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第38节 作者:未知 01-24 孟杳喜乐。 第30章 .我們躺在這裡吧。 孟杳心不在焉地坐上车,逼自己想其他事。首先一件,是回老屋把林继芳留下的那两條毛裤烧了。 盘上公路下到一半,路边突然蹿出来两條流浪狗,孟杳猛地踩刹车,脑袋因惯性磕在方向盘上,疼得眼冒金星。 缓過神来,下车查看,沒血迹、沒尸体,松了口气。 正要上车,看见两只肇事狗缩在路边,趴在又湿又脏的落叶堆上,冻得瑟瑟发抖,两双透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孟杳,好像在期待什么。 孟杳看着它们出神,過了会儿,把林继芳的两條毛裤拿出来,丢過去。又在车上扒拉半天,在储物箱裡找到半袋儿饼干,闻了闻,還沒坏,也拆开来丢過去。 两只狗挺警惕,盯着孟杳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确定她不是坏人。然后才跑上前,趴在毛裤上,开始啃饼干。 孟杳始终沒走近,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儿,站到手脚冰凉,才上车走了。 老屋静悄悄,原本门口晒的那一大堆东西早收了,被大片大片的落叶与污泥取代。 孟杳转了一圈,沒找到大扫帚,也就不管了。进门看见屋内陈设老旧而熟悉,才想起来,她居然是在這幢老房子裡待得最久的一個,从出生到初三,大部分時間,她一個人住在這裡。 冰箱上的挂件是她从前圆珠笔上的装饰,餐桌上的闹钟是她小学元旦联欢会上的奖品,茶几脚边放的那個垃圾桶,是她美术课上拿硬纸板叠的,居然一直沒受潮,還能用。 孟杳觉得心裡沒滋味,转身去卧室,拿了林继芳缝在床垫裡的户口本和钥匙就走。 出门又看见庭前脏兮兮的落叶,终究看不下去,彷徨了一会儿,在卫生间找到一把干掉的拖把,勉强将落叶归拢,淤泥也拖干净了。 就多耽误這么一会儿,背過身去锁门的时候,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孟东方的质问声—— “你沒给你奶奶下葬?” 孟杳转身,看见孟东方裹着件沒型儿的毛夹克,身后跟着上次那几位片警。 果然,他会挑這個时候来。 孟杳知道他来者不善,心有对策,也不卑不亢,“葬了,在静岚寺。” “你把我妈埋在静岚寺?!”孟东方看起来很生气。 “沒埋,火葬的,骨灰供在那。” “你把我妈烧了?!”孟东方更生气了,“不孝的东西!入土为安你不知道?!” 孟杳說:“静岚寺的往生堂是她自己选好的位置。你不知道?”孟杳故意质问他,显得挺有底气。但其实她自己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林继芳一早选好了位置,要不是静岚寺的住持发那條短信,她也许在东城找個合适的墓园就把林继芳的骨灰葬了。 孟东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继续骂她不孝女,然后很快把目光移向那几個不太乐意断家务事的片儿警,道:“我老娘死了,我們也不愿意给政府添麻烦,您看……” 为首的片警還是上次试图同孟杳讲道理被她气得够呛的那位,瞥了孟杳一眼,心下对這家人都沒什么好感。 一個刚死了亲娘就急着拿拆迁款的,一個擅自把自己亲生奶奶烧了還撂寺庙裡的,一家子妖魔鬼怪。 還都特别能闹事情,本来拆迁這事跟片警关系不大,顶多就是协助维持秩序,偏偏碰上這么一户,先是不配合再到聚众闹事最后家庭矛盾,累得他们前前后后忙了好几個月。 “能拆了是吧?拆迁通知早就出了的,過两天你们跟我去签安置协议……”他走上前比划了一下,正要告知一下流程,忽听得那小姑娘漠然一句—— “不拆。” “這房子我奶奶留给我了,现在户主是我。” “我不同意拆迁。” 孟杳看着那片警說。 “你乱讲什么东西!你一個女孩子,户口都不在這裡,房子怎么可能留给你?!”孟东方最先跳脚。 孟杳不同他多說,连遗嘱也懒得拿出来,只道:“奶奶留了遗嘱,存款和房子都留给我。你如果不信,我下周就去公证過户,你可以跟我一起。” 孟东方气得脸都歪了,“你放屁!我才是继承人!你奶奶有遗嘱我怎么不知道?她在静岚寺待了二十年怎么可能突然把房子留给你?!”见孟杳淡定,又急哄哄地找那片警讨公道,“领导,你說是不是這個理?我妈吃斋念佛一辈子,這女孩子读大学之后也不怎么回家的,她见都沒见過几面,房子留给她?怎么可能的事情嘛!” 片警处理了一辈子家长裡短,孟东方话裡把自己說得可无辜,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懒得断這种破事儿,只板着一张脸反问孟杳:“不拆?” 走了個老的,他以为這事就顺了,谁能想到這小的又跳出来? 一幢沒人住的老房子,這么多人不舍得拆?真他妈稀奇! 孟杳被他问得恍然一怔,也在想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地說出一句“不拆”。明明房子都是她的了,拆了钱也是她的。 “這是政府的项目你晓得吧?是要修路搞发展的你懂吧?不是什么无良开发商要抢你家的地!”那警察沒了耐心,教训孟杳道,“小姑娘,你不要肥皂剧看多了以为当钉子户就能怎么怎么样,你家老房子沒有人住,這一片都要拆,你一直犟对你沒有好处的!” 孟杳沒說话。 孟东方却七上八下心裡沒底,他之前找人问過,說虽然房屋拆迁的补偿跟户口沒关系,但有一笔土地赔偿款是按户口算的,他有份,而且林继芳老了,最后钱总是在他手裡的。可现在孟杳突然說房子归她了,他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钱拿了,抓着孟杳的胳膊,急道:“你把遗嘱给我看!我不信!你奶奶本来就病得突然,我要报警、我要找律师查這個事情!” 孟杳被他扯得身形一晃,站稳了后說:“你不信就跟我一起去公证。”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找了关系!”孟东方急赤白脸,“還有你奶奶身体那么好,怎么突然就病了?這你都要說清楚!” “你不是說了么,我跟她连面都沒见過几次。她突然就病了、突然就死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要是說不清楚呢?” 孟东方好像抓到孟杳的把柄,嗬一声:“我就知道這裡头不对!你說,是不是你骗你奶奶立的遗嘱?!” 孟杳冷冷一笑:“那你报警吧。” 孟东方被她這一笑彻底惹恼,暴怒地将她一把推在地上。 孟杳的背重重磕在刚刚她自己清扫出来的那一堆落叶上,一阵冰凉。钝痛持续了一会儿,她睁眼看见片警不耐烦又怕出事的表情,看见人群外圈有人拿出手机录视频,看见孟东方又恨又怕惹事的颤抖的脸。 她心裡居然奇迹般的放松下来。 那天林继芳带着她的舅舅阿姨们躺在地上,看到的也是這副景象嗎?梅月霞远在英国“运筹帷幄”的,就是這样嗎? 她现在的样子,也像她手机裡的林继芳一样,无赖又无敌嗎? 深秋的凉意从地底传来,让她想到为林继芳守灵的那三個夜晚。她闻到腐烂落叶裡潮湿的臭味,有一瞬间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梅月霞和林继芳。 我們能做什么呢 我們躺在這裡吧。 孟杳在冰凉的地上躺了很久,看到越来越多围观的人将手机对准自己。 直到那警察爆了句粗口,无比清晰地骂了一句“他妈的這是還大学生”,带着人走了。孟东方骂骂咧咧地說要找律师告孟杳,孟杳被匆匆赶来的黄晶扶起来。 黄晶很会照顾人,什么都沒问,甚至碍于长辈的身份沒开口說孟东方的不是,只是看着她惨不忍睹的后背,心疼地說:“…這么好的大衣,不能洗的吧?” 孟杳恍然想起這是江何那天给她的大衣,终于觉得自己挺滑稽,還有点荒唐,哭笑不得。 “我送干洗店看看吧。”她說。 黄晶欲言又止好几遍,问她:“這房子你为什么不让拆呀?這是宅基地,其实最终总要拆的……” “虽然拆了钱也不是很多,但怎么也有個十几万的……就算要分给你爸一点儿,到你手裡头也不会少的呀。”黄晶很实在地劝她。 身后的凉意仍然明显,好像一道挣不脱的符咒贴在她的背上。 孟杳笑笑,是啊。为什么呢?梅月霞和林继芳为什么要替她争這么一套并不值钱的老房子呢? 孟杳仍然不解。 但她也躺在那地上過了,她可以把這句为什么還给她们了。 * 孟杳一口气开回了东城,霁亭菜场都快打烊,她进去扫荡一番,新鲜的不新鲜的鱼肉菜买了两袋子,回家就撸袖子剁肉择菜。 然后排骨在珐琅锅裡、番茄汤在小炖盅裡、鲈鱼在蒸箱裡,她以不太雅观的姿势蹲在厨房的地板上,手撑着下巴仰头看三只锅排成一條线同时咕嘟咕嘟。 荤菜出锅后快速爆炒了一份小青菜,加一小碟凉拌莴苣丝,四菜一汤摆上桌,她自己根本沒胃口。 习惯性地想发微信叫人,手指悬在输入框上,看见搭在椅背上那件脏兮兮的大衣,终究還是退出了。 最后大半的菜倒进了垃圾桶。 出门扔垃圾的时候风直往领口灌,孟杳忽然想到,這似乎是她搬到东城后,头一回家裡东西沒吃完。 第31章 .她很难相信江何有隐忍的、秘而不宣的心意 第二天,孟杳起得很晚,睁眼就快十点。她洗漱完直接去接莫嘉禾,然后一起去找林拓。坐上车才看见前一晚江何的微信,问她林继芳的骨灰安置得怎么样,有沒有麻烦事需要帮忙。s.s. 孟杳沒回,无意识地往上翻两人并不算多的聊天记录。大多是互相喊吃饭、叫聚餐,偶尔交流些琐碎小事,譬如她微信裡沒现金跟他换点儿、他问她有沒有空去马场驯一会儿 jasmine 之类的。 再寻常不過。 孟杳一直知道江何对自己很重要。她朋友其实挺多的,从小到大的同学同事就够多了,玩得来的也不少。但江序临很早就有了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人生,黄晶留在长岚,向斯微去了美国,莫嘉禾和胡开尔是半道交的好朋友,唯有江何始终和她一起长大。 這是际遇的馈赠,孟杳很珍惜。 她也被八卦過,不太熟的朋友知道她和江何认识多年后,会挤眉弄眼地问她,“你们俩……真不来电?”毕竟两個人都不丑,男女之间纯友谊的概率太低。 就像那天梅月霞问的一样。 孟杳从来坦荡,她的人生态度始终随波逐流,但该有的也沒落下過。交朋友、谈恋爱,对她来說就是生活中应该有的事情,而在谈恋爱的层面上,江何从沒出现過。就像一個人喜歡肯德基,但年夜饭的时候不会選擇肯德基一样。 江何则更直接。一般沒人敢向他八卦,但也有人這么问過一次,当时他话都懒得說,冷冷瞥那人一眼,意思很明确——你有病? 在伦敦,雷卡刚认识他们的时候也犯過一回蠢,二傻子似的指着江何和孟杳說:“你俩可以這样,要是 35 岁還沒结婚,就凑一对呗!老友记裡那俩人不就是這样的嘛。” 当时江何還沒认识 samantha,正空窗,但孟杳可是刚交了新男友,湖蓝色眼睛的伦敦男孩呢。也就看在雷卡是小孩的份上不跟他计较,她转头笑眯眯地向听不懂中文的男朋友翻译:“他說我們两個都漂亮,很般配。” 然后瞪一眼江何,使眼色,“這种鬼话你也听得下去?” 江何吊儿郎当地耸耸肩,懒得动,象征性抬腿踹了雷卡一脚。 孟杳相信她和江何的默契。這默契裡包括,他们俩還会见证对方很多很多年的人生,足够幸运的话,甚至成为在对方的葬礼上念告别词的那個人。 可和她分享默契的這個人,在静岚寺为她求了二十年的平安喜乐。 每一年,他独自登上静岚寺,写一句“孟杳平安喜乐”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如果是另一個人,哪怕是裴澈、沈趋庭做這件事,孟杳都能立刻断定他的心意。可偏偏這人是江何,孟杳下意识地裡寻找其他的解释,也许只是朋友的祝福,也许是他比她想的更仗义,甚至也许是一场游戏的赌注…… 江何一直以来都太潇洒太敞亮了,她很难相信江何有隐忍的、秘而不宣的心意,几乎想直接一個电话打過去问清楚,她甚至觉得這是江何随便两句就能解释的問題——“想写就写呗,你太穷我替你求点福气,积德。” 她几乎可以想到江何這样說话的语气。 可字打在输入框裡,又一個一個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