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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五年,剑心小成。

作者:未知
燕离看了看天色,才刚卯时,文书上写着今天未时到书院报道,也就是還有三、四個时辰的余暇。 既然時間還早,他径自来到怨鸢楼,這酒楼名字虽然怪了点,但食客着实不少。 此刻大堂内就有十来個锦衣公子,似乎都是各地拿了举荐名额的修行者,他们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形容凌乱、活似乞丐的燕离。 燕离旁若无人般走到柜台前,道:“掌柜的,有沒有独院?” 掌柜的正在拨弄算盘,一听来了主顾,连忙堆起笑脸,但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脸就立刻拉了下来,道:“独院当然有,但房资一天就要三两银子,你有钱嗎?” 燕离身上只剩两個铜板,当然是,“沒钱。” 掌柜把眼睛一瞪,唾沫横飞地大声叫,“沒钱還敢来我們這裡住店?沒钱你就应该到永和坊去,跟那些穷鬼一起挤在臭水沟裡,运气好,說不定能捡到一只死耗子,但你可得小心提防那些乞丐,因为他们会跟你一样饥饿!” “我有這個。”燕离不紧不慢地取出了雪箫,放在柜台上。关键时刻,“娇妻美妾”就派上用场了。 掌控還想再骂,可是定睛一看,不由双目放光,但又立刻敛去,慢吞吞地說:“你什么意思啊?這裡可不是当铺。” “那我去当铺。”燕离冷笑一声,拿起雪箫就走。 “哎,别别别……”掌柜连忙拉住他,“不過你這东西我不好定价,你想要多少?” 燕离伸出一只手。 “五百?” 燕离点头:“不二价。” 掌柜目光闪烁,道:“好,五百就五百。” 事实上,五百两還不够雪箫箫穗上的一根毛。 燕离收了四百两,押了一百两做房资,又豪爽道:“顺便去给我买两套衣服来,要贵的,越贵越好。” 跟着小二来到一幢小院,进门就见宽敞庭院的左边有一棵桃树,右边也有一颗桃树。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這小院卧房、伙房、书房尽有,品字排列、碧瓦覆顶、飞檐拱角、雕花门户……看着就非常舒适。 “客官,您看满意嗎?不满意的话還可以再挑過。”小二哥热情洋溢地說。 燕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這裡吧,你再帮我打一桶水上来,要热的,越热越好……” “得嘞!”小二哥立刻去了。 沒多久,热水就送来了,還有燕离交代的两套衣服,士人清流惯常的装束。 付了钱,燕离走进卧房。 环视一眼,不由微微一怔。這卧房的布局,端的是匠心独具。 单从布置上看,给人一种精致到奢华的感觉。不是利用奢华物件摆出来的,而是每個摆设都恰到好处地衬托整個环境,每個角落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门窗是由珍贵的上等楠木所制,天花板由松木搭出了典雅美观的屋梁,在四個角垂下来四盏宫灯形制的花灯,共有六個角,由上等的丝质布帛包裹而成,每面都画着山水树木、花鸟鱼虫,非常的精美。 西面墙上挂着一幅《踏雪寻梅》,其下摆着個等人高的听风瓶,插着几株栩栩如生的火珊瑚,使得整個卧房的布景顿时明媚许多。 墙边上便是内室以及绣着美人图的屏风。 凉风从窗外徐徐而来,黄橙橙的阳光透過树梢,洒落在竹制的席居上,渲出了点点金黄色的斑驳。 這等层次的布局,必然出自大师之手,难怪房价如此高昂。 燕离虽過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但该享受时,他绝不会抗拒。所以,他对這裡很满意。 闭了卧房的门,来到屏风后,脱去旧衣,泡入热水中,顿时疲惫尽去,昨夜“发病”的后遗症,也一起消散无踪。 若是按赵成所說,娘亲或许還沒死。 闭上眼睛,娘亲的音容笑貌,好像浮现在眼前。 “梵儿不哭,娘在呢,只要梵儿不哭,娘就给你唱個曲儿……” “梵儿,你看那天边的晚霞是不是很美?晚霞虽美,却近黄昏,再晚,回去的路就看不到了。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无路可走。” “梵儿,娘知道你讨厌练剑,但是啊,把喜歡的事情做出彩,那是理所当然的;把不喜歡的事情做出彩,那才难能可贵。” “梵儿,你要切记,在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声声句句,刻骨铭心。因为破壳而出的喜悦,心底的温热,甚于热汤。 片刻后,强行按压心绪,逐渐恢复古井无波。 他的头脑清醒過来,思考着下一步的事情。 书院报道以后,在永陵才算有個立足的身份,這是第一步。 但迫在眉睫的却是诅咒。 他之所以知道八道灰纹是极限,是因为他能从死怨之力裡面感受到八道意志,每次感受,他都有一种感觉,它们之中任何一個,只要伸出小指头就能把自己碾成碎肉,兴许還不用小指。 不需要猜测,仅凭感觉他就能够知道,一旦被八道意志侵蚀,必将堕入无边地狱。 下次发病,必死无疑,這就是结论。 不過,诅咒虽无法根除,却能缓止,只要破境即可。譬如从六品晋入五品,立刻就能减去一道诅咒,這是已经得到测验结果的方法。 說千道万,最终還是脱离不了本身的实力。 說起来,燕山盗裡边沒有一個弱者,就算是十二個小统领裡面,也有好几個已经突破三品武夫,独独燕离這個龙首,却還被困在武者六品,這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他修炼的法门,他出生时就刻印在他脑海裡的《太白剑经》,传說是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创立的法门。 可惜,只有第一篇。 第一篇的第一個內容,就是“领悟剑心”。如果沒有剑心,则无法进一步修行。 为了“领悟剑心”,他三岁开始练习拔剑,吃饭睡觉出恭,从沒离开過剑,可是十五年過去了,剑心是個什么狗屁,還是一窍不通。 剑心不成,修为永远都无法进境,這是比死怨之力更大的诅咒。 如果沒有实力,即便有燕山盗做后盾,在永陵也将寸步难行,何况诅咒就像悬在头顶上的利刃,随时都会砍下来。 燕离不是沒想過换過一道法门,可他骨子裡就有种不畏艰难的韧性。他這种人要么不做,要么一定要做到最好。 更何况,换修法门,就等于抛弃過去的十五年。 连過往都可以抛弃的人,還能记得住仇恨嗎? 当然,也可以先修习别的法门,一面继续领悟剑心。但对燕离而言,不纯粹的东西,永远达不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起身穿衣,来到院子裡,他有些好奇,为什么這院子裡栽的是桃树,而不是别的树。 但也仅仅是一個念头,很快沉静下来,长剑落于手腕,轻轻转动,舞了一套基本剑术。 站在桃树下,清风徐徐拂面,右手握剑,左手骈指,在剑锋上轻轻滑過,触感如同深夜的河水,但他却不感到一丝恐惧,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似乎只要有剑在手,眼前的一切碍难都成了纸糊的。 這十多年来他四处奔波,从未有一刻静下心来感受,去体悟。 此刻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信念迸发,手中的剑也像似感应到了,发出轻微的颤鸣来回应。 剑鸣久久不散,在他耳畔。 燕离忽然一怔,脑海深处,不知道哪裡来的一柄小锤子,“砰”的一声响,像打破了一层鸡蛋壳,随后,像决了堤的洪水,有许多东西涌了出来,满满当当,撑得他脑袋发胀。 不适感渐渐退去,世界仿佛突然间变了,耳畔有喧闹声,仿佛树叶树枝树干甚至围墙泥土以及腐败的枯叶……突然学会了說话,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燕离猛地打了個激灵,一個极不真切的念头斜刺裡撞出来,像是海面突起暴风,使心湖突然间澎湃起来,如怒潮翻涌,在胸怀激荡着…… 他的理智几乎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浪潮淹沒,心湖底下有一個声音咆哮着: 是你嗎? 這时恰有一阵风掠過,树枝轻微摇晃,便有落叶轻缓飘落。 燕离甚至不敢呼吸,他怕一点点的杂音都会驱散此刻的感觉。 他似乎听见了手中长剑发出来的细微声响,不由闭上眼睛,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线條,交织成复杂的脉络,然而枯叶飘落的轨迹却仿佛印在了心底。 寒芒乍起! 落叶无声无息地裂成两半。 他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落叶,在他的心底,却掀起了比刚才更加汹涌的情绪狂潮,他要竭尽全力才能保住最后一点理智,在脑海裡搜索着。 他记得《太白剑经》第一篇裡面记载:万物本无声,因心而活,是为剑心。 是的,只有诞生“剑心”,才能体悟万物有声的境界。 那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停滞多年的修为,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不知是喜還是悲,他的脸上出现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突然笑了,声音嘶哑,渐渐变成大笑,最后甚至是歇斯底裡的狂笑。 笑声裡,却满是凄清孤绝。 這一天,他等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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