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看來到這裏大半年,仍舊還是融入不了這個社會。
花栗子貌似對這種露宿街頭的事情並沒有過多重視,作爲一隻人蔘精她原本就生在山野之中,即便是後來修成人形,在遇到特殊情況的古代,也是隨便找個山洞就睡了,現在她也是這個想法。
夜晚的風變得迅疾了許多,呼啦啦直吹到人骨頭縫裏。天色漸晚,大街上只有幾個稀稀拉拉的人,多數還是喝得半醉不醒,瘋瘋癲癲抱着路燈柱子喊媽媽的。
估摸着差不多午夜時分了吧,花栗子望着月亮眼皮沉重。
不過實在是太冷了,她困極了,卻一直睡不沉。
昏昏欲睡之際,還在思考要不要打起精神找個地下通道或者橋洞避避風什麼的,忽然迎面而來的風勢就減弱了,與此同時,有一大塊陰影籠罩而來。
顯而易見,不是風弱,而是有人擋在了面前。
花栗子迷迷糊糊,強撐着睜開雙眼,看見熟悉的輪廓。
她的內心咯噔一下,有些詫異,但不敢開口。
因爲面前的人,表情恐怖的令人膽戰心驚。
紀慎之在原本就燈火晦暗的夜幕下背光而立,朦朧的冷暈勾勒着硬朗的下顎線,兩道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眸子透着盛怒,跳躍着幾顆火花。
這樣的季節裏,他只穿了一件襯衫,領子胡亂扯開,手上搭着外套,胸膛肉眼可見地劇烈起伏着,呼吸紊亂間顯示着他的極力剋制。
“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報警了!”
花栗子兩隻手暗暗握緊。
紀慎之音量並不大,卻並不礙於惱怒的表達,與此同時,尾音傳到耳畔時,幾不可查地帶了些許顫抖。
也就是這怒火下不易察覺的情緒,蘊含了他在這之前近乎兩個小時尋找的疲憊與無措。
花栗子此時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人類小朋友從小被家長教習,不能到處亂跑,要按時回家,但花栗子從來沒有被灌輸過這樣的思想。她最多以爲,人類小孩脆弱容易受到壞人迫害,而她不一樣,她不會有危險,自然可以不遵守這些規矩的。
可現如今,這些看似能說通的理由,在花栗子見到紀慎之如此狀態時,都忽然間像是藉口一般,絲毫沒了說服力。
紀慎之生氣了,但這是因爲他擔心自己。
花栗子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在狡辯,是在不知好歹,唯有誠懇認錯。
她的抿了抿脣,分外羞臊自責地站起來,低下了頭。
“對不起,沒想過會這麼麻煩你。”
“麻煩我?你麻煩我的少了麼?也不差這一件吧,爲什麼不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花栗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紀慎之的怒意似乎更深了。原來這麼鎮靜的他,也有剋制不住情緒的時候。
紀慎之寡淡的個性很多時候都讓他抱着一種敷衍了事的態度——有人當面挑釁,罷了,懶得計較;有人出言不遜,罷了,他懂什麼;有人是分不清扣了黑鍋,罷了,總會水落石出……
可是今天,他難得地糾結了起來。花栗子的一句道歉,完全不能讓他放棄追究。
“難道你又要說是怕麻煩我麼?你想想,你胃痛我大半夜送你去醫院,我有說過什麼嗎。花栗子你究竟怎麼想的,寧願一個人露宿街頭都不想着借個手機給我打電話,實在不行你找警察也好,讓我來接你啊!”
“你好好回憶一下,我什麼時候真的不管你了!”
確實,紀慎之很少這樣失控,很少真正發脾氣,很少像這樣劈頭蓋臉地宣泄過情緒。
可能他也是不懂,花栗子這樣做背後真正原因是什麼,顯然這個原因也完全無法就此掀篇,在解決這個問題上,紀慎之抱着從所未有的執念。
“沒……沒這麼嚴重,我是沒了解透這個世界的規則,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這樣了。”
紀慎之扶額,雙眸佈滿血色。
“我就知道……我早該發現這個問題的。”他記起當時花栗子送給他玉佩時說過,她曾經偷溜出去挖玉石,足以證明她在這方面意識的不足,也怪他沒有早點重視這個問題。
“你確實不是普通人,普通人的規則也不用遵守。就算是我認知上的錯誤,可我已經把你當成人了,你夜不歸宿,我會……會擔心你懂麼!”
紀慎之這時也才忽然意識到,剛剛他或許是過於擔憂,花栗子畢竟不是常人。但他想,就算方纔他意識到了,估計擔心程度也不會減輕多少。
花栗子捏緊小拳頭,巴巴地望着他:“我懂,我以後一定會準時回家。”
紀慎之眸光柔和了幾分,語氣卻是仍舊帶着威脅:“以後晚上十點以前要是沒看見你人,我就報警,讓警察把你抓起來關十天半個月。”
警察不會多管這種閒事,紀慎之這番話顯然是唬她的,這花栗子還是知道的,但無論如何,現如今也得給他這個面子。
“好。”她乖巧地點了點頭。
紀慎之望了她片刻,看似冰冷的眼神,卻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他像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走吧,回家。”走在前面,紀慎之還幽幽地挖苦:“還請下次一定要讓我當您的免費司機好麼——”
花栗子知道自己理虧,一路上很少說話,唯一想知道的是紀慎之如何在沒任何信息下找到她的。
紀慎之一邊開車,一邊言簡意賅:“問了孟梓馨她妹妹。”
花栗子之前給紀慎之發過信息,說過自己會和孟梓怡出去玩的事情,那紀慎之會找孟梓馨也就理所應當了。
想必孟梓馨說了大致位置後,紀慎之便在附近找了一大圈才找着她的吧。
看來……紀慎之爲此操了不少心呢,也難過寒冬臘月的,一件襯衫幾乎都溼透了。
剛回到家,紀慎之的電話就響了。
裏面傳來孟梓馨焦急的聲音:“蘇梨找到了麼?”
紀慎之“嗯”了一聲,繼而又多加了一句:“沒事,放心吧。”
電話那頭,孟梓馨鬆了口氣,萬分自責道:“實在不好意思,差一點因爲梓怡出事情,我已經罵過她了,改天一定會親自來向蘇妹妹賠禮道歉的。”
“言重了,時候不早了,休息吧。”紀慎之覺察到花栗子的目光,一邊說着,一邊回過了頭去。
花栗子膽戰心驚,快速地垂下了頭。
這邊,紀慎之已經掛掉了電話,“怎麼,還有事?”
花栗子咬了咬脣,謹慎地詢問:“你最近是不是都睡得不好啊,我看你好像特別……疲憊。”
她看得出,紀慎之跟普通的失眠又有一些區別,這更像是氣血上的問題。
紀慎之皺了皺眉,像是仍舊因爲剛纔的事情餘火未滅,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先管好自己吧。”
花栗子被他嗆了一句,也不再理會他,癟了癟嘴,將書包從沙發上提起,往另一邊樓梯而去。
兩人就這樣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此時差不多將近一點,紀慎之麻利地洗漱完畢,往後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苦思冥想。
過後,他最終還是拿起了放在抽屜裏的玉佩。
花栗子說對了,這幾日他一直通過玉佩引導夢境尋覓真相,所以基本上整夜整夜地睡不沉。紀慎之連日來越發地篤定,無論這奇怪之事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祕密,他定要將這夢境給看完。
說來也詭異,這怪事在他成年之時就已經初見端倪,當初他想的簡單,玉佩令他多夢,睡不好覺,便將它擱置一旁。
可時隔多年,紀慎之竟重拾玉佩,鐵了心要追尋這些夢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何執念如此之深。他自認爲從來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世上很少有事情讓他在乎,勾起他的興致。那如果並非好奇,又究竟是怎樣的動機誘發他的堅持?
他也許是知道的,這種動機並非出於個人狹隘的興致,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責任。
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或許對不起一個人,如果忘記,那便是不仁不義。
十八歲那段時間連日做夢,他清楚地記得,那些夢非常模糊,但他卻能感受到很清晰的內心情緒。而如今,那些心理活動越加豐富而深刻,夢境也清晰連貫了起來,像是這東西隨着年歲增長會變化發展似的。
前幾日歸夢一直很順利,可是今日卻不知爲何,變得非常艱難。身體各處炙熱滾燙,卻又無法清醒。
“我知道你記恨我,那要不你殺了我給她償命吧!”一把長劍被人塞進他的手裏,強勢的力道逼迫着他向前將劍寸寸推進。
“我死了正好,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她了。”
沙啞的聲音傳至耳畔,句句成傷,帶着憤怒的控訴,片片割在心上。
眼前一片混亂,色彩雜糅得亂七八糟,看得人頭暈目眩。
一瞬間,紀慎之感覺自己彷彿墜入了深淵,絲毫動彈不得。
耳邊卻仍舊在響起一些聲音。
花栗子的心跳的厲害,她敏感地覺察到了紀慎之的不對勁。
想來紀慎之很聽話地將那塊玉隨身攜帶,以至於如今他身體氣脈紊亂,玉中與花栗子相通的靈力極快地捕捉到了信息並反饋給了花栗子。
她飛快地衝進了紀慎之的屋內,機警觀察四周,並未發現任何異動,下一步,視線轉移至紀慎之身上,才發現他是墜入了夢魘。
花栗子抽出靈識將其灌入紀慎之意識世界,幫他破除魘咒,卻不想纔剛觸碰到他的肌膚,一股強大的吸力瞬間而來,連她的靈識全部拖了進去。
剎那間,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林嶼之,我想過你或許不愛我,但沒想到你會恨我至深。”
林嶼之……
這個名字讓花栗子瞬間頭皮發麻。
愣了片刻,她才意識到,自己這差不多是跟紀慎之共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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