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陈桑沈煜
第二天我妈去沈老师家接我,我装作许久未见的样子,紧紧抱住她的腿,不停的哭,我妈第一次伸手揽住我得头,她得手非常柔软,像柳條一样。
沈老师一脸阴霾的怒视着我們离开,葛蔓站在他的旁边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妈說她花了好大一笔钱才把我从沈老师那裡要回来,那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她還跟我立了個欠條,让我以后把這些钱一分不差的還给她。
我当时感动的不行,后来才知道,其实当时她一分钱都沒有出,像我妈這种人,恨不得把钱拴在肋巴骨上,要命都比要她的钱容易,她之所以和我立個字据,就是为了以后能有东西威胁我,让我乖乖的听她的吩咐。
直到回到出租屋,我妈才摘了墨镜,和丝巾,脱掉了外套,只见皮肤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淤青,就连眼角,脸颊都肿了起来,她像是司空见惯一样的用棉棒沾着紫药水涂,边涂边冷淡的說:“陈桑你看清楚,我今天的這些伤可都是因为你受的,你好好记住今天,以后你谁都可以对不起,就是不能对不起你妈,听到了沒有?”
“听到了。”我答,纵使我妈說话的声音冷冰冰的,我還是感动的眼泪落了下来,我沒想到,原来我妈這么爱我,她這一身的伤,让我這辈子都恨不起她,即使……
“哭哭哭,就知道哭,跟你爸一样沒用,窝囊废!”
我妈一脸嫌恶的看着我,就差用脚踢,我往后退了一点,赶紧用袖子擦去眼泪,不敢再哭了。
暑假的时候,我打了一份工,包食宿,原因很明了,我不想去我妈那個出租屋,裡面乌烟瘴气,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发出令人难堪的声音。
不過好在我妈也不让我去,她說她怕那些沒钱的男人看上我,她不好推脱,這些死男人都一個样,越不让他尝的东西他就越想尝,到时候把老客户得罪了就不好了。
每周有半天放假的時間,我就回去收拾收拾屋子,给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姐姐们,洗内衣裤,有时候她们会懒散的躺在沙发上,一個挨着一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每到這個时候,我妈就会发脾气的破口大骂:“看你们一幅幅要死的样子,赶紧去补妆,换衣服,我都怎么跟你们說的,接完客一定要洗澡,洗完澡就喷香水,你闻闻你们身上的味,生怕别人闻不出来你们是干什么的啊,快点去洗,别让我說第二遍!”
然后這些姐姐就跟被扫的垃圾一样,软软的坐起来。
那时候這個屋子裡只有四五個姐姐,全部都浓妆艳抹的,穿着很恶俗。
我還记得有一次,我要上厕所,结果推开门看到一個姐姐蹲在卫生间,边抽着烟边哭,眼睛上的烟熏妆晕开了,黑乎乎的一片把我给吓了一跳,她让我把门关上,然后告诉我,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這個姐姐叫刘姿琳,我在洗手间遇见她的那一年她才十九岁。
后来她告诉我,其实那天她刀片都准备好了,只是忘了锁门,如果不是我无意之中撞进去,她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话回想起来格外的渗人,我无比庆幸当初那個巧合,更庆幸当时沒有被吓跑。
刘姿琳和我說了很多很多,恨不得把自己的一生都說给我听,我就抱着腿蹲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的听,不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是個命苦的姐姐,她說自己沒上過学,沒文化,有個妹妹跟我差不多大,家裡不供妹妹上学,一直都是她在赚钱供她,她也不想干這行,可是這行来钱快,除了做這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结果,她的工作被他男朋友知道了,他男朋友气的打骂她,拿走了她给自己存的嫁妆钱,再也沒出现過。
她流着黑色的眼泪,手裡的烟夹在指缝裡不停的抖,她撇着嘴哭着对我說:“桑桑妹妹,你說我這种人是不是应该去死,死了就解脱了,就再也沒人骂我是個臭婊、子……”
我摇摇头,赶忙說:“不是的,你是我见過长得最漂亮的姐姐,如果你死了,世界上就沒有像你那么漂亮的人了。”
那时候我還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一個轻生的人,我只是诚诚恳恳的說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其实她也知道,她并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但她還是狠狠的愣住了。
她看着我,突然捂着脸泪如泉涌,黑色的泪水汇聚成细流,从她的指缝裡钻了出来,然后,用水冲走了手裡的刀片。
所以,轻生的人,往往最需要的是,另一個人对她得价值的肯定,如果我当时像看笑话一样冷漠的說,你要死怎么不去死,只怕她就真的死了。
几天后,刘姿琳要搬走,她說她想重新开始生活,我妈当时撇着嘴,十分不屑的看着她說:“你早晚都会回来的,我告诉你,错過了這么好的年纪,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
刘姿琳不以为然的反笑,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昂着头走出了這裡,却不料真被妈妈說中,几年后她再次回来,哭着求我妈收留她,只是那时候,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刘姿琳。
這些都是后话。
刘姿琳的离开,给妈妈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于是妈妈开始和那些女孩绑定合同,合同期沒到,谁要是想退出,就要付违约金,而且每個女孩的月收入,妈妈這裡会扣押百分之三十,上半年支付扣押的百分之五十,下半年结余另一半的钱,要是有谁懈怠工作,就从押的钱裡面扣除。
那三四個女孩一听,都不愿意,我妈把合同往桌子上一扔,說:“不干就给我滚蛋,沒有我给你们找活,你们就一個個出去站街,等着被饿死吧!”
最后,她们不得不怨声载道的签了合同。
当时我站在一边看着,突然觉得妈妈好威风,好能干,好有魄力。
暑假很快的就结束了,我在饭店洗盘子,倒泔水,虽然经常会被骂,但相比于呆在沈老师家的日子,這裡就是天堂,一個假期下来,不仅够交学费,還能剩下一些。
结账的那天,我身上得T恤已经被洗的发白,手通红通红的裂了好多口子,当接到自己的工资那一刻,整個人都觉得轻飘飘的,像纸一样的钱放在手上却比千金還要沉重,這是我一点一点用汗水换来的,我终于有能力自己赚钱了!
我点了一份鱼香肉丝,和两份米饭打包带走,至于为什么要带鱼香肉丝,是因为有次大厨感冒,挖了一勺子鱼香肉丝让我尝尝味道,从此,鱼香肉丝就成了我脑海裡最好吃的菜,我想买回去,让我妈也尝尝。
就在等饭的时候,饭店的门被推开,好几個学生蜂拥而进,别人我沒看清,但我却一眼就看到了沈煜和林妙妙,我赶紧转過身子,紧张的心脏砰砰砰直跳,一個劲的祈祷沈煜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结果他们确实沒有看见我,径直走去了楼上的包厢,听着动静消失的那一刻,我突然有股說不出来的惆怅感。
等着等着,服务员姐姐突然把菜防到我桌子上,给我报了包厢号,她說她想上厕所,让我帮忙往楼上送一下,我问她包厢是不是刚刚定的,她說不是,我這才放心的端起菜,送了上去。
然而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我却狠狠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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