馨更是提醒他,這不是在做梦。

  凌央本想推开她,再一如往常般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可她哭得太厉害,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圈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身:“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霍晚绛不能答他,只一個劲在他怀中点头,蹭得他发痒。

  凌央面色阴沉:“胡闹!知道了便知道了,为何還要跟上来?你知不知道再往下走就彻底不见人烟了?”

  阮娘不知从何处跟着冒了出来,走到两個年轻人身侧,笑盈盈道:“郎君,這是女郎自己的决定,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你就安心带她南下吧。”

  沒想到,霍晚绛对自己的执念已经深到這种地步了?

  他太低估了霍晚绛对他的爱,也太低估了她的绝心。

  凌央松开霍晚绛,深吸一口气,按住她双肩:“现在跟着兄长回楚国,尚有回旋的余地。霍晚绛,人不能沒苦硬吃,更不能自找苦吃。”

  霍晚绛低下头,像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一般,动也不动。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凌央头疼不止,默默看向楚王,谁知楚王也一脸看戏的神色,根本不打算插手。

  罢了。

  凌央牵起她的手走向马车,气得头昏脑涨:“霍晚绛,這是你自找的,往后遇到什么事,你沒有后悔的资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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