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102章
魂域裡无法窥探知晓外界的時間,看不见白天黑夜,他在云端起伏,在空旷无一物的魂域裡发呆,等六芒星的光有些刺眼时,他才回過神。
六芒星中央還是闭合的,听不到一丝声音。
邱岘的意识有些模糊,一会儿陷入沉睡一会儿因着身体上的伤痛清醒過来,最痛的时候意识甚至沒有办法躲在魂域了,意识回归到肉体上,他睁开眼,孟婆正好端着药碗进来。
“少主,”孟婆轻轻喊了一声,“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怎么样。
邱岘沒說自己是被疼醒的,他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被子愣了会儿,才开口,声音哑得吐出来的字几乎都是气音:“陆柯词呢?”
孟婆把药碗端进来,放到桌上:“马面9号带他去师门了,已经交由他师父照料,少主不用太忧心。”
邱岘点点头,心口的疼一阵盖過一阵,连带着胃裡都反酸,火灼似的盖在皮肤上,硬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過了想吐的劲儿,和孟婆說:“那我去找他。”
孟婆抿着唇沒說话,只是把药端過来,要他喝下。
药汁煎得浓稠,黑乎乎的一碗,邱岘一饮而尽,一抹嘴翻身下床,孟婆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少主,炙停去哪了?”
邱岘的眼神暗了暗,抬眼看着孟婆:“他做了些事,被天道带走了。”
“坏事?”孟婆问。
邱岘嘴唇动了动,无法对炙停做出的事进行评判。
孟婆不再追问,她把药碗收好,唇抿得很紧,再要开口的时候邱岘打断了她:“等一切结束……结束后,我会告诉你们全部。”
孟婆垂下眼帘,应:“是。”
陆柯词已经晕過去了整整七天。
孟婆差人将他送回来的时候店裡只有陆桓意与尹烛,俩人都吓了一跳,一边把陆柯词安顿好一边传信叫其他人都回来,一群人沒想到肉身就這么被他们找到了,手忙脚乱地带着他回了师门,請师门内最好的药修来诊,看了半天,只說:“等他自己醒来罢。”
沒有一個准确的天数,也沒有解决的办法,只有等,只能等。
“体温,呼吸,心跳和体内的灵力运转都是正常的,”景栖跟在陆朴怀身后,慢悠悠地說,“不用太担心。”
后半句是:反正你们都是死不掉的人,他要融合個一百年你们也等得起,不必太過心急。
但他沒說。
毕竟陆朴怀挺紧张的,瓜子都不嗑了,日夜坐在院子的小石桌边盯着陆柯词的房门看,景栖估计他连门口有几根草都数清楚了。
“我去地府看過了,”娄海从外头走进来,冲景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邱岘也晕着,现在都沒醒。”
陆朴怀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俩是不是因为双星鉴……”
“不是,”娄海打断了他,“邱岘是法术消耗過多,加上魂域创伤,晕睡過去了。孟婆在给他调养,估计快醒了。”
陆朴怀這才松了口气似的,攥紧的手稍稍松了些,却依旧用指尖点在桌面上,不說话了。
陆柯词被他们带回师门已過去了七天,期间沒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又不能随意打扰,每日都是景栖或庄潮這俩走路动静小的进去检查陆柯词的身体,保证他沒有出什么意外,其余人一律不准进,守在屋子外头,陆朴怀守得最多,时常一守便是一夜。
夜裡常落雨,景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把陆朴怀塞隔壁屋裡去,和他說:“我去守孟春,你睡觉。”
陆朴怀怔愣地看他,半晌才說:“修道之人不用睡觉。”
“睡觉,”景栖指着他,“有黑眼圈了。”
陆朴怀抿着唇沒說话,景栖也不再看他,怕盯久了他突然提起以前的事儿来吵,干脆开了门,去了隔壁陆柯词的房间。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发现庄潮也在裡头,两個人交换一波眼神,庄潮退出去,景栖走到陆柯词的床边,手轻轻搭在他手腕上,试了脉,确定脉象平稳后给他盖好了被子。
雨拍在屋檐上,风把墙角的铃铛吹响,屋裡却用法术隔绝开了所有的声音,景栖盯着地板上一粒黑点发愣,過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瞪向门边,下一刻门被人推开,邱岘站在门口愣了愣,抿着唇沒出声。
景栖竖起食指在唇前叫他噤声,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间,低声說:“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邱岘的声音還是很哑,出地府前被孟婆灌了三碗药才出来,他往屋裡看了眼:“他怎么样?”
“沒事,等他醒来就好,”景栖小声說着,带上门,“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下脉。”
邱岘抬起手,景栖瞥他一眼,发现他光是抬起手腕都累得大喘气,便把人拉到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替他把脉,试了半天,說:“你该好好休养。”
不该乱跑。
鬼王的修为再怎么庞大,說到底也是向阴而生的灵体,不应该跑到人界来晒着太阳,更别說邱岘现在這個风一吹就能倒下去的体质,景栖把脉都怕把他捏碎了。
邱岘沒說话,隔了会儿,他低声问:“你知不知道……”
“嗯?”景栖看着他。
邱岘下一句话沒說完,天空中云海翻腾,直直向下坠落什么东西,一大团黑雾裹着什么朝這边奔袭而来,景栖眼中闪過些金色的光,飞身而起,在那玩意儿坠落之前拦了下来。
“孟春!”天道丝毫不理景栖,扯开嗓子嚷嚷,“找到你的肉身沒?让我看看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出来打一架——!”
“别嚷嚷!”景栖冲他吼,“孟春還沒醒!”
“啊?還沒醒啊?”天道转過头看他,“……沒意思,那我回去了。”
景栖十分无语地看着他,啧了声,他听见陆朴怀房间裡有了些动静,估计是被天道這一嗓子吼醒了。
“等等,”邱岘轻声說,“问你些事。”
天道正准备飞回天上,一扭头看着邱岘,想想飘到他对面,那一双猩红的眼睛和邱岘对视着,令人十分不快。
“什么事?”天道问,“我回答了有什么好处?”
“等孟春醒了我叫他陪你打架,”邱岘說得很慢,“行不行?”
天道想了想,点点头:“行吧,你要问什么?”
“你是天道,知晓世间万事因果缘由,我问你,”邱岘說到這裡的时候顿了顿,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下,他又开始觉得身上在疼,五脏六腑翻涌着被火灼,疼痛感顺着血液淌便全身,头皮都收紧,他缓了缓,才道,“鬼族入妄,入魔之时,有沒有什么异样?”
景栖愣了愣,抬眼看着他。
“异样肯定是有的,”天道悠闲地和他打太极,“你說哪方面?”
邱岘不想和他继续含糊下去,事到如今,說得再含蓄也沒意思,他咳嗽两声,脸色愈发苍白:“我的魂域裡,有赤色鬼影。”
话音刚落,周遭的花草树木忽然抽动起来,虚长出一大截又猛地退回去,土地裡生出许多杂草,无风自动,左右摇摆着,不多时又完全退回了土壤裡。
這突如其来的波动整個师门都有所察觉,第一反应便是往院子裡出了什么事。陆朴怀拉开门走出来,不知道该不该在這时候打开陆柯词的房门,景栖也起身,快步走了過去,邱岘动作稍慢些——他连站起来都得撑着桌子,上山时是孟婆用了法术送他送来的。
“你自己心裡清楚的事,”天道忽然压低了声音,对邱岘說,“不必再来问我。”
邱岘撑着桌子沒說话。
清楚,自然是清楚的。
魂域裡多出的那赤红色的鬼影他沒有办法触碰到,远远地站在那裡,时不时在整片魂域裡游荡,搜寻着什么。
更多的时候鬼影会到那被挖出的伤口旁看,一看便是好几個小时,邱岘沒有办法和他搭话,光是看着便满目刺痛。
這是他的妄,他的执念,从魂域裡诞生的魔,他的伤恢复得這么慢的根本原因。
“直接开门进去啊!”天道已经到了陆柯词房门口,黑雾将门打了個粉碎,“等什么呢你们!”
“哎!”陆朴怀喊了声,沒来得及阻止他,往屋裡一看,陆柯词已经坐起来了。
他眼底還有些未消退的绿色,身上穿着千万年前的长袍,头发也长,整個人跟影视基地偷跑出来的一样,却沒让人觉得违和,许是在场的几個人都见過他這幅样子,此时才觉得怀念与熟悉了。
陆柯词還沒回過神,整個人的意识都在识海裡飘飘荡荡,将识海扩充一次又一次,闯进屋裡的几個人不约而同闭上嘴,不敢出声打扰他,只有天道跟到了自己家似的,散了周遭的黑雾,坐到椅子上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被苦得直咂舌。
邱岘缓缓到了屋裡,往裡走到陆柯词床边,坐下,定了定神,看着他眼底的那抹绿消退,陆柯词眨眨眼睛,意识逐渐回笼,他眼底逐渐印出邱岘的模样,還有些走神似的,视线聚焦得沒那么清晰。
“孟春?”邱岘坐在床边,轻声喊他,“陆柯词,阿枧,醒醒……”
陆柯词又顿了一会儿,唇边忽然漾开一抹笑,他开口,声音哑得和邱岘一般:“……我好多名字哦。”
“啊,”邱岘看着他,“也沒什么坏处。”
陆柯词晕乎乎的,手又攥了几次才恢复了点儿力气,但他不想下床,身上疲倦得厉害,眯缝着眼睛随时又要睡過去的模样,看的邱岘都有些犯困。
其余几個人自觉退了出去,只有天道沒自觉,他是被景栖拉出去的。
“你又要睡嗎?”邱岘问他,“要睡多久?”
“不睡了,”陆柯词摇摇头,“不让你等了。”
“……也沒等多久。”邱岘說。
陆柯词打了個呵欠,抬手拭去眼底的泪水,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邱岘的手腕,一些灵力顺着六芒星的印记涌进去,邱岘的脸色变得好些了,他才轻声說:“我回来了。”
邱岘沒有說话。
“以后,”陆柯词的音调很轻,尾音上扬着,听得人莫名轻松——如果声音沒那么哑的话,“以后,不让你等了。”
邱岘像是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上了锁,魂域裡游荡的那抹赤色无端涨大几分,他点点头,另一只手搭過来,覆住陆柯词的手,低声說:“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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