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1)
温岚生得很漂亮,耿英的母亲也美。耿英沒见過自己的父亲,记事起就一直生长在美人的阴影之下,像是密集的蕨藤背面滋长出的一片青苔。
到她十六七岁时,妈妈已经开始老了,夜晚在镜前卸妆时往往不经意地显出颓态。耿英无意路過,听见心中有小石头落地的清脆声音,不知是惋惜還是同情。
耿英妈妈在小区底商开一间美容院,一开就是十多年。通過生意,妈妈搭上一個台商,是店裡顾客的丈夫。
那时耿英還在念初中,妈妈常彻夜不归,她便找温岚来家裡陪自己住。温岚的父母都是厂裡的工人,常年叁班倒,生活得還不如耿英這個单亲家庭。
直到很久以后的一個周末,妈妈同台商一起出现在家中,耿英才知道,那男人为妈妈离了婚。
耿英青春期时有点胖,台商住进家裡后,待她十分亲切,总令她不由联想起电视剧情节,生怕继父喜歡上自己。
但是,有次夜间她听见他们私语,那台商悄声說,你女儿长得不像你啊,然后是轻微的、细簌的、夹杂着女人的轻笑,妈妈的娇嗔。
她又想起小时候,与温岚在美容院前台写作业,二人的目光时常飘忽到柜子上垒着的指甲油,五彩斑斓的塑料光泽搭建的城堡,又像芭比住的房间。
忽然有顾客进来,看一眼温岚又看一眼她,而后指着温岚笑道:“老板娘,你女儿好漂亮,长得真像你。”
妈妈沒有作任何解释,照例說着热闹的场面话,把客人迎了进去。
但无论如何,耿英還是把温岚当作知心好友。在這個好友身上,她体会到有一句话很有道理——“美人薄命”。
是的,那时温岚除了生得美以外,处处矮着她一截。
十八岁时,耿英和温岚都沒考上大学。但耿英有台商继父出主意,說帮她去台湾念私立专科,她想选设计专业,台商和妈妈都說不行,她沒有美术基础,還是选护理比较好些,容易就业。
他们的意见一致令耿英忽然心生怨恨,于是,她還是在专业栏上填了设计。
温岚就沒那么顺利了,查出成绩那天她哭了好久,在听耿英說了去向后,她也向父母提出要留学,但最终還是上了一個省内的专科。
一转眼,两人都二十多岁了。
耿英学不通设计,毕业后,家裡的美容院早已過时,无力支持,她找了几次工作,最后在一家连锁医疗美容机构当起了前台。
温岚這边就比较复杂,她从沒有正经工作過,耿英只知道她换過一個又一個有钱男友,通俗些理解——她一直被男人养着。
不過一到假期,只要有机会,两人仍会像往常一样同去吃喝玩乐,只是从最初上学时耿英买单,到现在温岚买单居多。
温岚說,她常去的美容院在首都很有名,无需仪器,徒手就能解决各种問題,之前连冰冰都是他们家常客。
耿英在一旁轻轻嗤笑,美容呀,還是要靠科技,這個我最懂了,什么徒手,专骗你们這些有钱人。
温岚說,她观看围猎,英格兰绅士率犬追逐一只力竭的小狐狸,炫示自己的勇武。
耿英心想道,你哪时又去過英国?
温岚又說,她最近交往的男朋友是本地人,這次可能要考虑结婚了。
“這么早?”听到這儿,耿英的心才急速地跳了跳,关切地插进温岚疏懒的话缝当中,“他是干什么的?”
“家裡做生意,潮汕人,刚从澳洲研究生毕业回来。”
温岚放下手中的茶盏,打开手机,向在座的朋友展示男友相片,引起一阵稍微有些夸张的艳羡之声。
耿英也凑近了用力看了一眼,她只看到一個面目模糊、身形微胖的男孩,下半张脸還被贴纸挡住了,倒是他身边的温岚面若桃李,连画质都要清晰几分。
“他配不上你。”耿英以“最好的朋友”這一身份断言道,“而且潮汕人不行,听說很保守的。你要嫁過去,他家裡人难道不会查你?”
言外之意,温岚的底子经不得查。
温岚沒接她的话,表情倏忽一冷,很快又恢复正常。下回姐妹相聚,她干脆地把男友叫到现场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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