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卸磨杀驴人心异
等到两人一同进入马车后,叶成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满六一眼。
他出声问道:“林小兄弟,对于此次再行皇城的目的,心中可有猜测?”
林满六应声答道:“只要不是那君飞羽有意安排,只是与砚临商议一些事情的话,多半不会有事...”
叶成竹闻言過后,抬手掀起车帘一角,让街道两侧的欢闹声涌入了车厢,伴随而来的還有冬日裡的阵阵寒意。
此时的他就像富家公子哥出游一般,神情闲适地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叶成竹悠哉悠哉地說道:“你早些年在家乡时,可曾见過那些秋收之后的贫苦人家?”
林满六默默点了点头,他都无需去看其他人家室如何,自己家便是叶成竹口中的贫苦人家。
叶成竹出声问道:“那你可知,农户如若供养不起家中牲畜,例如刚拉完磨的驴...他们会怎么做?强撑着留到明年入秋,让那头忠心耿耿的老驴继续拉磨?”
林满六愣了一下,沒有出声作答。
此时此刻,两人心中都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卸磨杀驴!
叶成竹向帘外的风景砸吧了下嘴,示意林满六跟着他一同看去。
“這些天裡啊...各家各户皆是张灯结彩、欢天喜地之景,你觉得热闹嘛?”
“我倒是觉得...未必都是如此!”
“有些人其实更盼着自家的清官老爷死在幽狱之中,不管是那一边胜出,他们都可混得一個好名声...”
若是三军溃败,妖后大胜而归,他们便可大义灭亲,对着自家老爷口诛笔伐,表明自家忠良赤诚之心。
如此一来,在百废待兴的格局下,作为昔日门阀的他们,翻身的机会不就有了?
而今三军大获全胜,妖后伏诛大贞殿,结果自家老爷早就含恨死于幽狱,最好能在墙壁上痛批一道绝笔。
纵使拼得玉碎,也浑然不怕,要将一身赤胆、清白還于天地间
诸如此类话语,在他们心中字数越多越好!
即便自家老爷手旁沒有炭笔,他们也会想尽办法让人送一只进去,好让自家老爷能够表露“心声”。
只要這些一切准备完毕,他们便可对着自家老爷歌功颂德,老宅门前立牌坊,新宅门前奔哭丧
只需从一個死人身上赚足名声,往后仕途就是一條四平八稳的康庄大道!
叶成竹眼见林满六沒有反应,只得继续轻声說道。
“贫瘠如南疆凤城,农户是如此...富饶如京畿西京城,亦有吸食人血之辈...林满六,即便是你认为的亲近之人,也需提防一二才是!”
林满六良久過后,终于有了回应。
“小子受教了!”
叶成竹闻言過后,便将身前的车帘放下,街道两侧的风雪也就此被阻拦在外。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并且還有却邪的手令开道,林满六、叶成竹两人很快就进入皇城当中。
在一位御前公公的带领下,他们两人被迎到了御书房外。
這样的安排就连叶成竹也有些错愕,即便這位楚王受制于萧保立、君飞羽二人,也不应该這么早用到這些排场才对。
趁着那位御前公公进入屋内禀报的空档,叶成竹向林满六小声提醒。
“你還需记住,此刻屋内之人除了楚王這一身份,還多了一個监国的名头...”
林满六轻声嗯了一句,抬眼就看到跟着御前公公一同走出御书房的姜砚临。
后者看到林满六当真来了,脸上顿时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
姜砚临根本不管周围那些太监的看法,快步朝着自己的柳大哥走去,抬手间就抓向了对方的手臂。
“柳大哥,你快随我来!”
林满六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声。
“砚临,還是注意一下...”
姜砚临摇头笑道:“无妨,這几位公公都是我第一次进宫那会,娘亲就已经替我打点好的,都信得過!”
他一边說着,一边向身侧那些太监们点头示意,看见姜砚临眼神后的太监们,皆是一脸温和的恭敬行礼。
就连那位御前公公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林满六对此稍稍放心了一些,也就任由姜砚临拉拽着自己进入御书房。
叶成竹驻足原地,他看着两人消失在御书房入口位置后,紧接着就把视线移到了那位御前公公脸上。
御前公公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随即言语出声。
“青竹大人看着咱家作甚?莫非是咱家今日衣饰不够得体?”
叶成竹沒有出声回应,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他双手负后静静地开始等待御书房内的议事。
御前公公见状,向周围的太监们使了一個眼神后,自顾自转身离去。
“青竹大人若是要一直在门外等着,可以托人寻一條座椅歇脚,咱家先去处理其他事宜了...”
叶成竹略微侧头,看向那袭逐渐走远的朱红大袍。
“叶某到底還有三條腿的,自然可以站得久些...让公公费心了!”
御前公公听到這一句话,整個人险些跌倒在地,幸好有小太监在旁搀扶,這才让他沒有在外人面前出糗。
他转头死死盯住叶成竹的身影,咬牙切齿地似是想說一些什么污秽言语。
叶成竹脑袋再次歪斜了几分,正好与這位御前公公对视在了一起。
“叶某如今脱不开身,就不送公公了!慢些走啊!”
“叶成竹...你给咱家等着!”
撂下狠话的御前公公大袖一甩,将身旁那些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悉数屏退,只身一人大步离去。
御书房门外的喧闹声响,丝毫也沒有影响到房内的两人。
姜砚临此刻的心情极佳,他先是将自己的柳大哥引至一條太师椅前落座,随后便从桌上捧起一盏热茶递到了对方身前。
林满六看着眼前之人的怪异举动,心中生成些许不解和困惑。
砚临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跟之前转变如此之大?
姜砚临把那一盏热茶硬塞给了林满六,脸上洋溢起的笑容就像街边玩耍的孩童一般。
他激动地出声道:“柳大哥!我成了!我终于成了!先前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林满六的脸上,终究還是露出了一丝诧异。
姜砚临抬手在整個御书房裡扫了一圈,脸上喜色随之更甚。
他向前一步跨出后,语气也跟着发生改变,变得自信且得意。
“那日城外竹林结义时,砚临就与柳大哥說過,他日相见必将所得之物与柳大哥一同分享,共赏這些荣华富贵!”
林满六不愿姜砚临沉浸在眼前的富贵,只得出声打破他的美好幻想。
“砚临,這皇城中的凶险你最是清楚不過,眼下只是暂时的安定,必然不会长久的...再给我一些時間,一定会把你从這裡解救出去!”
林满六還想继续劝說,不料被姜砚临抬手制止了。
后者叹气出声:“柳大哥,你口中所說的凶险,砚临都明白、都知道!至于往后的事情砚临已有了打算,你不用担心!”
此话一出,林满六就明白了,此刻的姜砚临无论他說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
正当林满六叹气之际,姜砚临在身前桌案一敲,两人身后的書架突然就动了起来。
咔嚓——
摆放有名家字帖、珍奇古玩的書架一分为二,开始向两侧缓缓移动。
林满六循声看去,只见書架的背后是一处细小的暗格,约莫可以容纳两人进入其中。
姜砚临笑言出声:“柳大哥,且随我来!”
林满六简单嗯了一声后,就跟着姜砚临一同向暗格方向走去。
等到两人走近之后,林满六就看清了其中物事,分别是一只青瓷小瓶、一方漆黑木盒以及一份封面泛黄的书本。
姜砚临先是抄起那一方木盒,不等林满六出手阻拦,他就把木盒徒手打开。
木盒之中空无一物,但看着其中呈现出的凹陷大小,林满六沒来由想起了...苏杳手腕位置的银铃。
姜砚临咧嘴一笑,一脸欣喜地看向自己的柳大哥。
他出声說道:“柳大哥,這就是装有那一对银铃的木盒,之前我在皇宫时就见那苏皇后用過,可以驱使当朝天子...”
林满六听到這裡,立即伸手按住了姜砚临的肩膀。
“砚临,万万不可学那苏皇后!她的下场你沒看到嘛!”
姜砚临随手将木盒放回原位,一脸无奈地看向自己的柳大哥。
他出声解释道:“柳大哥放心,砚临定然不会学那苏皇后的,况且仅凭那只银铃是无法驱使的...”
姜砚临一边說着,一边将手指向了另外一件物事,那一只透露着淡淡药香的青瓷小瓶。
林满六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青瓷小瓶上,闻到药香的那一刹那,林满六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久之前,才闻到過這股特殊的药香!
大贞殿背后的湖中水榭,谢乾抛出的那一方黑盒!
皇城之事结束后,月寒枝還曾向他再次提及過,這些藏于盒子缝隙中的“边角料”
仅凭那些细微粉末,简单兑水后给中毒之人服用,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将毒素从伤口处逼出,就连伤口结痂的速度,都要比起寻常伤势快上许多。
林满六像是想到了什么,姜砚临看着他的表情,双眼之中隐隐有金光闪烁。
前者出声问道:“那小瓶之中,便是砚临你以前說過的古药?”
后者随即应声:“嗯!不過這只青瓷小瓶已经空了,不然可以直接拿去给叶庄主试试!說不定真的能续筋接脉...”
此刻的林满六,对于青瓷瓶空了的消息并不懊恼,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出了姜砚临的心思。
南疆一行时,姜砚临曾說這一味古药,是送入炎阳皇陵的陪葬品,而此刻的他,拿出一只出现在御书房的空瓶,显然是有原因的。
林满六随即将目光看向了最后一件物事,那一本封面泛黄的书本。
姜砚临脸上喜色更浓,伸手一探就抓向了那卷书本。
林满六从他的指缝间,隐约看出了书本的名字。
《天工要术》!
老骗子以前就提及過這一本书,专门收录一些奇技淫巧的器械,其中用于沙场攻伐的御城载具最多。
可是依照老骗子所說,光是收录炎阳王朝前后百余年的器械,就足足归整出二十四册之多。
眼前這册封面泛黄、略显单薄的书本,莫非是其中一卷?
姜砚临看着林满六脸上流露出的不解,随即一边翻看书本一边向他解释出声。
“這一卷是《天工要术》的第二十五卷,砚临也是近些时日才知晓,整個炎阳仅此一卷而已!”
他言语說尽时,正好放到了自己做好注脚的一页。
姜砚临将书本推至林满六身前,被他用朱笔勾勒的一段文字清晰可见。
险磡,自日曜三年起,共计耗时十七年,制得四千零九十份,全数归入皇陵之内
姜砚临出声道:“险磡就是這一味古药的名字,即便這些年有所消耗,這四千多份...說不定皇陵之中還有很多!”
林满六抬手拍了拍姜砚临的肩膀,准备出声打消他的荒唐念头。
“砚临,我知你心意...但這皇陵也不是我們想进就进的,即便你现在是...”
不等林满六把话說完,姜砚林就握住了他的手臂,脸色显得极为亢奋。
“柳大哥!我們只需向外传递一個消息,說那败亡的乌夜骑逃窜至皇陵附近,为保贼人不侵扰先皇安眠,所以派人前去围剿...”
林满六听到這裡,身形略微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同龄人。
姜砚临的话语并未就此终止,他脸色淡然地看向御书房的入口位置。
“届时,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可以让李延鹤、管骁這些柳大哥信得過的将领带兵,随意在皇陵当中搜寻一番,柳大哥就可以将這险磡带出皇陵!”
這一刻,林满六只觉眼前的姜砚临变了一個人,变得有些陌生和捉摸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