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离人
這就成了蜀山堂堂两大人世行走的日常。
大概就像是融入了這俗世一般,杨晟自开始行走后,夜裡梦中打熬他搬山功的蜀山那胖子醉剑仙的灵识就再沒出现過,好像雪爪鸿泥。
這样也好,因为以往每次从梦裡醒来,体内灵炁都会洗劫一空,而俗世又缺少灵补物补充,面对他们眼下的行走任务,会干擾他的状态。
而且每每想到那胖子臊眉怂眼的样子,更是盼他少来叨扰,乱人清梦。
可现在夜裡沒有胖子的灵识,却一到傍晚這样的角色就变成了拜剑山庄二小姐李娥眉。
“你本名叫杨胜?……這個名字也太张三李四了吧……還是叫你小书童便宜!”
“怎么,嫌我不尊重人?想要我尊重,好歹拿出点本事……那我就叫你本名。”
“不管了,小书童,赶紧赶紧,趁着這段時間我能教你几招,一会我爹跟江湖同道喝了酒就要回来了!”
“内功心法是我门独传,除非入我山庄,否则我就不能教你,想入我门,你還差得远了……我门中改进的一门基础剑术,确确实实是比现在外面流传的剑法好得多的,本小姐大发慈悲教教你,但以后可别說我教過你,高人嘛,总要有高人的样子……”
“抬高点,抬高点……剑走轻灵,对,這招叫秋风扫落叶,回身一剑。笨死了,小书童,我示范给你看——!”
李娥眉似乎很怕被自家父亲看到,所以都是趁着拜剑山庄庄主在定州和武林中人应酬时,才在這右相府的院内小操练场“顺便”教杨晟几手。
往往這個时候,那边的矮墙上就会坐一溜人,山庄少庄主李岚,玄睿,青荷,偶尔還会出现修远和李家大小姐许山山,经常人手一块凉瓜,好整以暇的看着杨晟在李二小姐“调教”下习武,时不时玄睿還要爆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喝彩。
为了避免引发這位二小姐“好为人师”的兴趣,杨晟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笨拙不堪,以期望她早日发现自己“朽木不可雕”,而放弃這种逼自己练剑的热心行径。
咻咻咻。木剑脱手。
“小书童,我真要敲打你了,剑是剑客第二生命,离手是大忌,你不要命了!?”
噔噔噔。下盘不稳。
“小书童!你這平衡性,跟鸭子学的走路嗎?”
那边李岚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手枕头半躺,另一只手挥了挥,“算了吧,小妹,沒学剑遇到贼人還可以跑,要這样学了剑,還是你拜剑山庄二小姐教的,你以后让他這样去和人拼命,那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嘛。前者怎么說還能保條命,后者可能都给人剁碎了……”当然,他最后两句是嘟哝着說的。
噔!二小姐佩剑已经插在了他离他躺的墙沿不到四寸外的大树上。
转過来是李娥眉齿缝间吐出的寒气,“你能不能闭嘴!”
李岚這個抠脑门一脸的迷糊,“明明是他学不好,跟我发什么火……”
他又喃喃道,“我练剑起就有名师指教入阁,十年才出关小成,二十年方有如此火候。你学剑至今十一年,才有江湖上‘无边丝雨细如愁’的‘轻灵快剑’之小名气,算是年轻一代好手。那么他呢?你不要因为那王晋元,就病急乱投医,你再怎么教他,他也失了起点……在父亲那裡,更不会有丝毫同意可能的……”
……
又這么几天,這许介府毕竟還是人多眼杂,又住了类似李秋意和枫子阳這样的江湖名宿及部分随从,再加上這处還是目前天下人眼中注目的右相府,一些风吹草动不免就会放大出来。
许家小姐和落魄娃娃亲公子骆宾的事迹满定州流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外,甚至一路顺着江左道,在那些王公世族之间也引起了无数的谄语流言。
有的是笑话這许介虽起复为右相,但立即女儿就遇上一段落魄公子投奔的戏曲故事,对于這种沒骨气的落魄公子,很多人的评价以及对未来看法也是不高的。
但也有人钦佩许介为人,富贵不忘本,一诺重千金,更让這位即将上任的当朝右相威望再增一分。
以至于這位右相一行還未出定州,事迹却已传天下。
而与之另一個同样传开在民间和江湖的消息,便是拜剑庄二小姐和那位落魄公子书童的私下教授习剑事迹。
公认的是說因仰慕“西园公子”的王晋元被拒后,這位刁蛮且高傲的二小姐憋着一口气,看那书童样貌出众,想亲自培养出一個剑侍,哪怕只是照猫画虎王晋元,但只要能比得上他十之一二,也是能舒缓长久堵住的满胸郁结。
江湖人都道何必。
……
這夜又有武林人士拜见拜剑山庄庄主李秋意,在定州這段日子,李秋意也会进行這样的应酬,实际也是变相放话,许介上王都旅程有他罩着,旁人也就不要再打歪主意了。
相当于是起到威慑作用,所以也乐得用這种方式让消息传得更广一些,更能保证沿途安全。
当然,除了拜剑庄外松内紧,表面上定州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拜剑庄的门人早就散步在沿途的各处货栈,绿林地,打听各种有可能妨害右相的消息了,一旦有确切实信,拜剑庄的离弦隼,便能在一天之内把消息送达李秋意手中。
這還只是拜剑庄一处的布置,右相那位千户翎卫,還有枫子阳的紫气门,都有暗中做的筹备。
這天夜裡四海楼能观望定州满城灯火的包厢裡,陪父宴客的李娥眉完全沒想到居然会再见到那位“西园公子”王晋元。
仍然是那样的风姿不凡,仍然是那样的谦恭有礼。
就像是当初拒绝自己這個慕艾少女时一样,其实只让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自惭形秽,還有一种“你长得好看,武功高绝,可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的少女气苦。
這次王晋元提前暗中进城,也是为护卫许介而来,只是今夜在這四海楼一露面,明日他“西园公子入定州”的消息,就只怕会到处宣扬,届时又会有不知多少江湖侠女闺阁女子恨不得争先一睹了。
只是沒想到王晋元居然单独向她赔礼,表明上回得罪姑娘,這回单为姑娘抚琴一曲以示赔罪。
在场武林名士无不面带微笑见之稀奇。
要知道王晋元单为一女子抚琴,今日传颂出去,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眼前一黑,或者多少人打听她李娥眉,将其视为平生大敌。
但眼前這幕就這么发生了。
琴剑双绝的西园公子抚琴一曲,金戈铁马清澈明净,靡靡之音和阳关三叠交相辉映。
一曲琴毕,众皆喝彩。
他的琴声很容易懂,有行走江湖之胸臆抱负,外加连带了对她当初的歉意赔礼。
江湖名士言语中又有对两位郎才女貌的捧拢。
而他沒有解释,也沒有澄清。
风华绝代。
明明是清亮的一曲琴音,却让二小姐心乱如擂鼓。
逃似得回到右相府后找到了那小书童,把他唤到了操练场。
板着脸道,“小书童,昨天教你的‘风起陇阳西’剑招如何了,施予我看看!”
杨晟這個心裡苦啊,心想你耐心要不要這么好啊!
虽說他也曾下细体会過這些俗世剑招的好处妙处,早已经烂熟于心,但是在這位二小姐面前,当然只能继续“跌跌撞撞”耍剑。
他可不希望在旅程中還会被她提拉着练剑,偏偏为了行走任务他還不能跟她撕破脸露出破绽。
看着眼前這幕的二小姐再也忍不住,拔剑就是一套完整的“风起陇阳西”。
她剑出一道银光如游龙奔走,声势如虎啸雷声,剑衬着月光挥洒刺亮,一副月夜剑舞,似要将她一腔胸臆散向天地之间。
大风起,大风扬,浮萍吹散烟水塘。
风雪来,风雪茫,望断离人黯归乡。
一剑劈断那小书童手上充做木剑的木棒,剑尖离那脸色骤变的小书童额头只余一寸,似乎她此时红着眼再进一步,就能一剑穿透他的额头。
“你怎么就這么笨!”少女撤剑,恨铁不成钢的蹲地上,委屈,气苦,眼泛泪花。
看着她這幅模样,小书童终于叹了口气,来到她身边,一样蹲下来,手上半截木头棒子插在沙地上,道,“你就這么想找到代替者?”
她猛地扭過头,红着的眼用一种愕然,尴尬,愤怒乃至于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他。
小书童叹道,“可我始终是我,成不了你心头所想的那個人啊。”
二小姐红唇翕动着,最终還是汇成一個字,“滚!”
等了片刻,二小姐偏头,看到杨晟仍在一旁看她。
心下一横,她恨道,“你快滚啊!”
旋即李娥眉把头埋在袖子裡抽泣,肿红着眼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小书童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只有眼前断裂的木剑,還犹自插在地上。
像极了這個月夜的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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