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作者:丸子炒飯
楊徽音被他說得低頭,輕聲道:“聖人要和臣子說話,我難道還會攔着您?”

  朝陽長公主在長安的時候沒少邀請她去長公主府,而立政殿是長公主小時候住慣了的地方,她也便邀人一遊,兩隊人一往內廷,一往前朝去了。

  宇文冕以爲聖上會同他說一說兩姓之好,然而皇帝叫他隨侍紫宸殿,卻慢悠悠地敘起家常來,問候持節在外的宇文大都督。

  他固然猜得到皇帝寒暄過後的主題,然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長公主的婚事,只有天子下旨,臣子遵從的份,聖上明知他並沒有不願意的意思,也不可能不願意,這一切還是要看朝陽長公主自己的心意。

  然而聖上給他添了一盞茶後,卻含笑道:“朕有意叫你往薊地走一趟,男兒大好的時光,正該建功立業,你父親當年這個年紀已經隨着上皇從突厥突圍,總教你陪伴一個小姑娘玩耍,也有些可惜。”

  皇帝恩寵提攜,宇文冕卻驚愕,他倒沒有那麼多的講究,擡頭仰視天子,斟酌之間,語氣頗爲遲緩:“聖人賜恩,臣本不該推拒,只是人各有志,臣無意於功名,更何況……”

  “更何況宗室尚主者,只許虛銜,不得外戚干政,”聖上略鬆散地居於書案後,平靜替他說了後半截:“皇后的母族能因此扶搖直上,朕難道單獨刻薄了朝陽的駙馬?”

  宇文冕低聲道:“但殿下似乎並不願意爲聖人增憂。”

  他自然有馳騁邊疆的渴望,然而宇文家一早便同意他尚主,不單單是因爲他喜歡長公主,也是因爲害怕權勢過盛,功高震主,再進一步就是滅頂之災,不如叫兒女庸碌些。

  這些年常伴上皇與她的身側,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林下悠然生活,也難免會有意氣消磨、兒女情長之感。

  聖上的目光遠沒有從前那般和善,卻笑吟吟道:“一個年輕的姑娘,是需要郎君熱切而大膽的,朝陽本心就是一個固執的人,須得一個心性更剛強、姿態卻柔順的男子來壓服,阿冕或許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宇文冕隱約覺出皇帝暗示放棄的意味,強忍着不適道:“看來已然有中聖人意者,欲令臣退。”

  “朕並不曾有這份心思,是上皇有意另擇。”

  聖上頓了頓,忽而有些慨嘆道:“阿冕,若是朕與太上皇相繼駕崩,朝陽失去憑依,難道憑一個只知道縱容她的駙馬,仍舊可以棲身長安麼?”

  “聖人正值盛年,何出此言?”宇文冕連忙放下茶盞從座上起身,拱手道:“臣下惶恐膽怯,聽不得這話,還請聖人勿言。”

  “你先聽着就是了,”聖上笑道:“朕還曾與皇后說起主少母壯的故事,她卻從容得多,朕自己尚且不在意,你遇事怎麼如鴕鳥埋沙?”

  聖上與皇后說起主少母壯,只怕許多人想來都是漢武去母留子之意,宇文冕知道帝后之間相處如此,不覺苦笑:“臣也不敢比肩皇后的胸懷。”

  “上皇一向憂心朝陽的婚嫁,怎會不希望她的郎君是天下一等一的男兒?”

  聖上淡淡道:“你這些年長久不肯入仕,當局者迷,近水樓臺,卻未必得月,想來上皇也未必瞧得見這一片心意。”

  宇文冕被戳中心事,囁嚅道:“臣隨侍上皇,也並不爲此。”

  聖上哂笑,大約也懶怠看妹妹與他無休止地捉迷藏下去,只是對朝陽一貫縱容,索性將他放逐:“朕去過,也知道薊地苦寒,然而邊關雖苦,卻易有功,宇文郎君若是喫不得苦,自然有旁人能喫。”

  上皇和皇帝有意升他的官,可做臣下的卻忸怩,不願意離開長安,那便是不識擡舉,但若離開長安,長公主的一切就更不是他能清楚的了。

  宇文冕跪地,連忙道:“聖人至尊,尚能忍受苦寒,臣自然不敢推脫。”

  聖上嫌他今日跪來跪去,總是麻煩,叫他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不覺有些惋惜。

  前朝姬氏高||祖皇帝一生叱吒,然而中年甫一離世,愛妻遭囚,女兒又爲新君所佔,太上皇雖然不懷疑皇帝會有這種趨勢,然而雄主離世,他們所愛惜的人若不能身居高位,難免會落得叫人傷心的下場。

  他與鄭太后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不能做宰相妻子,也該嫁一個悍勇的將軍,權勢不足以謀反,卻可令當權者忌憚,必要的時候用以自保。

  只是朝陽最後還是要在哥哥的天下生活,因此這一點心思在聖上青壯年時或許不能明顯展露出來,所以才中意一個有資質且與皇帝關係密切的青年,聖上雖然不說,但是並非不知道太上皇這份心思。

  ——太上皇縱然自己能夠隱退,與太后共享悠然,卻是做好萬全的準備,實則內心並不曾瞧得起一生碌碌,只曉得哄女人開心的泛泛之輩。

  更何況宇文冕不僅僅是沒有讀懂上皇真正的心思,在哄女郎的這方面,大約也缺少天賦。

  上皇也有耐心盡失的時候,既然此子不堪配鳳凰,不妨就將他放逐到外地去,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成器,期間若有緣分,就再選一個合適的。

  天子的女兒姊妹,她們的身邊從不缺乏可供挑選的男子。

  聖上大約也容不得他質疑,已經將一份委任的令撇到他近前,“朕看你也不必多在京中停留,明日一早便赴任去,朕這幾日有事要忙,也就不多留你了。”

  皇帝大婚是難得的清閒時光,幾乎可以整日消磨在立政殿裏,宇文冕見聖上似乎也有離去意,稍有些默然,聖上此意,竟是不許他同長公主拜別了。

  聖上有了新婚的妻子,就全然不顧旁人的苦樂。

  他躬身行禮送聖上,然而皇帝路過他身側時見他落寞,竟然頓住腳步,輕聲一嘆。拍了拍他的肩,重新是一個慈愛的兄長:“你也該懂些事,男女的青春只有這樣短暫幾年,非要守在一顆頑石身邊,這樣的不開竅?”……

  楊徽音帶朝陽重遊了一遍立政殿,那是她幼兒時期住過的地方,朝陽好奇地觀察已經重新修葺過的浴池:“居然有這樣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皇后身後的女官宮人經歷昨夜那場,不免低頭掩住自己的笑意,楊徽音亦有些侷促,“修葺是六局的事情,我只聽說這原本是上皇爲太后修葺的,還沒試過。”

  她不好意思道:“想來你小時候也常來鳧水,只是那個時候你也太小,不記得罷了。”

  朝陽長公主卻無知無覺,搖頭羨慕道:“阿爺他們纔不叫我在這裏鳧水呢,說這隻有皇后能用,我是公主,有自己專用的池子,自然沒這個好。”

  “左右哥哥也不回來,”她笑嘻嘻道:“阿孃不讓,皇嫂要不要和我一塊鳧水?”

  她不說還好,一說楊徽音面色更紅了,但是想一想,聖上也不至於做偷窺者,兩個人無事可做,又不能叫朝陽陪着她算宮裏的帳,應承下來,兩人寬衣,彼此着了更輕薄的紗在宏大的池子中游水。

  聖上駕臨時並不曾讓人通稟,聽到內裏的歡樂,或許還在打水仗,不覺對妹妹微感頭痛,索性打消心裏的綺思,先避了回去料理朝政,等內侍回稟長公主已經離去,才重新轉回。

  楊徽音已經換下了拜見太后穿戴的禮服,穿了家常的衣裳,挽了鬆散的發,正跪坐在妝臺前往自己的耳邊懸掛一枚玉與珍珠鉤織的耳璫。

  她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與呼吸,故意不回頭,然而卻被人自身後環住,那枚已經佩戴好的耳璫也被銜入口中。

  “郎君別這樣急切,叫宮人都笑話了,”她耐不得聖上這樣使壞,還是擁開他半轉過來,親了一下他的頰,“郎君餓不餓,我們傳膳好了。”

  “瑟瑟沐浴是用香湯麼,怎的這樣遍體香?”

  聖上呼吸間滿是她的馨香,浴後衣着寬鬆,幾乎不費什麼力氣便能探入她襟懷肆意取樂,對鏡觀察那雪綿狡兔受驚的情狀,淺淺啄了啄她頸,浴後愈發見其粉與白:“郎君不餓,一會兒瑟瑟起來用一點宵夜好了。”

  偏偏是在鏡前遭夫君的調戲,楊徽音可不敢任由他這樣胡來,輕輕點他額頭,“可我現在就想用膳,聖人怎麼回來得這樣晚?”

  “朕見你同朝陽玩得好,便不忍進來打擾,”聖上也不過是想嚇嚇她,彼此略親熱過後,便只淺淺環住她,問道:“你覺得朝陽該選一個什麼樣的丈夫纔好?”

  她才做郎君的妻子,自己只有嫁人的經驗,沒有給人保媒的閱歷,只是猶豫,柔聲道:“哥哥,你不要叫我一經手就是這樣大的事情,上皇既然同你說擇婿,那就你自己從勳貴世家裏選幾個未婚的出來細細挑選。”

  長公主這個年歲的女子,在初婚裏面已經算是罕見的了,不過丈夫稍微小兩歲也沒什麼不好,楊徽音略有些頑皮,笑道:“聖人的妹妹大概並不願意給人做填房,那就自年輕郎君中選幾個好了,反正年齡小也有年齡小的好處,血氣方剛。”

  聖上疑心她是故意來刺人的痛處,有意撩撥,只是微微一笑,叫她坐在自己懷中:“看來瑟瑟今日是休養好了,責怪朕做夫君不盡心之處了。”

  楊徽音本來也與他久別一月,識了滋味後又要分隔也難捱,算是默許不答,向外揚聲催促了晚膳,勾住他的頸項,談起自己的見解:“選一個朝陽喜歡的便好,反正聖人也寵愛她,難道還要在意妹婿的門第?”

  她本來十分了然,皇帝是有意撮合朝陽和意知哥哥在一起的,只是聖心時有反覆,她逐漸瞧不懂,索性就避開關於朝陽婚嫁的問題。

  “瑟瑟說的自然是,若是朝陽自己喜歡,便是個奴隸也願意嫁。”聖上失笑:“她平日裏嘻嘻哈哈的,但是若一旦拿定了主意,朕也奈何不了她,只能從別人身上入手。”

  “奴隸倒也不至於,”楊徽音覺得聖上玩笑也玩笑得有些過頭:“除非是衛青霍去病一類的天縱奇才。”

  “或許不及,但也有封狼居胥壯志的英才,朕覺得也不失爲一個好妹婿,”聖上撫她青絲,只有夫妻間的脈脈溫情:“瑟瑟,你這些時日在家,瞧着伯禱可好麼?”

  “我婚期在即,沒怎麼顧得上,不過我也千叮萬囑,要他好好讀書識字,學習武藝,做阿姐的,也就只能做到這份上,將來有多少福氣,還得瞧他的本事。”

  聖上忽而問起她家中人,楊徽音也只覺皇帝是有心要提拔,輕聲笑道:“郎君,不必這樣一人得道,就忙着拽扯我一大家子,他現在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紀,連鴛鴦都不愛和他親熱,你就別費心了。”

  隨國公府敗落的時候關起門來過日子也就是寒酸了些,顯赫起來也沒必要這樣如直入九重的烈火烹油,她不願意多嘴,像是嘮嘮叨叨的賢后一般,對君王的私心進行指摘,冷了他一片熱切心腸,只從他懷中輕輕掙脫,跪伏在他膝上。

  “郎君爲我畫一個淺些的眉,好不好?”

  她莞爾道:“郎君梳頭髮梳的不好沒什麼,可你總來畫我,技藝倒是不錯,比伺候我的宮人還好。”

  聖上想起婚前閒暇時總爲她作畫,或坐或臥,各有情態意趣,執了眉筆道:“瑟瑟做了新婦,也該有新畫了。”

  她柔聲應了一句好,再未說起家中的事情,兩人極快地用了晚膳,內侍引皇帝去浴間,楊徽音要宮人替她挽一個緊些的髮髻,防止少頃他壓到自己的髮絲。

  新婚就算再累,也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只是冬日晝短夜長,天才有些濛濛的暗,裏間便傳來帝后消遣時難以自制的聲音,宮娥們好一陣面紅,然而這一回時間卻不如外人想象的長久,聖上喚人進去研墨鋪紙,爲皇后作畫。

  聖上雖然並不否認自己在這事上的熱衷,然而細水長流,夫妻之間也總有更有趣的事情來做,服侍她得了快樂,又殘存幾分活潑時就可以鳴金收兵了。

  只是她懶懶的不肯起身,肌膚仍留存些敏銳觸感,很留戀回味這樣的觸覺,甚至連擦洗也不願意,只肯沒骨頭地臥在榻上,叫他畫自己臥態。

  聖上畫的最多的便是她睡美人的姿態,有時候憨態可掬,有時候又醉眼朦朧,毫不在意外物的灑脫與可愛,但主要是因爲這位楊皇后並不願意被人一畫就是幾個時辰,聖上也只好選一個她儘可能喜歡且容易維持的樣式。

  如今她將少女髮髻換成新婦的頭,又才受了他的寵愛,如花枝一般側臥,不住輕顫,半掩帷幔裏傾瀉的媚意幾乎叫皇帝不能下筆。

  ——只是那樣的一下筆,便覺得心裏已經有了許多邪思雜念,不可遏制。

  楊徽音很享受這樣繾綣過後的脈脈情意,想他再往後可能很難有這樣芙蓉帳內苦早朝的正當藉口,便也捨不得去睡,興致勃勃地半側臥,微微探出,纖長手指勾弄帷幔的穗,和他出主意。

  “郎君,不如就畫海棠醉,取只恐深夜花睡去之意,”她又道,“可惜冬日裏海棠搬過來倒麻煩,不如就做雲屏嬌,早朝沒有旁人還好,沒有郎君可不行。”

  人說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別人的郎君或許偶爾有一兩日可以不必早朝,但她的郎君是必然要去,也只剩下她一個獨自回味良夜。

  聖上卻笑:“瑟瑟才做新娘,就想做怨婦啼妝,不怕意頭不好?”

  她卻固執,覺得很有意思,“人說缺什麼纔想玩些什麼,我不缺郎君的疼愛,偶爾有一次強自哀愁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事。”

  聖上拿她無法,便遂她心意,笑道:“那瑟瑟哀怨好了。”

  自然紗帳裏的女子神態做作與否,主要還是看繪圖者的比例,聖上滿心歡喜柔情,替她作愁圖,也覺出幾分對女孩子傷春悲秋的好笑,只是低頭片刻,忽然聽見帳中驚呼,才被唬了一跳,顧不得半紙構思,急忙進去查看。

  楊徽音本來也瞧過許多風月話本,自己偎在暖熱帳中,自顧自幻想出一出哀怨的戲來。

  她幻想着郎君早起上朝,怨恨又留戀兩人竊竊私語親暱的溫暖,忍不得取了和夫君相去不遠的融器等來,排解貴夫人的無聊以及對去上朝官員的思念。

  然而她也只有紙張上的經驗,小鈴忽然發出急促樂章,將人嚇得手足無措,珠淚盈眶,驚慌失措的神情被正過來查看她哪裏不對的聖上看了個正着。

  聖上在與她合房前也看了不少書冊,雖然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大膽,但是心頭醋意起來,神色便冷:“瑟瑟覺得朕服侍你不如它好?”

  李蘭瓊送她這些的時候也說可以挑起男子醋意,聖上今夜憐惜,弄得她今日十分有搗亂的活力,也完全沒有難受的感覺,有幾分想要作死的心,然而一瞧見郎君的目光,凜然生威,忽然就發怯了。

  她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瑟瑟發抖,除卻害怕,也是那東西禍害得人沒法不發抖,羞愧地開口欺瞞道:“那個快要留不住了,我想有點可惜了,不如堵起來,萬一就能有孕了呢?”

  聖上未必信了她的說辭,然而卻被氣笑,去撫觸她面孔:“瑟瑟怎麼這樣貪心,一兩回便要有孕?”

  “有些事情貴精不貴多,也不是郎君越勤勉,我懷身就越早的……”她努力地辯解,卻不自覺感覺到危險,聲氣越來越弱,將自己縮成一團,輕聲哀求道:“聖人,我不敢了,你別這樣看着我,我以後不當着郎君的面。”

  久別重逢的勁兒過了,大約還是溫柔繾綣多些,皖月與何有爲以爲今夜或許已經沒什麼事情,然而聖上爲皇后作畫只是過了一會兒,裏面忽然驚天動地起來,叫皖月都有些想啓開一點門,看看是怎麼了。

  然而聖上身旁的近侍卻不贊同,安撫這位皇后親近的婢女,想來裏面一時半刻不會喚人,不妨隨這幾個老滑頭一起,喫幾塊茶點。

  皖月也很放心皇帝的人品,覺得或許是聖上在呵癢,娘子最怕這個了,口中尚有點心渣,飲了一口茶感慨:“娘娘自從服侍聖上以來,還沒哭過這麼大的聲音呢!”

  ……

  楊徽音晨起時有些蔫噠噠的,聖上要真的生氣起來,只是不言不語地辦事,雖說蠻橫也有蠻橫的樂趣,但是長長久久下來,她也覺得捱不過,夜裏便叫人加了炭盆送進來,把能燒的都燒了,說了好多甜言蜜語,才把郎君哄住。

  只是那可愛的金鈴卻被皇帝收走,次日晚間便打成了細細的手鍊給她,氣得人直接丟進了箱籠最底層。

  兩人雖然偶有吵吵鬧鬧的時節,更多卻是蜜裏調油。

  帝后兩人的起居更似尋常的夫妻,也延續了上皇與太后的傳統,皇帝久居皇后的立政殿,平日裏若是沒有什麼要緊的軍務,也是一同拿到立政殿辦理,只有需要面見大臣,纔會往紫宸殿去。

  但是這個檔口,又有誰會不知趣,拿不是那麼十分要緊的國事來討皇帝的嫌?

  皇后十二月廿日入宮,廿四日聖上便重新早朝,可是過不了幾日又是年節,皇帝只上了一回朝便免了年關前的一遭,只留待正月初一大朝拜。

  算來,若沒有年節宮宴,聖上與皇后近乎是在一起寸步不離了十日。

  永寧十年,聖上便是三十又一的年歲了,在這之前,宮中慶賀過九次沒有皇后的年節,然而這一次立了皇后,原本也是宮中的熟人,可是禁庭氣氛,卻完完全全地不一樣了。

  雖說兩人也不是婚後才嚐到了周公之禮的妙處,然而或許是名正言順,又不必考慮避子的事情,幾乎夜夜都會叫水,在這些事上比毛頭小子還要貪。

  彷彿是迫不及待地彌補前世今生的種種虧欠,楊徽音每每覺察到他的激動,雖然偶爾有些艱難,然而心中偶爾也難免憐愛與感動,又被他引得神魂顛倒,也就隨自己的郎君去了。

  閒暇之餘,兩人偶爾也會繼續坐在一起讀書寫字,她臨摹聖上的字已經幾乎可以亂真,就是叫大部分的臣子來看也沒什麼破綻。

  皇帝並不避諱與她說起政事,甚至比之前兩人說的還要更多更艱奧,有叫她干政的意思。她亦不推拒,學着鄭太后的模樣偶爾對政事也進一二建議,聖上若覺得有理,就會欣然採納,若不喜歡,也只是笑笑她孩子氣得天真,從不挫傷她的積極。

  年關正是所有人都一齊忙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聖上多心,還是大理寺刻意而爲之,這幾日送來複核的卷宗格外多,樁樁件件都是死罪,皇后不去與聖上玩雙陸的遊戲,反倒推理案情,講究情理起來。

  從前聖上大多是拿這些案情來給她剖析學習,現在卻要她使用這些掌握的知識,親手勾勒世間人的生死。

  或許也是這一批囚徒趕上的時機不錯,皇帝大婚,恩澤天下之餘,或多或少,也分了一點憐憫給那不算太罪大惡極的犯人身上,今年複覈確定的死案較往年少了一點。

  皇帝或許被宮廷浸染,有一點天生俯視衆生的傲慢,偶爾也會急躁,但是有她在一側,這些令人煩擾的事情幾乎都是蜜裏調油的調味品。

  雪夜明窗,燭火映一室融融,聖上半倚在美人的膝上,同她呢喃低語,間或溫柔地爭論,等到事情裁定,便起身握住她手,提筆書寫。

  她的手纖纖綿軟,被聖上手掌包住的時候愈發顯出玲瓏,她不去望紙張上的字,反倒去瞧他的面頰。

  聖上的面容本就偏隨了母親的柔和,雖然不經意間的神情偶有威懾冷峻,但大多數時候兩人坐在一起閒話家常,他就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尋常郎君,與她柔聲細語。

  她的學識大半來源於皇帝,兩人爭論的點並沒有多少,只是如今心情頗好,在複覈案情又或者是處理臣子奏摺的時候難免會有一點寬和。

  這樣的脈脈溫情也沖淡了朝政的嚴肅和枯燥,聖上從前雖然也不膩煩,擔負起這些君主該有的責任,但是與她在一塊看摺子與卷宗,實在是一件極有樂趣的事情。

  甚至有一夜兩人談興勃勃,但是該處理的要務已經理好,聖上思索片刻,趁着還沒下鑰,吩咐內侍往三省轉一轉,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新的奏摺。

  倒是將她弄得不好意思,輕輕咬了一下他的面頰:“聖人大婚後愈發勤政,知道的說聖上是爲了和我一道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與郎君關係冷淡,叫聖上連綿延皇嗣的大計都忘了,一顆心撲到朝政上去。”

  聖上擒住了她作亂的手指,笑吟吟道:“娘娘是怪朕冷落你,不肯叫你生養一個皇子出來?”

  她不言語,卻有些羞怯地探入他衣懷,漸次在書房裏撩撥,最後伏在了桌案上,哀媚良久。

  然而事畢兩人共榻,她卻不免有些擔憂,“郎君教我干政,就不怕我生出呂武之心?”

  他們如今情熱,聖上又一貫縱容,但是等這樣的新婚燕爾過去之後,她也擔心郎君會不會生出膩煩的心思。

  鄭太后當年攪動內廷前朝,叫臣子譏諷太上皇沉迷女色,以至於內外“只知有鄭後,不知有大家”,她不太清楚自己將來會如何,但這一刻總不希望與丈夫生出嫌隙。

  “怎麼會,瑟瑟,”她肩頭光潔,叫人流連忘返,等他有些想重新往下去的時候,聖上剋制片刻,握住她纖細手腕一啄:“皇后也是小君,朕不會容不得你參與政事。”

  聖上手指拂過她腰腹,與之閒聊,惹得楊徽音啐他實在是沒完沒了,但他聲音的溫柔卻逐漸平息了兩人之間別的想法。

  “皇嗣將來能否降生尚且未知,若有,朕也希望先顧着他的母親,若沒有,朕總也要爲瑟瑟的將來做打算,”聖上沉靜道:“大臣們懼怕主少母壯,朕也怕萬一早早山陵崩,瑟瑟年輕,壓制不住宗親與老臣。”

  “我小的時候聖人給我講漢武殺鉤弋夫人,結果反而霍光把持朝政良久,”楊徽音每每聽他說起這些不吉利的話都有些酸澀,只是面上卻不顯露:“也是那時前有始皇趙姬,後有高||祖呂后以及文帝竇後把持朝政,聖人大約是因爲太后娘娘不擅權,也覺得我好。”

  她雖這樣說,卻也清楚外戚與託孤重臣這些傾軋自古就有,連鄭太后與自己的阿翁也彼此不對付了十餘年,聖上毫不猶豫地選擇站在她一邊,自然是因爲愛她。

  “你大大方方地看好了,傳出去朕都不覺得丟人,瑟瑟覺得不好麼,”聖上見她傷感,玩笑道:“要是伯禱再長几歲就好,他將來從軍尚主,儘早入朝,做你和朝陽的左膀右臂,朕瞧也沒什麼不好。”

  楊徽音聽他越說越離譜,笑着擁他道:“郎君真是越說越沒邊,哪有你這樣做姐夫和兄長的?”

  要說伯禱的年紀,近乎可以做郎君的兒孫,他一貫是崇拜皇帝的,要是知道被姐夫這樣拿來和姐姐調笑,想來都要傷心的。

  “既然笑了,瑟瑟就做個好夢,別再爲流言擔憂,”聖上銜住她朱脣好一會兒,細嘗其中甘甜,柔聲道:“人活一世又或兩世何其不易,郎君給你這些是盼着你高興,別人如何想,我又怎麼顧得了?”

  她仰起頭承接他的繾綣,繼而又不自覺地加深,面對自己的郎君,她似是吃了蜜糖一樣甜:“聖人偏愛來哄我。”

  他的目光綿長而真切,即便熄了燈燭,也是一樣令人覺得由心生暖:“瑟瑟只說朕哄不哄得住。”

  她微微一笑,雖不言語,卻靈巧地俯身,沒入一片織金香衾。

  禁宮遼闊不知幾許,然而容納一對有情人的席榻不過一室,就足夠了。

  冬夜殘盡,但是夫妻兩個卻醒得極早,內侍監入內小心喚醒,他們彼此倦乏,醒來後卻相視一笑。

  她輕聲道:“明日起便是郎君登基第十個年頭了呢。”

  除夕過了,就該又是一春。

  ……

  宮中多了一位新皇后,許多血緣相近的宗親或許私下有所不滿,但也不至於明面上刁難,至多私下祈求老天開眼,不要叫這麼一個女人生育皇子,將來聖上還是會寄希望於抱養嗣子。

  或許是因爲這是皇后第一回入宮參與除夕夜宴,太上皇與鄭太后也罕見出席,只是中途覺得無趣,便尋了一個藉口回去,獨留帝后守歲。

  朝陽長公主身側沒了那個時時刻刻護衛的冰冷郎君,今年身側圍繞着的青年俊秀逐漸增多,只是她自己沒什麼意思,於是只坐在席位上獨斟。

  正月裏一共有兩至三次大宴,楊徽音熬過來一兩次便不覺得有什麼乏累,等到正月十五夜裏的宮宴結束,聖上瞧自己身側身着華服的小姑娘似乎一點也沒有瞌睡的意思,輕聲笑道:“瑟瑟,你不困麼?”

  一般這種時候,問出話的人都是自己困了,楊徽音搖頭道:“郎君我一點也不困,你這些時日不分晝夜地操勞,回去歇一歇也好。”

  她被漫天火樹銀花吸引,雖說辭舊迎新的時候已經與郎君到芳林臺觀景一回,還想再看一看。

  每逢正月十五,帝后都要御樓觀燈,接受百姓拜賀,前後三日不設宵禁,楊徽音回味方纔的情景,依舊心潮澎湃,“要是每天都是上元夜就好了。”

  聖上定定看了她片刻,笑着問道:“瑟瑟若是不困,要不要與朕一起換衣,到外面坊市上看一回燈?”

  宮中亦可設宮市,只是皇帝以爲勞民傷財,又有宮人內侍刻意演繹的成分,本就少了很多趣味,他原本就是出宮慣了的,寧願和她到坊間轉一轉。

  “郎君原先上元夜也會出宮遊玩嗎?”

  楊徽音隨他走在宮道上,想起自己作女郎的時光,雖然那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然而現在想來卻又恍如隔世,那時節似乎很多姑娘都會出宮遊玩,她也會出去和熟識的女郎逛一逛,於是自告奮勇:“那我帶聖人去見見外面的熱鬧也好。”

  聖上卻笑:“瑟瑟你平日裏不過也就是放燈許願,到外面買一堆糖人、炒乾和一碗應景的湯圓,猜幾個燈謎,有時候還要看人耍武藝,這些朕也能做你的嚮導。”

  她每年確實便是這樣過來的,也覺得很有意思,結果卻被郎君嘲笑,不服氣地瞥了他一眼:“聖人從前至多和朝陽長公主一起去過,難道天下女郎都是一般?”

  他卻不語,牽着她的手走過宮道,才同她道:“瑟瑟每每出宮與家人團聚,朕宮闈寂寞無事,偶爾也會出宮去尋你。”

  聖上想起早些年的幼稚,微微一笑:“朕當初瞧着瑟瑟還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和姐姐們出去都不及人家腰高,總擔心你會被花子拍走,後來瑟瑟漸漸窈窕,朕又想你會不會遇上哪個多情的公子,叫人兩句甜言蜜語甜住,被人哄走。”

  “結果我既沒有被花子拍走,也不曾遭浪子哄騙,到底還是落到了聖上手中,”她眉眼彎彎,促狹道:“但我確實愛聽甜言蜜語,郎君說幾句好聽的,我今夜才能被你哄走。”

  他聞言一頓,面上有些非凍傷的紅,然而握她的手再走,卻不能夠。

  於是無奈相近,聲音低不可聞,喚了一聲“心肝”,隨即便掃過一眼身後宮人,見他們作不聞狀,纔有些放心,低聲道:“瑟瑟可滿意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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