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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纔出口,她便敏感地察覺自己犯了大錯。
高杉的臉色頓時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小葵雖然從沒接觸過殺意,卻還是下意識地被高杉陰冷狠戾的眼神嚇得一個哆嗦縮回了被子裏。
先前的高杉雖然態度冷漠渾身帶刺,但至少還能厚着臉皮小心翼翼地戳一戳。
現在則不要說是碰一碰了,只要稍一接近便會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吧。
幽綠的眼眸暗得駭人,對方僅僅是掃了一眼過來,她就像是被冰刀子刺到了似的,非常乾脆地將整個人都包在了被子裏,裹成球狀,一動不動地躺着裝死。
室內一片壓抑的死寂。
即使躲在被子裏,小葵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陰鷙的視線,戳得她背後發涼,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
在她懊悔着自己這次真的踩過線了的時候,對方卻倏地收了殺氣,眼眸一斂,轉頭放過了她此次的失言。
鬆了一口氣,小葵小心地從被子裏探出腦袋來,發現高杉不知何時又將懷裏的菸斗掏了出來,此時正一邊眺望着潮起潮落的海平線一邊看似隨意地抽着煙。
執着漆木煙桿的蒼白右手搭在閒閒支起的膝蓋上,披着深色羽織的肩膀略顯消瘦,對方望着窗外的眼神落得很遠很遠,遠到她覺得自己說不定一輩子都觸及不到對方目光所及的方向。
“……”
明明還是那副冰冷嘲弄萬年拉仇恨的神情,她卻莫名其妙地覺得對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側影看起來有些可憐。
那個極力嘶喊追逐狂挽着什麼卻最終只能僵硬地空垂下手的身影,莫名地看起來有些可憐。
有點像私塾附近那隻沒有人喜歡也厭惡同伴的奇怪黑貓。在其他的野貓爲了求食跟人撒嬌賣萌的時候,它卻常常居高臨下地坐在牆頭,長長的尾巴略微打卷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牆瓦,神情高傲而輕蔑。
“愚蠢的人類。”
明明不會說話,她卻能從對方碧綠的眸子中讀出以上意思。
即使在和其他的野貓打架之後,那隻黑貓也總保持着那副高傲的樣子一瘸一跛地負傷離去。
她因爲想幫對方包紮還被反撓了一爪子,到最後只能捂着傷口看着對方固執地轉身離去,一瘸一拐的小小身影在夕陽下拖出長影看起來既驕傲又孤單。
對方眼中看到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呢?
她曾無數次地好奇過,卻心知不會有任何答案。
反應過來時,小葵發現聲音像是擁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脫口而出:
“疼嗎?”
然後趕緊縮回了被窩裏。
等了小片刻,她卻意外地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她有些驚奇地探出頭來,卻發現高杉還是維持着先前的姿勢,倚欄憑窗眺望遠方。指間的菸斗明明將要燃盡,他卻沒有添加菸草,薄薄的菸灰細雪一般灑落懷中,他也無心伸手拂去。
唯一有所改變的,大概是他嘴角此刻挑起的毫無溫度的笑容。
高杉心中傳來一聲冷笑。
疼?
他早就麻木了。
他的世界早已隨着這隻廢掉的左眼一起墮入永夜。
冰冷的劍刃穿透血肉絞碎神經搗爛晶體,熔岩般滾燙的鮮血頓時爆裂而出,但這都及不上想到那人溫潤如玉的笑顏自此不見時,靈魂都要被生生碾碎磨滅的剔骨之痛。
明明痛苦得幾欲死去,他張開乾澀的喉嚨,從顫抖的脣間逸出的卻是自己都覺得陌生的駭人悶笑。
那些從未離去的黑暗過往自寒冷無光的海淵浮出,乘着滾滾浪潮,混雜在腥鹹的海風中灌入肺腑胸腔。
胸中的黑色野獸又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高杉閉了閉眼,重新填好菸草,深深地吸了一口。
飄渺的煙霧如綻放的曇花一般,在空氣中漸消漸隱,很快便沒有了蹤跡。
“……早就沒有感覺了。”
沉浸在思緒裏的高杉愣了一秒,這才意識到剛纔說出這句話的人正是自己。
“誒誒,是嗎,”那個一直以莫名其妙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小鬼卻一下子放鬆了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呢。”
高杉無法理解。
那個小鬼愚蠢的語氣中不參任何雜質的歡欣和舒然。
嗤了一聲,他勾起不屑的弧度:
“你這個一開始就被拔掉了獠牙的傢伙又懂什麼。”
哪怕是疼痛也好,現在這個形同空殼不斷徘徊尋找可沉入利齒之物泄憤撕咬的自己,對於一切能觸及自己麻木靈魂的事物都甘之如飴。
對於這個無趣腐朽的世界感到絕望的自己,是由仇恨支撐由憎惡滋養才走到現在的。
“……獠牙?”
小葵歪着腦袋苦思了一會兒,接着恍然大悟地以右拳擊左手掌心:
“啊啊,叔叔你是在說虎牙對吧?!是在說人類的虎牙對吧?!定春的話倒是有長長的獠牙,只不過它不是人類,是狗。”
好像生怕高杉不相信她似的,小葵甚至特意“啊”地張開了嘴,將小小的虎牙指出來給他看。
“如果叔叔你是在說虎牙的話,我也有的——雖然最近鬆動了,麻麻說這是要換牙了的節奏……”
她大着舌頭口齒不清地這麼補充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