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第77节 作者:未知 哪怕這部片子最终出来一個观众都沒有,她也要按自己的想法把她完成到最好。 补拍方案已经给他们看過,几场戏的剧本是她自己写的,和林拓及編輯开了几场视频会议确定下来;孟杳连通告单都自己做好,预算尽量压到了最低,只拍七天,條條目目给张雷解释得很清楚。 他们的不赞同沒有别的原因,不過是默认她不可以。 她可以自己吭哧吭哧地剪一版成片出来,但不能“擅作主张”调动全组人补拍。 孟杳把桌面上散落的文件拢好,淡淡道:“你们不参与,我自己也是要拍的。反正补拍基本只涉及到两個女主,我自己去找谈梦和唐玛丽。” 张雷打圆场,“哎不是這意思,你别生气……” “沒生气。”孟杳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只是通知,不管你们参不参与,我都会完成补拍。” 唐毅似乎讶异于她的倔强——又或者他会觉得這是不理智,匪夷所思道:“沒有人、沒有钱、沒有机子,你一個人,拿什么拍?” “我們本来难道有很多人和很多钱?”孟杳笑笑。 唐毅被她這么一噎,沒话了。 张雷似乎也觉得她是說气话,劝了几句,不再說什么,拉着唐毅走了。 孟杳說的当然不是气话,但她也确实還沒想好该怎么去找人和钱——至少,机器要借,也有两個外景要租。之前进度延后,张雷已经透支了预算,不同意她来补拍,预算捉襟见肘也是一個原因。钱要用在刀刃上,而孟杳這個女导演,不是他们心裡的刀刃。 孟杳自己列了個清单,上網搜了搜相应的费用,加起来,不是小数。 她一個失业游民,這几個月一直靠存款生活,還要還贷,一次性拿不出這么多钱。 她自然能想到江何,想到他很认真地告知她“你很有钱”,也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帮她解决资金問題。 但她想這些,也就是图一乐,心情松快点儿。总不能真的开口问他要钱,那太别扭了。 孟杳捋了捋自己的资产,心中大概有了几個填补方案,但做不了决定。索性今天给自己放假,难得在天黑之前回了家,還在小区裡欣赏了一隅的春景。 江何今天去外省看一批家具,她给自己煮了碗酸汤面吃,饭后跟胡开尔视频聊天,提前看到了她尚未布置完全的婚礼场地。胡开尔兴冲冲地說她要做第一個骑大摩托入场的新娘,把孟杳逗得咯咯笑。 睡前江何的视频电话拨来,以为她肯定還在工作室裡熬夜,沒想到她已经躺上床准备睡觉。 “看来今天工作挺顺利?”他笑问。 其实一点都不顺利,但孟杳心裡居然挺静的。也许当一個人特别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這种决心本身就能带来一种极佳的心境,与外界环境无关。 她笑笑:“可能是因为我煮了特别好吃的酸汤面?” 江何漫不经心:“你煮什么不好吃。” 他夸人的调调真的非常与众不同,语气的漫不经心反而为內容增添可信度,让孟杳非常受用。她“嗯”了声,握着手机往下一溜,整個人缩进被窝裡,噙着笑。 江何沒說话,看了她一会儿,出声:“行了,难得早睡。” “嗯。”孟杳自然地挂了视频。 第二天早上一起,孟杳联系了個高中同学,上午对方派了人来评估车辆,下午她的车就已经挂上了二手平台。 她的车买了三年多,本来是分了四年還款,去年年底拿到长缆拆迁的补偿款后后她直接提前還完了。她注重保养,车辆状况還很新,因此折旧费不多。 高中同学是干這個的,一来就了然问:“要换车了?”现在年轻人刚毕业的时候买辆小车,過個四五年换好车的情况很多。 孟杳摇摇头,“急着用钱。你们平台出车很快对吧?” 同学以为她遇到难事,不好多问,只肯定道:“嗯,我們报价很快。但你急着出可能就出不了太好的价。” 孟杳有心理准备,笑着道谢。 车子還沒出手,孟杳先用存款,厚脸皮回电影学院借了個摄影师,又敲定了谈梦和唐玛丽的時間,当天下午就在林拓家布景开始补拍。 拍的是两位女主角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幕。孟杳一直在反思 samantha 的建议,越想越觉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這两個女主第一次见面,年轻女警对老年女人的凝视,镜头语言的调子就沒定住。 借来的摄影师按天拿钱,和她不熟,但到底是电影学院的,技术過硬。孟杳对他沒把握,对自己也并沒有全然把握,所以只能精益求精,拍到天黑,才勉强喊了收工。 谈梦给她倒了杯水,還笑她:“就四個人,喊什么收工。” 孟杳苦笑着摇摇头,正觉前路艰难呢,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那個同学发来报价,比孟杳心理预期低了一万,但她沒纠结太久,点头同意了——只剩一周時間,她也沒指望能卖多高。 她爽快,老同学也爽快,說最迟三天车款就到账。 孟杳看了眼账户余额,心裡石头落了地,仿佛又有了动力,正打算請新摄影师吃顿饭好好磨合呢,门口又来了人。 唐毅别别扭扭的站在院子外头,张雷先一步走进来,不愧是大厂会议裡练出来的,开门见山,“我們同意你补拍。” “需要什么,你說。”张雷语气坚定,“现在就可以开工。” 孟杳懵了。 见她不出声,张雷继续解释:“我回去仔细看過你的方案了,我觉得很好。也跟林拓商量過,他支持你。” 看来重点還是在林拓,有他背书,她就能得到信任。 孟杳本不为這些事生气,但眼下确实有些恼火——但凡他们早一個小时来呢!她也不至于卖了车! 张雷见她還是冷着脸,以为她心存芥蒂,也不扭捏,继续道:“我晓得你心裡不痛快,但這你也要理解是吧,我們又不是为了挣钱,說矫情点都是为了梦想押着身家性命在這搞创作呢……” 孟杳当然還是選擇了接受张雷和唐毅,一来剧组有钱不必用自己的,二来這俩人虽然性格不讨喜,专业能力上還是沒得說,而且已经合作這么久了,默契最难得。 只是她也坚持留下了她自己找来的摄影师,并对唐毅說:“我也沒觉得你的摄影完美无瑕,所以我要找第二种视角。” 唐毅气得脸都是青的。 “现在我是导演,用谁我說了算。”孟杳說,“你要是有意见,也可以退出,反正咱们也沒多少钱给你。” 唐毅沒說话,盯了她一会儿,转身去调轨道了。 补拍的事宜就這么确定下来,但孟杳和张雷再细细对了一遍時間表,发现可能七天补不完,八到九天最保险。 晚上江何回来,孟杳问他:“胡开尔婚礼是几号来着?” “3 月 28。”江何给她带了一袋子蜜三刀,用那种最原始的透明塑料袋装着,打结的地方還油乎乎的,特别有小时候的感觉。就是和他一身高级风衣不太搭。 孟杳一边嚼着弹牙的蜜三刀一边想,3 月 28,正好是八天后。時間卡得真紧。 “怎么了?”江何问。 孟杳把時間安排讲给他听,末了叹了口气:“我可真是劳模啊。” 江何发现她近来很爱自夸,而且夸得真心实意。這模样他以前沒见過,只觉得可爱,笑了声:“赶得上就行。” 孟杳心裡還想着她那辆倒霉的车,這恐怕是她平平无奇的一生中最戏剧性的一件事了。 心头多少郁闷,又看時間還早,便问江何:“我现在能不能去看 jasmine?” 江何微讶,“当然可以,不過你怎么突然想到這個?”明明已经累了一天了。 孟杳看着他天生深邃的眼睛,居然有点不敢告诉他自己把车卖了。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有点怕江何。 以前只当他是個脾气不好的拽少爷时,她都不怕他呢。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她還是先按住不表,笑笑道:“想吹风,放松放松。” 等到了马场,她骑在 jasmine 的背上跑了好几圈,才转身对骑在另一匹黑马上的江何說:“我把车卖了。” “什么意思?”江何皱起眉。 孟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沒给他发火的机会,先发制人地发起牢骚,“你說我是不是很倒霉?這什么小概率事件啊!還有张雷和唐毅那两個神经病,但凡早一点松口呢……” “我看你是有神经病!”江何表情严肃地打断她。似乎真生气了。 “你缺钱不告诉我?事情搞不定不知道說?你還挺有魄力,說卖车就卖车,我是摆设么用得着你砸锅卖铁?怎么不把你那些锅一起卖了呢?!” 夜风微凉,他穿灰色大衣坐在高大黑马上,隔着夜色也能看出表情沉沉,锐利眸光仿佛穿過朦胧的夜色审视她。 孟杳抿抿嘴,她想到江何会生气,但沒想到会這样生气——她是经過仔细权衡才做的决定,她不可能问他要钱,那只能自己想办法。借钱和卖车之间她当然首选卖车。而她也沒瞒着他,這不是很坦诚么…… 她不太能理解江何這么大的反应。他又不是那种热爱让女朋友花自己钱以表示恩爱的大男子主义。出去吃饭他都不会强行要买单的,许多时候她提出請客,他還会非常高兴地笑纳,甚至开玩笑嫌弃她不知道請他吃点贵的。 因为疑惑,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她轻轻夹了夹马肚子,往他身边走近了两步,jasmine 都快亲上那黑马的嘴了。她身子向前探,想看他的表情。 他别過脸,下颌角都写着冷酷。 “…你很生气嗎?”孟杳问。 江何:“……”這什么路子?他都這么明显了還问?! “对不起。”孟杳先道歉,后求证,“你是生气我缺钱不告诉你,還是生气我沒有向你借钱啊?” 江何脸别回来一点,颔首拧眉看着她——這他妈有什么分别?不都一样! “我沒有不告诉你哦……這不就是在告诉你嗎,除了卖车中介,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剧组那些人都不知道呢。”孟杳认真地解释,“而且就算我向你借钱,這么大一笔,還的时候大概率還是要卖车的,早点卖价格還能标高一点。” 江何快被她气吐血了,冷笑一声道:“谁让你還了?” 孟杳略带讶异地看他一眼,好像找到了問題的症结。可這症结让她有点哭笑不得。她說:“亲夫妻還得明算账呢。又不是一两千的事。” “……” 江何久久沒說话,孟杳拿不准他是個什么态度,正要出声问,见他跳下马,将黑马在栅栏边牵住了,走到 jasmine 马鞍边。 “往前点。” 孟杳懵懂地往前让了個位子。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两手搂過她腰和她一起握住了缰绳,属于他的气息将她全部包裹起来。 “走吧。”他短促训了马儿一声,jasmine 缓缓地在广阔的草场上踱起步来。 他们渐渐远离栅栏和楼房,走到开阔处,月光倾盖如瀑。 “你不生气了?”孟杳沿着缰绳,悄悄把自己的拳头挤进他的手掌下。 “生。”声音還是冷的,但身体的暖意却全数传达给她。孟杳心裡有了底。 “…那去了泰国我請你吃饭吧,吃很贵的。反正我卖车钱也用不上了。” “……”江何胸口那股气上上下下徘徊了好久,最终還是下去了,他冷酷地“嗯”了一声。 jasmine 继续带着两人沐浴月光,他们似乎已经走得很远。 “…但你觉不觉得你挺不讲道理的?”孟杳忽然又說。 江何那股气又窜出来了,语气更凉两分,“說說看。” “今晚月色這么美,你在這生气,好浪费。”孟杳淡淡道。 “……”江何說不出话了。 孟杳用后肘捅捅他,還追问:“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