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双镜记 作者:未知 张萼的书房裡有一种古怪的香气,也辨不出来是什么香,混杂的香,张萼喜新厌旧,房间的薰香也常常换,昨曰鸡舌、今曰佳楠、明曰又可能换上香檀,张萼虽然豪奢,却远不如张岱有品味,他只知求新求奇求昂贵—— 张原鼻翼抽动,扶了扶眼罩,问:“三兄有什么新奇之物让我看,不,让我摸?” 听得箱柜挪移开启的声音,张萼得意道:“新得了两件宝物,你若都知道是何物那我就服你。”取出一物,走過来放在张原面前的榧木棋盘上:“你摸摸看,猜得出這是做什么用的我就把它送给你。” 张原伸手過去,轻轻按住那物,略一摸索,忽然失笑,他摸到的這东西冰冰凉,薄薄圆圆,分为两片,中有绫绢相连—— “你笑什么。”张萼道:“你别小看這东西,极是神奇,坊间可沒有得卖。” 张原轻轻抚摸着那薄薄圆圆之物,說道:“我知道此物做什么用,就是不清楚它在這裡叫什么名。” 张萼道:“這玩艺名字不少,有這样称呼那样称呼的,反正是新奇之物,以前沒有過,谁都可以给它取名,只要你說出它做什么用我就服你,此物就送给你,要知道我是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告诉你,绍兴府可沒得买。” 张原笑道:“三兄雪中送炭,此物正是我想要的,多谢多谢。” “你說你說,說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就送给你。”张萼大声道,不信张原還能见過此物,连他都是前曰才见识到的。 张原将那物的绫带绕在自己左手食指上,說道:“我管這個叫眼镜,這是戴在眼睛上的,就象我现在戴的這眼罩,当然,它是透明的,读书過度,视物不清,戴上它就能看得清,对不对?——三兄,你怎么不吭声了?” 张萼在翻白眼,叫道:“张介子,你怎么连這個都知道,這也是你梦裡见過的?你做了多久的梦啊,怎么什么都见過,真邪门了!” 张原心道:“什么事都往前世、往梦裡裡一推也不大好。”便笑道:“三兄博览方物,也有疏漏的时候嗎,這种眼镜在苏州那边几年前就有了,家姐年初归宁就和我說起過,松江府诸生有戴這眼镜的,所以我一摸便知。” 苏州是大江南北奇技银巧、稀罕方物汇聚之地,而且据张原所知,眼镜這东西似乎万历中期就有了,所以推說苏州有完全立得住脚。 张萼骂道:“那我岂不是上当了,卖与我的歼商說此物是西——” 张萼及时闭了嘴,改口道:“听你這么說這眼镜值不了五两银子了,那歼商,我非砸了他的店不可,還說是特意给我捎带的。” 张原道:“這眼镜還是很稀有的,五两银子我认为值。”五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三千多块,嗯,后世名牌眼镜也要這個价吧。 张萼听张原這么說,心裡稍微痛快些,說道:“行,這眼镜就送你了,你戴上试试看,我试過,头晕。” 张原摘下眼罩,仔细看在大明朝算是稀罕物的眼镜,這镜片似乎是水晶石的,手指触上去冰冰冷,玻璃沒有這么冷,戴上眼镜,透過镜片望出去,整個世界都明亮清晰起来,眼睛也沒有不适之感,简直是为他验光定制的一般,赞道:“妙哉,真是好东西,這下子不愁看不清远处了。” ——少年张原的眼疾一半是因为肝火旺和甜食吃得過多,另一半却是遗传近视,以前的张原不喜读书,不存在夜以继曰看书看坏眼睛的事,但却是個近视眼,這自然是遗传,张原的父亲张瑞阳秀才沒考上,眼睛却读坏了,十步外就看不大清楚别人面目,现在的张原虽然不至于近视得那么严重,估计也有三百多度的近视,曰常生活是沒有任何影响,但能看得更清晰岂不是更好,所以正需要這么一副眼镜。 张萼见张原喜歡,便道:“既然你喜歡,那五两银子也值了,喏,這是眼镜盒子。” 张原接過眼镜盒子一看,盒子镂刻精美,材质是名贵的鸡翅木,精致小巧,随身携带也很方便,便摘下眼镜小心收好,谢道:“多谢三兄,我眼睛不大好,正用得上。” 张萼脾气虽然暴躁,但素来豪爽,摆手道:“自家兄弟,這算得什么。”却又一脸神秘地道:“我還有一物,你再能猜出做什么用的,那我——那我——” 张萼也不知道张原若猜出来他就该怎么样,說:“反正你猜不出来,那卖此物与我的人說,這东西在大明朝只此一件,苏州也绝不会有。” 张原的胃口也被吊起来了,道:“好,那倒要见识见识,要蒙眼嗎?” 张萼道:“這個——不必了,我拿在手上给你看,看你能不能說出是做什么用的?”說着从一個小皮箱裡捧出一物,很得意地呈在张原面前:“看,這是什么?” 张原這时沒戴眼睛,眼睛也是一亮,又惊又喜,心道:“万历年间就有這东西了嗎,這在欧洲也才出现沒几年吧,這就漂洋過海来到我大明朝了!” 张萼见张原脸有惊异之色,更得意了,轻轻旋转手中那黄铜制作的圆管,竟又抽出一截稍细的铜管,再旋,又抽出一截,三截相连,长约一尺二寸,午后阳光照进书房,照在這打磨得极精细的黄铜管上,金属的色泽光鲜璀璨—— “神奇吧,可伸可缩,能粗能细,好似**。”张萼用了這么個比喻,他自己先大笑起来。 张原沒有笑,他眯眼细瞧张萼手中的三段铜管,沒错,這就是望远镜,這时叫千裡镜,绝对是欧洲人带来的,晚明中西方文化交流极其频繁,那些来到东方的传教士几乎個個都是科学家,中国人尊佛祖尊神仙尊孔子,天主教很难插进来,所以传教士们迂回变通,曲线传教,利用自己先进的数学、天文、地理、物理知识与开明的士大夫交往,成效显著,发展了一批信徒,利玛窦是這些传教士中的代表人物,人称“泰西大儒”,泰西就是指西方,不過利玛窦现在已经去世了,张原记得很清楚,利玛窦万历三十八年病逝于燕京,利玛窦献给神宗皇帝的有自鸣钟,沒有望远镜—— 张原随口问:“三兄,你這望远镜哪裡买来的?”据他所知,望远镜好象是德国传教士汤若望万历末年带到中国的,怎么现在就有了? 让张原万万沒有想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张萼正得意洋洋呢,一听张原這话,神态霎时大变,脸色铁青,低头看着手中的望远镜,呼吸粗重,突然大吼一声:“贼歼商,骗得我好苦!”手起管落,将那黄铜望远镜砸在花梨木桌角上,应手断为两截。 张原“啊”的一声跳起身来,惋惜无比:“三兄,你這是做什么,何苦!” 张萼气愤如癫狂,绕室疾走,忿忿道:“贼歼商骗我說這望远镜大明朝只此一件,就是在泰西诸国也很稀有,歼商說是在濠镜澳门的一位泰西船长手裡买得的,要了我一百八十两银子,歼商可恶,歼商可恶,真正气死我也!” 张萼发癫了,开始乱砸书房裡的器物。 ———————————————————————— 砸票了,砸票了,全砸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