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一百五十章
方文卓趴在一张木质的椅子上写写画画,不时的，還去看一眼另一张椅子上的电脑。看起来他是专心致志,但其实，他也不时的会走神,也沒有具体想什么，但就是思想就会跑到王楠那边，然后就开始七想八想，過了一会儿，才会想到自己還要工作。
王楠开门的声音虽然细小，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只是他也有点不知要怎么应对。他怕王楠觉得不好意思,怕王楠恼羞成怒,還有点怕王楠，又来先前那一番动作——虽然明知可能性不大，但他還是不由得会想，如果真的再来一次,那他、那他……
他想着,眼睛就固定到了屏幕上，在王楠那個角度，就是他正在聚精会神的办公，两眉微蹙，嘴唇轻抿，仿佛正在为某项决策为难，而同时,他也看到了方文卓的尖下巴。
在他的印象裡，方文卓是从来不瘦的，当然說不上胖。但他一向营养充足，能跑善跳，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很健康，就算是在流露出疲态的时候，也有一副满不在乎的浑气。
可现在，他却显得有点单薄了。不由得，王楠有点愧疚，他知道自己這一年有多难伺候，也知道方文卓付出了多少。
“我不能再這样了。”他对自己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抽抽嗎？我已经好了百分之八十，那百分之二十……就算好不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正這么想着，那边的方文卓仿佛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過头，看到他，眉头一展，然后露出了笑脸：“你醒了？”
“啊，嗯。”
“饿了吧，不過還是要先喝药，已经给你熬好了，用微波炉热热就好了。”
他說着，就站了起来，王楠抓抓头，先去了洗手间。等他出来，药已经放在了桌上，這次他再沒有别的话，默默地喝了，喝完，又接過方文卓递過来的蜂蜜水。
方文卓见他面色平静，也有点闹不准他的心情，就试探性的问他明天想吃什么。王楠沉默了片刻：“桌子，我想比赛。”
“好。”
“我想参加這一次的世锦赛。”
方文卓有点犹疑：“现在還来得及嗎？”
王楠抿了一下嘴：“還有外卡轮。”
外卡，算是各大赛事的一個关系户。是组委会为了照顾不发达地区或者一些有特殊原因的球手所发放的一個资格证明，持有外卡的人可以直接参加该项比赛的正赛。
当然，有时候外卡太過抢手，那就会有外卡轮。王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到一個外卡，但是，他想要试一试，所以在第二天，他就径自的找到了王丛生，听到他的要求，王丛生有些疑惑：“南子，你要知道，公司并不想给你压力，你沒必要急着参加比赛。”
“我知道，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些压力，或者說……我想让自己有自信一些。王哥，你知道我這一年的状态，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效果却非常不好，再這样下去，我就真的废了。”
“你這是信心的問題，你好了，就都好了。”
“但是我沒有信心，我這個一定会好。”
王丛生皱起了眉：“我不太明白。”
“医生說我好了百分之八十，如果說過去一场二十五局的比赛我会抽三次的话，那么现在，我也许一次也不会反抽。”
王丛生沉默了片刻：“但也有可能，你一场比赛抽三次。”
概率，看起来是最有說服力的，但也是最迷惑人的。比如我們丢硬币，每次都有二分之一的希望丢到菊花，但這不是說我們丢两次就一定能有一次是菊花，真邪门的话，你可能丢個二十次也遇不到一次菊花，因为你每次丢都是二分之一，二十次和二百次沒有任何差别。王楠的這個也一样，他有可能一百局都不抽一次，但人品真的很差的话，也有可能一局抽個十次。
王丛生這句话很残酷，却是事实，王楠倒也沒有受到打击，這一点，他早就想過了，他点了下头：“是的，所以王哥，我想尽可能的拿到所有我能拿到的局数。”
王丛生挑了下眉，王楠的意思他明白了，如果十局的比赛他抽三次的话，那么他就拿下剩下的七局，拿到六局就可以赢下這样的比赛，七局自然更沒問題。
“你能保证？”王丛生這么问着，然后摇了下头，“邦迪都无法做這样的保证。”
“我不能保证，但是王哥，我要试试。”他說着，垂了下眼睑，然后抬了下头，“如果真的不行，我就放弃！”
王丛生是真的惊住了，他想過王楠会放弃，但他以为那起码会是在两年之后，汇德给的耐心，也是两到三年。毕竟王楠的工资并不高，一個月五六千对汇德完全不算什么，如果他好了，那自然皆大欢喜。万一真不行了，他也還可以留下来当教练，两边都好看，汇德還能有一個口碑。
而且，在他来看，王楠所表现出来的毅力、执著，也不该只是一年。
“我還年轻，還来得及做别的。”见他皱了下眉，王楠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有点涩，但却非常坚定。现在斯诺克的确是他的世界，但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拒绝他的话，他也必须再给自己找一個世界。他不能在這個世界中吊死。
王丛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谢谢王哥。”
以王楠的资历，是应该有资格分到一张外卡的，但拿着外卡的参赛者虽然不会有积分，也是一件非常露脸的事，万一再有了成绩，得了名次，那更是大大的荣耀，因此争夺一向惨烈，這其中，必须要有汇德的参与。当王丛生把王楠的意思說出来后，吴京第一個跳出来了：“他這是在威胁？怎么着，不给他這個外卡，他以后就不干了？去球！看看這两年他惹出了多少麻烦？他過去惹麻烦是他有资格，现在他還有嗎？不干就不干！中国就不缺人！”
王丛生沒有出声，吴京又道：“老王，我知道你一向疼他，但這事，真不太可能。你說這個外卡名额，咱们给小成、小涛、小孙谁都有可能杀进十六强，给咱们带来一份惊喜，唯独给他，那是赌了！我承认，他那话說的很大，也算是個有志气的，但光有志气有什么？這一年他是什么状态？在下面他還表现成這個样呢，到了上面，就好了？這样，我也不给他說狠话。你就给他說，要它耐下心来等一年，好好再养养，說不定明年就养好，就算养不好，公司也给他争取外卡。這一年，他的工资不变，一個月五千多，這放在外面，也不少啦。”
這话合情合理，王丛生也觉得并不苛刻，但是想到王楠当时的眼神和他的话，他不免犹豫了一下，最后他想了想：“现在，還有人在关注他，再過一年……”
吴京愣了，观众都是善忘，现在刚過了一年，虽然王楠沉寂了，但他要出来，只要宣传到位，還是有号召力的，可要再過一年，那這号召力起码要打個折扣。
“這……”
“丛生說的有道理。”一直沒有出声的孟秋道，“小成他们都可以再等，王楠再等却是要越加贬值了，這一次的外卡给他，也算是好聚好散。”
這么說，已经是不看好王楠了，不過给一场世锦赛的正赛作为告别，从任何地方来說，又都对得起他了。既然决定了，就开始下一步了，汇德一方面通知王楠，另一方面就开始了各种公关宣传。
以汇德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早就有了向国家要外卡的资格，過去只是在犹豫，要把资格给谁——资格赛還沒有完全的结束，付红莲和孙暮是已经板上钉钉的要进入正赛了，其他人却還在竞争中。
這一次，汇德一共有五名选手进入世锦赛，他们希望再能有一人杀进去，剩下的，那就看谁的成绩更好，谁的状态更稳定了。现在王楠横空杀出，剩下的三人，那真的要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为了怕他们三人有意见，在正式宣传之前，還要作通他们的工作，本来他们三人還有第二次机会，现在凭空沒了。往好的方面說是破釜沉舟，但這舟破了，然后還能不能一鼓作气，那可真难說。果然，這件事一說，小成也就罢了，小孙和小涛都有点意见，他们都知道自己要进入正赛的话有点悬，本来還有二分之一的希望走后门，现在一下沒了，怎么想都觉得窝火。
“真不知道那王楠怎么想的，就算他那手好了，也要找一段状态吧，這么急着跳出来干什么，丢人嗎？”
“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有后台的呢？你不知道，他在老汇德的时候，就很受照顾的。”
两人唉声叹气的說了一阵，也沒有别的办法，他们离不开汇德，也知道汇德手段，清楚汇德要收拾他们太容易了，所以嘀咕了一阵，也只有振作精神，继续比赛，期待着自己能真正的杀入决赛。
而对于其他人来說，王楠拿外卡进入世锦赛，就大不一样了。他的对手们，先是发愣，然后就是犹疑。已经确定要进入正赛的选手，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国外，他们对王楠的情况并不了解，现在听說他要比赛了，大多也就认为他是非常有把握了。
从過去的成绩上来說，王楠并不是多么可怕，他仿佛是一只刚刚出生的雏鸟，還沒有怎么飞翔，翅膀就坏了。但是他们都记得他曾经打进過世锦赛的八强，而且，如果不是他的手出了毛病，他甚至有可能干掉卡罗尔！
现在他手好了，会不会更强大？
一般来說，那外卡的选手，水平都不会太好，但王楠却很可能是個例外，這由不得他们不重视。于是王楠過去的比赛录像被重新调了出来，過去的资料也开始被分析。
而王楠的粉丝则都是欢欣鼓舞，他们认为王楠這次一定是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南子，支持你！”
“就算拿的是外卡，你也能进决赛！”
“就等你了！”
论坛上声援不断，這一年，若說国内发展最快的，恐怕就是網络了。在去年，很多人上網，還是要靠網吧，而在今年，已经有很大的比例，是在自己家中了。人们仿佛突然发现，电脑不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金贵的东西，三四千块就能买一台不错的了，虽然這时候电脑的显示器還非常笨重，液晶的那是有钱人才能用到的，但是人们已经满足了。
而在這一年，很多人的工资开始上调，在梁城這样的小地方，人们還感受不到物价的波动，只是幻想着将来的生活。但是在大城市，房价开始真正的上涨，只是這时候，還不是那么明显，人们的关注点也不在這裡。在汇德的宣传下，王楠要复出的消息，在短時間内就铺盖了下去，虽然他的粉丝们很高兴，但更多的人還是表示了犹疑：“我們期待王楠的归来，但是，我們不希望是失望。”
“他的手真的好了嗎？为什么不打资格赛？”
“這是一场作秀！”
“显然在，這场复出非常匆忙，匆忙的令人都又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很不愿意這么猜测，但事实告诉我們，這恐怕就是真的——眼看着過去不如自己的同伴纷纷超越自己，他，王楠坐不住了！”
網络汹涌，說什么的都有，比起支持者，反对者更多，這其中有付红莲、孙暮等人的粉丝，也有单纯就是看他不顺眼的，這裡面跳得更厉害的，就是所谓的粉转黑，不過，最最兴奋的，绝对是骨灰子！
一变成名，這是骨灰子的真实写照，自他那次男变女装后，他在自己所在城市大小也算是名人了，待遇提高了，转正問題也解决了，還有一些地方要剪個彩啦，搞個演出啦，也会有人来找他了，就在正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王楠出事了！
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时候，骨灰子那真是如丧考妣，伤心欲绝的绝对能排在全球前十名裡。他是靠王楠出名的，现在王楠都沉寂了，他当然更是要被认遗忘。
也就是实在是太不方便，否则他一定亲自去看望王楠，详细的研究研究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就算這样，他也弄了個化名，把自己找到得中医、偏方都弄在了王楠的论坛上，就期待着王楠能恢复。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公开赛，沒有王楠，他跳出来說了两句话，虽然惹的王楠的粉丝追杀了一段，但到底沒有什么大反应。
等到世锦赛的时候，他已经要绝望了，他做這個行当的，最清楚时效性。在他来看，无论多有名的明星，那都是有時間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虽說王楠不是明星吧，但要是长久不出现在众人面前，還是一副伤病的姿态，谁会记得他？過去的那些亚运、奥运冠军很风靡吧，登上领奖台的时候简直是全民英雄，可過后呢？有几個還被人记住的？混的到澡堂裡给人搓背，也不会被想起来！
现在王楠要复出了，骨灰子高兴的简直要拜神還愿，但他又怕王楠是贸然付出，如果在第一轮就被淘汰，那他就完了！他想了想，一方面以王楠粉丝的身份对他进行支持，另一方面，则以真身上了论坛，开始对王楠进行批判。
這时候，对王楠进行批判的很多，但是他一出来，那就不一样了，他简直就是一個标志，令王楠的粉丝恨的牙痒：“這货又出来了。”
“這是一個什么样的受啊，不招惹我們家南子某個地方就会痒嗎？”
“他爱上了南子，森森的。”
“骨灰子，你敢說人话嗎？”
“我觉得骨灰子的心态令人怀疑，不管怎么說，王楠都是为咱们国家争取過荣誉的，他给過我們很多美好的回忆，虽然后来的结果有些遗憾，但我們应该能看出，他并不是诚心的。受伤，沒有人想，特别是对一個运动员来說，這种致命的伤害所带给他的绝对要比普通人更严重！现在他复出要参加比赛，就算我們還不能确定，就算他不一定会取得好成绩，但我們不应该支持鼓励嗎？某些人总是跳出来打击王楠，实在令人怀疑他的用心，也许，他其实不具有中国血统？”
……
骨灰子仿若未见，同时還有点得意，他终于又找到了被关注的感觉！在沉寂了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开始进行反击：“首先，我对于对我进行人身攻击的人表示鄙视，其次，我要說，我是希望王楠取得好成绩的，都是中国人，如果他能拿下冠军，那也是我們大家的骄傲。可是，他真的能嗎？我們要看到，他有一年沒有参加比赛了，对于一個运动员来說，以比赛保持状态是非常必要的，王楠沒有，他现在的状态很令我們担心。然后我們都知道神经损伤是很难复原的，我当然愿意相信王楠已经全好了，可是這個全是不是针对一個运动员的呢？也许对于我們普通人不算什么伤病，对于他，却是致命的呢！”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還从国内外找了各种例子，其中有关斯诺克球手的，更是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他這种行为彻底激怒了王楠的粉丝，有那彪悍的，一直从他這裡骂到了他十八代祖宗。
不過這种谩骂，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了的心虚，因为据說汇德内部，已经开始有传言，說王楠其实沒有复原！虽然這话也沒有证据，但总是更令人相信。
于是有人开始要求汇德公布王楠的治疗信息，有人开始要求汇德开记者会。汇德沒有动静，他们宣传的策略，就是要把這事弄的含含糊糊，让人争论、讨论，因为在他们想来，王楠很可能支不過第一轮，如果运气不好，還是在第一天就上赛场的话，那他们更宣传不了几天。所以在這個时候，一定要可劲儿的把势给造出来，把王楠的号召力给激发出来。
至于王楠要摔下来怎么办，那就不是他们去考虑的了，反正他已经說了，赌這一把，如果失败，就退出斯诺克界，那么，就算被人指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们不在乎，但是和王楠亲近的却都在乎死了，胡当当一连给王丛生打了三個电话，让他想办法：“丛生，那孩子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吧，你就忍心让他受這样的委屈？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是你也要想想他，你别看他平时冷着脸，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心灵脆弱的很哪！”
王丛生一开始不說话，后来见他实在太忧心了，只有把王楠的话說出来。胡当当這才沉默，之后又想给王楠打，但拿起电话，他又停了下来。他想，這也沒有什么不好的，打球，总归是辛苦的，王楠如果成了固然很好，如果真的输了，那也可以趁机下来休息。现在他網吧的生意越发好了，虽然很多学生宿舍裡都有电脑，但還是愿意来網吧打游戏，于是，他除了上網钱，還能再赚一份点卡的钱。除此之外，方便面、矿泉水，也都很有赚头。
现在的邻裡关系不像過去，他也不用再像過去那样避开左邻右舍的经营。他一直不太理解王楠在斯诺克上得用心，所以觉得王楠将来回到梁城，守着铺子、房子也会過的很好，他還想到了王楠以后娶妻生子，两家合到一起去郊游的生活。
“那得买個车。”他越想越远，仿佛立刻就能一家六口出去郊游了。
而在那边，方文卓也在发愁，他在想了几天后，问王楠要不要给他做代言。
“代言？什么代言？”
方文卓咳嗽了一声：“我那物流是讲究速度的，你给我代言，就代言速度吧。”
王楠斜了他一眼：“我不给你代言，等我拿到了冠军再說，你休想我给你做折扣。”
他說着，打开电脑，然后在骨灰子的那個帖子上留下了一句话：“要打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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