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烈女祠〔四〕
一双双的月牙儿,一片片黄烂牙齿。
秋风正爽,天空显得特别高,特别蓝。
演過一场滑稽戏,在一张张劳累了三個季节的面孔的笑容裡,曾经王孙公子千金难求他下场的出云,就又连续地又演了七八场毫无技术含量,夸张可笑的杂技、滑稽戏,出了一身的汗。
到最后下台的时候,出云的汗,把脸上的油彩都花了。
他坐在草台边的草拢子上,拿灰扑扑的袖子擦汗。
老婆子大嫂子都瞅着他乐。
男人们也乐。
搭戏台的一個老头拿了個缺半边的破碗,過去给他舀了点水,出云咕噜噜一口喝完。才问:“怎么又要演?”
老头說:“祝家本家送来了一位夫人,就在烈女祠附近住着。說是要开恩典进祠堂立牌坊的人。祝家本家那一族,就請了神要唱大戏祭祖。最近见天地唱。我們村凑個热闹,也多演几出戏。”
出云看着那碗混浊的水映出他涂满油彩的脸:“六少奶奶?”
老头笑了笑,露出皱巴巴嘴唇下的一口豁牙:“听說行六。”
他们正說着话,一個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媳妇挑着水经過他身旁,一双小脚,走得非常缓慢,想停下休息片刻,但做成尖底的桶根本放不下来。因此浑身是汗,汗流得比出云還厉害。
老头见了,就问:“二妹,你婆婆又叫你去打水?”
又瘦又小的二妹穿一见破袄子,生得瓜子脸,很灵巧的模样,见有熟人问她,先是要抬头一笑,见是两個男人,就赶紧把头低下去,吃力地挑着水走了。
出云說:“她是哪個?好像经常看戏的人裡面沒有她。”
老头看了看她的小脚,說:“平阳县外的那個王家村的,那边时兴裹脚。是梁二嫂子家买来的新媳妇。”
出云知道梁二嫂子,那是這個祝家佃村裡的一個寡妇,脸上有個肉瘤子,每次都是陪着她那個小儿子来看戏。還给戏班子送過几次水。
梁二嫂子命苦,虽然家境不错,但青年死了丈夫,家裡只有一個遗腹子。她带着独子,虽然家裡有几亩田,几头大畜牲,可以雇一两個人,却因为是寡妇,谁都信不過。
何况独子病怏怏地,经常顾得了儿子,顾不了田。就买了一個媳妇。
出云把长眉皱起来:“梁二嫂子的儿子才八岁?”
老头撇他一眼,嘿嘿笑:“是五岁。”
出云不說话了。他在乡下县裡跑戏,也知道這种小丈夫、童养媳之类的事情,是人人看作平常的。
买這种大年纪的媳妇,是当作买一個劳力。儿子长大以后還可以圆房,又省了娶媳妇的钱。如果儿子长大后嫌這媳妇老,也可以卖掉,再拿一笔钱。
休息了一会,上面又招手說要开唱,问出云来不来。
出云想了想,把怀裡的碗往老头怀裡一塞,脸上涂着油彩,撒腿跑了:“我去别处看看,有沒有要搭戏的。”
而烈女祠稍远一点的祝家祠堂,锣鼓正喧天。
王二妹挑水经過了烈女祠。
烈女祠朱门黑瓦,门口竖着两個鬼脸的婆娘,一個說是班昭,一個不知是什么人,只混說是圣人的妻子,也是德行很好的。门口往裡看,黑洞洞的,不见一点光,只有烟灰飘出来。
王二妹实在撑不住了。见了烈女祠附近无人经過,不会有人向婆婆告状,又见到祠门前地上有两個土坑,刚好放下尖底桶,就想:我好歹坐一会。就一会。
坐下的时候,二妹嗅到了烈女祠裡飘出的一点香火味。
烈女祠是给前朝的一位贞烈女建的,她未嫁夫死,甘心殉葬,据說悲痛欲绝,砍了自己十几刀。当时的县太爷感其贞烈,与她夫家的族人,一起合建了一座烈女祠。
自此后,附近大凡是出了什么贞妇烈女,就都到這烈女祠裡供一盏长明灯,竖一個牌位。百年来,也摆了大大小小七十多盏灯了。香火鼎盛。
這附近的宗族村家,都以攀比谁家在烈女祠裡供奉的灯多为骄傲。
但這烈女祠,是不准男人进去的。而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虽然嘴裡說仰慕,也都不进去一步。谁要进去半步,回家就得挨爹妈丈夫的打。
打扫也是几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寡妇打扫。
一半是盛名,一半是忌讳。连小孩子都被叮嘱,不许经過烈女祠。
只有王二妹這种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晓得的外来媳妇,才会坐在门槛上歇脚。
坐了一会,秋老虎晒着,浑身又流了一通汗。二妹看门裡黑洞洞地,就想,大概很阴凉。
想了沒一会,她忽然听到黑洞洞阴恻恻的门裡面,随着香灰,似乎飘出了若有若无的歌声。
那歌声很俏皮,王二妹往裡面看了一眼:“谁呀?”叫了一声,沒人应。
她又呆坐了一会,沒忍住热,就想,我只是去找裡面的人要碗水喝。就进去了。
烈女祠裡,因常年帷幕厚重,透不出光,四下一片幽暗。
二妹摸进去一看,吓了一跳。
烈女祠两边,都是一排的女人像。有做上吊姿势的,有被烧成焦炭的,還有口流碧血的。
而烈女祠中间,桌子上是一座座神主牌。
神主牌一层层排上去,渐渐到了屋顶,像是坟山。
每個牌位前都列着一盏绿莹莹的长明灯。
黑暗中,只有一盏盏长明灯幽幽灭灭,闪闪烁烁。放着惨光。
像一双双死人的眼睛。
她不敢看那些上吊的、烧死的雕塑,只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有人嗎?”
声响回荡在祠裡,因为祠堂中幽长,回声就拉得长长的。合着闪闪烁烁的幽幽灯火,像是什么东西在窃笑。
忽地,一盏吊死女人像旁边的长明灯灭了,接着,又是第二盏,第三盏
二妹惨叫一声,跑了出来。
挑水回家的时候,因为耽误了事情,被她婆婆打了一顿。
二妹带着伤,白着脸,就去和人打听烈女祠的事。
一個老太婆压低声音說:“嗬!谁敢!谁要是乱闯惊动了烈女,熄灭了裡面的灯,就是犯了地府的规條!要坏一辈子的命。阳间的皇帝都嘉奖烈女,這阴司,肯定也是要惩处不敬的人。”
二妹穿着身破袄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颤抖着问:“怎么惩处?”
老太婆刻薄的眼扫她一圈,說:“怎么惩处?嘿!烈女祠,烈女祠,這叫什么名?怎么惩处?嘿!”
老太婆的這一声“嘿”,从此就害二妹落了一桩心事,天天魂不守舍。
虽然過了几天,竟沒有传出什么烈女祠长明灯熄灭的消息。
但此后,谁谈烈女祠的传說,二妹就呆站着听。越听脸色越坏。
于是,私下裡,就有人悄悄议论起二妹了。
二妹是被欠了平阳县一個地主租子的爹,卖给梁家的。
梁二嫂子花了一升谷子,给她三岁的儿子买来了這個比他大十岁的媳妇。
二妹是老实人,为了還爹的债,在梁家很勤快,拉磨、打草、劈柴,捡粪浇田,修补烂泥墙,拉牛套梨。
样样做得。
梁家的族人见了,都夸她比大畜牲還中用,比雇农還吃用得少。
但是二妹太喜歡笑了。于是就犯了错。
她看见走街串巷的一個货郎,生得真俊。還像是熟人,二妹忍不住笑了一下。
看见小丈夫跌跌撞撞叫她姐姐,她又笑了一下。
当晚,邻居家就听见梁二嫂子叫了几位族人,家传出了半宿的打人声、惨叫声。
拨浪鼓摇了半晚,二妹被打了半晚。
第二天,二妹跑了。往家裡跑。
一双小脚,跑也跑不远。沒跑多远,就被带回来了。于是接着打。
打不死,二妹還是跑。
跑到第三次给抓回来,這次,梁二嫂子沒有打她,只是告诉二妹:她爹因为欠了地主的租,怕被扒皮,早就卷铺盖跑了。她娘被地主的狗腿子打死了。她要是敢回去,就是被地主父债女偿,卖去娼门的结果。
老乡们证实了這件事。
梁二嫂子带着二妹去了一趟平阳县。远远看见二妹家的茅草屋,烂泥墙,倒了一地,周围臭烘烘的都是苍蝇、粪便。再也不见她爹妈的影子。
二妹此后就再也不笑了。也再沒逃跑了。
二妹這样一個人,为什么最近听起烈女祠的传說?
人们就私下猜测:因为她的小丈夫病了很久。
不知道梁家的小儿得的是什么病,只是整個人躺在床上,脸比黄莲苦,干瘦得慢慢像是一小株脱水的豆芽菜。
梁二嫂子延医问药,都不顶用,只能勉强拖着。
這年头,药是最贵的,而大夫出诊一次的价钱,寻常人家都不大敢請人上门。家裡如有個病人,又不想让人等死,那散尽家财,就是迟早的事。
人们见了梁家小儿的样子,都說不中用了,就开始开二妹的玩笑:“你是不是闯了烈女祠?那可就要进去当烈女了。你看,你到时候要塑什么样的像?是要吊死?還是烧死?”
二妹听完,惨白着一张瓜子脸,稀疏发黄的头发又掉了一把,做活越发拼命。
但慢慢地,梁家還是先卖了牛,卖了驴。接着,沒多久,又因为买药,欠了族裡大户一笔高利债。
沒多久,二妹就被梁二嫂子牵着去祝家的庄子做工了。
梁二嫂子介绍說:“我這媳妇,什么都会做,又勤快,又吃得少。是個最便利的。”
庄头打量一圈她的瓜子脸,留下了。
就像梁二嫂子說的。二妹虽然是乡下人,但是干活利落勤快,什么粗活都做得。虽然裹着小脚,但寻常男人,都還不如她灵活。因此庄头待她很過得去。
只是她很少吃用什么,大凡是有一点积蓄,就寄回梁家去。她自己饿得下巴都越发尖了,但是听到梁家传回来的消息,說是梁小儿還活着,她发黄的脸上就能打起几分精神头。
只是她终究還是给打发回婆家去了。
祝家庄子的庄头沒有别的话。因此回去的时候,邻居家的老婆子嘿嘿笑着问二妹:“你不是能干嗎?怎么又叫人家打发了?”
二妹沒有回答。她似乎生了什么病,脸比从前更黄了,下巴瘦得更尖了,人却不知怎地,胖了一点。她只第一件事,探头去望她那個小丈夫。
原来她那個小丈夫,虽然奄奄一息地,却還活着。
梁二嫂子打她,骂她不顶事,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人们又逗她:“怎么,不当烈女了?”
尽管梁二嫂子听了這话,就要恼火,认为是咒她儿子。但人们总以为二妹比梁二嫂子有趣的多,就趁着梁二嫂子不在,還是說着玩。
二妹每当這时候,就背着人,低着头,只顾做活。叫人好沒趣。
還是梁家邻居的老婆子有法子。
一天,宗族裡行族法,把一個不守妇道的女人浸猪笼了。二妹也来看。
老婆子就辣辣地一指猪笼,隐秘地笑了:“二妹,听說那庄头待你很過得去?嗬!当烈女還受供奉,进了猪笼,下辈子就是畜生啦。”
二妹探出的脖子僵住了,顿时像一只呆头鹅。半天,嚎叫一声,忽然跑了。
于是,人们又有了新的逗趣梁家的法子。
从此后,二妹不大能干活了。似乎手脚不怎么灵便了,经常躲着人。又很怕见“神”见庙。看了庙都躲。
幸而不久后,祝家出了桩大案子,与那位素有贤名的六少奶奶有干系,尽管极力捂着,還是传开了。闲人们就都把梁家這個小小的趣头全遗忘了。
梁二嫂子也顾不得骂二妹。因为而梁家小儿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到最后,梁二嫂子就請了神婆神汉家裡来了。
那一天,是個黄昏。
二妹站在土炕边,看神婆慢慢索索地走屋裡来了。
巫婆又老又皱,脸上的皱皮垂下来,能夹死苍蝇。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别着鸡毛,捧着桃木剑,皱脸上涂着张五彩的油墨大花脸。ωωχsΠéω
昏昏然的室内,点起两对森森的红烛,竖起香,挂起青面獠牙的神鬼像,敲起铜锣,喷起符水。
一室红光映鬼光。
呀!眼看一口符水喷上去,黄纸显骷髅头。
呀!再看一柄木刀沾水斩下去,纸人身上露血迹。
那张涂满油彩粉墨的大花脸在森森的红光裡,衬着身后的钟馗画像,一闪一明。一声声大喝,吓得梁小儿一直打嗝。
咕噜噜,香灰化进符水,桃木刀一击击打在梁小儿的瘦脊梁上驱鬼,成就了治病神药。
第二天,渡儿又进了烈女祠,悄悄躲在烈女祠塑像后面,吃出云送的馒头和肉。忽然听见外面有哀乐飘来。锣鼓哀哭裡,還有一個女人边哭边打的打骂声:“都是你這丧门星!”
渡儿悄悄往外看一眼,似乎见到一個眼熟的身影,她也和黛玉似的,有過目不忘的能耐,见那身影,就想起,那是那天闯入烈女祠的小媳妇,听出云說,那個正在被那女人打骂的女孩子,叫做二妹。
她怎么了?渡儿记得這個二妹,她那天灭灯的时候看了一眼,虽然是粗手粗脚的乡下人,但长得有一分像黛玉呢。
想了一会,渡儿就不再想了,她的時間不多了。
无尽的昏迷過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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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個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還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沒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過,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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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现在,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這個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問題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個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還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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