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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烽火望炊烟(2)

作者:未知
时至九月。 日本关东大地震,死亡数字有十几万人。 一時間全国募捐,号召“救灾恤邻”。沒人能想象到上半年還在抵制日本经济的同胞们,能在如此一個自家四处战乱和饥荒的情况下,筹善款筹物资,最后连同红十字的救护队一起送到了日本。 邓元初从财务部见到的捐款捐物的统计数字,感叹了两句数额巨大。 “這是属于国人的善良。”何知行评价。 只希望他们真能看到中国人的善意。她想。 *** 十二月底。 谢骛清终于回到广州城,下午三点到的。 在广州的公寓裡洗了個热水澡,换了衬衫和西裤,在客厅裡坐下。 他回来直接去了前线,姐弟几個人时隔两年,今日终得一见。大小姐见弟弟就想起先夫,落了泪,三小姐在一旁安慰。谢骛清沉默。 等二小姐来了,這才缓和了氛围,一起說到谢骛清的婚事。 “父亲說,在那种时候肯和你定终身的女孩子,万万不能辜负,”三小姐是短发大眼睛波波头,长得像母亲,性格也像母亲,她藏不住心事好奇问,“清哥儿你怎么做人质都能被人看上?在家裡也不见你如此出色。” “我看上她。”他无意同三姐辩驳。 “你怎么做人质也不好好做,還要追着姑娘走?”三小姐轻声笑问,“因为像海棠?” 谢骛清轻叹。這谈话一时半刻难结束,须找份报纸看。 二小姐轻抿了口茶,柔声說:“你别把清哥儿问恼了,不给我們聊的机会。” 大小姐摘下棕色玳瑁边框的眼镜,望着谢骛清:“救過不少侨民的何家?” 二小姐替谢骛清答:“正是那個何家。” 三小姐笑起来:“义商之家。我听人說過,過去何家航运主走海外,自她露面,在内陆也发展起来了。” 二小姐的先生是做银行的,算生意场上的人,她笑笑說:“是。不過生意的规划并非一朝一夕能定下的,应该是何老先生的布局。” “海棠花总有功劳。”三小姐替未来弟媳說话了。 “那是自然。再好的规划,沒一個有能力担得起的小主人也是空谈,”二小姐笑說,“這段日子,凡听人讲到何二小姐,全是赞誉。何家航运如此大,她却沒有做‘船王’的意思,有好处要拉着大家分一分,不喜独占。我先生的朋友见過她一次,說她身负盛名,本人却不见锋芒,說什么话都和和气气的,万事谦让,懂事又知恩,颇得世交长辈们的好感,凡打過交道的都想照拂她。” 大小姐微微颔首:“静水深流,是有大智慧的女孩子。” 谢骛清回忆,一年半前的她還有压不住锋芒的时候,看来是长大了。 二小姐忽然微微笑,看谢骛清:“清哥儿,你的西府海棠独掌着航运,已是待嫁小姐裡最富贵的一個。见過的公子哥都說惊为天人,不敢追求呢。” 谢骛清也微微笑,什么都不說。 三小姐感叹:“人家西府海棠有内外航路在手,富贵钱财不愁,生得又好。清哥儿,她是如何看上你的?” 谢家三小姐喜歡损着逗弟弟,四小姐喜歡捧着逗弟弟,两人平日裡搭伙逗趣合适。今日捧的那個在海外避险,只剩下一個损的…… 二小姐瞧不下去,轻叹一声:“清哥儿在年轻一辈将军裡算有些功业的。” 大小姐也說了句公道话:“长得也還過得去。” 谢骛清立身而起,三位小姐望過去。 他走到报纸篮裡,挑了两份报纸,回到原位。 三位小姐很欣慰,继续聊。 二小姐想起桩事,思量再三還是說了:“有個闲话還是和你先打声招呼。那天父亲问,我已先替她否认了。有人說……她和自己的姐夫同居過。” 三小姐惊讶。 谢骛清放下报纸,破天荒地說了句:“是传言,她和我是初次。” 屋子裡静得像沒人…… 四十岁出头的大小姐,加上两位年過三十五岁的二、三小姐,都在各自思考着弟弟的话。想问,但碍于谢骛清已年近三十,在寻常人家早做了父亲,追问男女□□不大妥当…… “亲吻。”他不得不做了补充。 谢骛清其后沉默良久,见她们三人依然不說话,于是生平头一次破例解释到了最后:“第二日我就发了电报给父亲,你们见到的那一封。” 二小姐微微颔首,离开倒咖啡去了。大小姐戴上眼镜。 独独三小姐望着谢骛清,想象不出他亲人是什么样子的,何种姿势与神态,可這种事做姐姐的也不好问到底,左思右想许久才喃喃了句:“清哥儿长大了,今日才觉得。” 等到晚上,公寓客厅裡摆进来不少西府海棠,是二小姐离开前嘱人买来的。大家各有各的忙碌,匆匆一面后就离开了公寓。谢骛清独自对着海棠花们,想到百花深处他背对着何未收拾床榻的那日。想了会儿,他才察觉自己的视线始终在一张照片上。 那时的谢骛清以少将军成名,面对镜头的站姿是当年父亲授意的。一手斜插在军裤口袋裡,一手搭在军装外的宽军带下,虚握成拳,是当时将军们喜歡的姿势。 十八岁的他下巴微微扬着,心有长风万裡。 那时的他并不知半月后就要遭受一次刺杀,自幼抱着自己的伯伯一次下了狠手。后来你他醒时见家人的眼泪,就想,谢骛清這個名字其实是负累,让亲人哭的三個字。 所以他不太喜歡用谢骛清,从回广州,照旧对外用谢卿淮。 谢骛清這次回来,是身体吃不消了。 他自重伤初愈到长途北上,沒两月又跨越大半個中国,直接深入前线,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那天在广州公寓被二姐强迫看医生,直言,须静养,不能再颠簸受累了。他不得不将离开的日子延迟到一月底。趁着休息时,被拖去西江讲武堂作特约教员。 谢家除了大小姐,余下都对外自称是无党派人士,在讲究派别的讲武堂算异类。因他是历经反清、反袁和反军阀的将领,倒沒出现服不了众的情况,反而远离人事往来,落了清净。 军事相关的投弹、爆破、射击和刺杀等等课程都交给了普通教员,他主教攻防战术和绘制军事图纸的课程,另外還有反帝反封建、打倒军阀的思想课程。 過年前最后一堂思想课上,他讲起列国抱着不可见人的目的支持各大派系军阀,讲起日本扶持奉系的狼子野心:“列国从沒放弃分裂我們,美公使也在支持直系。追根究底就是怕我們统一,怕我們稳定,稳定就意味着强大。” “为什么我們這一代反清结束要反袁,到如今還要反军阀?我們又不是战争机器,”他在讲堂上最后說,“因为我們渴望真正的强国富民。” 下课后,广州来了人,說要见他。 人被带到他面前,很快說明来意,去年广州扣了一艘从日本回来的船,船本是送捐赠物资去的,回来绕路南洋,慢悠悠走,不知怎地走错了航路。因沒有入港手续,被当场扣下了。 扣船的职员一查船是何家航运的,连发数封电报让他们补手续,对方都嫌战乱不肯冒险過来办,船员们本就是广州的人,都各自领了报酬归家,而船如何处理,却再无下文。那船可不比一般的船,贵得很。何家航运关系網大,谁都不敢擅动船只,直接锁在了码头。 等要過年了,何家终是记起還有這一艘船,来了消息說這船的原物主不是他们。南北战事太频繁,不想冒险再過来,若能通知到本人,就請将船交给其真正的物主谢卿淮…… 谢卿淮不就是他。 谢骛清坐在教员休息室的椅子上,手握那封电报。港口职员悄悄打量他,如同打量一個“家财万贯、盘剥百姓”的隐形大军阀……這种新式蒸汽轮船是大船运公司才买得起的,何家航运做那么大不過买了六七艘,可想而知有多值钱。 …… 谢骛清沉默地将电报缓缓对折,再折,直到折到无法再折,再被他重新打开。 最后竟带着一丝丝无奈,低头瞧着电报,温柔地笑了。 黄昏时分,谢骛清到码头登了船。 货仓裡堆满了从南洋采买的物资,码头负责人对這位谢卿淮将军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见本人倒合了那個传闻,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人,瞧着就是重伤過的。 “這裡的货物他们說過期了,也不值钱,就不要了,”那负责人在谢骛清回头时,笑着解释,“您看要不要清点一下?還是交给我們办?” 林骁替他答:“让我們先清点。” 官员在码头久了,见惯了大小军阀们的贪婪,猜這货物說另有隐情,怕不能见光,立时下了船。林骁带人清点,全是耐用品,都是能给将士们用,或直接卖了换钱的好东西,沒有一样和“過期”有关。這全在谢骛清的料想内,他让林骁今夜务必清点卸货,离开货舱。 林骁望着满舱货物,比谢骛清的感慨還要多。 “林副官,”读书的轻声问,“這些真是我們的了?” “是,全是我們的。”林骁轻声說。 這些人跟着谢骛清時間短,不会懂,谢骛清一個常年在山林平乱,不开赌、禁烟土,连税都不收的将军,就算打上十年,缴获来的东西也不够买這么一艘船。更何况還有满舱的货。 “一過年……年初五,”林骁沒說几個字就断一下,像无法掌控翻涌的情绪,“是将军的生辰日。這些……是生辰贺礼。” 谢骛清走入驾驶舱,上了铁锁的轮舵上一层灰。他立在那儿,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包飞艇香烟。他抽出一根,在夕阳的暗黄光线裡,低头以手指虚拢着一簇小火苗,将香烟点燃。 谢骛清的脸、五官都烟雾模糊掉了。他一手搭在轮舵上,望向玻璃外。夕阳西下的水面上,有一艘黑色布帆的木船,不知为谁停着。 未未。 這一厚礼,让我如何還你? *** 1924年初秋,直奉军阀大战拉开了血色帷幕。 何未和人谈广州和香港之间的省港航路,那人约她到一個影院裡见,她进去便见到投影的光从后照到前面,正放映着激烈无声的黑白画面:士兵们冲向重机枪,栽倒在地翻滚……因为无声,更显骇人。光影交错间,有飞机起飞轰炸,仍旧是无声的。 有人低声說:“二小姐,在前面。” 何未强定了定心思,走到前排,那裡看投影的人有十几個,其中一個竟是那日包房裡披着外衣、给一旁人点烟的桃花眼先生。他认出何未,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对何未微笑着轻点头,何未颔首,惯性一笑。 内裡還在为直白的战争画面而心惊肉跳。 何未为表诚意,亲自送来了省港航路的入股协议的,对方本对前来送钱的人有好感,见桃花眼认识何二,不免笑了,同何未闲聊起来:“這是九月前线拍下来的,”他指方才的画面,问身边的桃花眼:“世侄啊,你如何看?” “陆空配合,這算是史无前例最大的一场。”桃花眼评价。 “二小姐感兴趣,可以再看一遍。”接了股份协议的人对何未笑笑。 何未表了诚意,不再耽误他们议事,退了出去。 未料一出放映室,被身后人追上。 何未回头,桃花眼先生。 对方笑着,轻声說:“那日一别,和二小姐是有……” “差不多一年半沒见了。”她心领神会。 “一晃這么久了。”他感慨,话裡眼中其实是对谢骛清的情义,两個兄弟南北相隔,再见不知何时。见到何未,他像见到自己人,聊了不少和谢骛清過去的交情。 聊到后头,他笑着问:“刚才见那個,怕不怕?” 她心有余悸:“我从沒见過打仗,過去也是這样陆空作战嗎?” “過去都穷,买不起這么多飞机,”桃花眼轻声道,“现在装备上来了,以后的战事更惨烈。” 那些飞机投下炸弹,谁逃得掉?再强的陆军也死伤惨烈。她不敢深想。 对方聊了两句闲话,忽然轻声道:“這次一战若奉系胜,清哥說不定就有机会回来。” 消息来得過于突然,她一时无法反应。 等到下午在账房对账,她渐回了神。 当初软禁谢骛清和谢家四小姐的是直系军阀,如果他们被赶走,对谢骛清来說确实是一桩大好事。也许真会回来,哪怕悄悄回来一两天都好。 她越想越高兴,捧着茶杯笑,翻看账本笑,看着平平无奇的银烛台也笑。笑得一把年纪的账房先生直犯嘀咕……這沒到年底呢,账本能瞧出什么? 账房先生老派,不喜歡自然光线,喜好将屋子弄得昏暗暗的。何未每回来,此处都要点着灯烛的。茂叔想给账房装個电灯泡,账房先生都不肯,对茂叔:“你看我這白瓷杯,五年沒换了,变动不得。风水顺时,不好行什么变动的。” 茂叔坐在老旧藤椅裡,摸着已被磨得不见藤枝脉络的扶手,取笑道:“我們家势必要旺個几十年,您這处我可不敢来了。” 账房老先生不屑道:“不来便不来吧,你也瞧不懂账本。二小姐每回来都不见說什么,倒是你话最多。” 何未一手撑着下巴,换了個姿势望着账房外的树杈子,又是一笑。 老账房先生和中年管家跟着一齐往树杈上看……是有一只蜜蜂绕着窗台上晒着的盆景打转……但总不见得,瞧见一只蜜蜂就笑到了现在? …… 金秋十月,直系军阀被赶出北京。 很快,在此战获胜的几大军阀一同电邀孙先生北上,共商国是。 南北统一终见了曙光。 谢骛清的公寓聚集了此番要北上的第一批人。 等在客厅的大多和他相熟,只有一個是最近投诚的,還有個头次来广州的将军,那男人四十来岁,被战场洗礼的像五六十岁的人,满面风霜,头发花白。 他一见谢骛清便立刻起身:“谢少将军。”众人不明所以,实在不知這二人有何交集。 那人对大家解释,“去年要沒有谢将军,我就死在石林裡了,”那人声色沉稳,但目光炙热,“谢将军本可以不管我。但他听說有友军困在那裡,带着□□营趁夜過来突袭,将我們這一小支队伍救了出去。” 谢骛清露出笑意:“先坐。” 众将落座,开始热烈地讨论這一次北京之行。 林骁立在一旁,看着谢骛清的侧脸,沉浸在去年的回忆裡。那個月谢骛清一個人带着□□营被冲散了。等谢骛清带着一百来個残兵到了地圖可查的一個镇子,已入了冬。主力部队终于等到他,林骁和十几個亲信将领全都红了眼,林骁直接就低头掉了泪。 当时谢骛清抹掉林骁脸上的泪,說了句:“不知道的,還以为你独身是为了我。” 众将领都被他這话气得笑了。 …… 此公寓内的不管籍贯在何处,信仰是否一样,都是一心反军阀的爱国将领。枪炮鲜血裡走出来的男人们终见统一曙光,难得轻松,不约而同拿平日最严肃的谢骛清开玩笑,取笑他上一回入京在情海裡跃浪翻波惹了不少情债,這一回再去怕不轻松了。 谢骛清任他们說,好烟好酒招待了一晚。 等送走客人,谢骛清回了卧房。 林骁端着茶水进去,见谢骛清在幽暗的灯光裡,坐于临窗的胡桃色木椅裡。他面前是敞开的棕色软皮箱,裡处叠放着日常穿的衣物……军人的衣服简单,衬衫叠着衬衫,军裤摞着军裤。 谢骛清右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虚拢着,自然垂在身前,轻握着一個女孩子用的白瓷粉盒,盒面上印着红红绿绿的花与叶,似乎当中還有字。 這是谢骛清脱离主力部队,消失数月后带回来的。 他见林骁盯着自己,想是心中高兴却无人可說,难得吐露了心事:“不說来历的话,怕送不出手。” 未未送来一艘新式蒸汽轮船,自己带去一個過时的粉盒,不像话。 說了……又怕她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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