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朋友 作者:sevenleft 在梁小夏做助手的這段日子裡,千鹤几次路過爷爷的房间,都听到裡面或是嘀嘀咕咕的辩论声,或是踢裡哐啷地一通乱响,有时還有爷爷愤怒的吼叫声。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梁小夏是在受爷爷责骂,心裡不禁偷着乐。“让你天天跟我過不去,最好被骂得狗血淋头。” 看见梁小夏笑嘻嘻地从书房裡出来,千鹤也认为她不過是在自己面前故意逞强,想要强颜欢笑,掩盖自己被训斥的事实。所以每回千鹤看到梁小夏,心情也无比愉快,還常常挂着笑脸关心地问:“今天怎么样?” 梁小夏沒听出来千鹤关心话语下的讥讽,回回受宠若惊,倒是对這对爷孙的印象改观不少。爷爷不是個坏人,孙子也不過是個爱别扭嘴硬的罢了。 在梁小夏的实验助手工作中,她一次都沒有遇到過千鹤的父母。 梁小夏很识趣,从来沒有问過這個话题。 梁小夏觉得,千鹤的内心中似乎有某种执念。她几乎回回看到千鹤是在后院练习挥舞双手剑。顶着大太阳,一下一下地舞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剑,认真无比,汗水顺着脸颊慢慢流淌,滴在地上,時間长了還形成一滩水洼。千鹤的练剑枯燥乏味,从清晨到黄昏,偶尔会休息一下,然后继续。有时候梁小夏都佩服他小小年纪,悬梁刺股的毅力。 最开始,千鹤和梁小夏平时见了面,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两個小精灵根本不能在一起好好說话,梁小夏是懒得跟小屁孩计较,却因为她這样无所谓的态度,回回惹得千鹤炸毛。 到后来千鹤一反常态,常常关心梁小夏的助手工作,两個小精灵的关系才缓和了一些。大多数时候都是千鹤叽叽喳喳說话,說些天真可笑的想法,說自己单纯的梦想,梁小夏在一边“嗯嗯啊啊”地对付着,一边神游。有时候,梁小夏兴致好了,也会给千鹤讲两個少儿启蒙故事,像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之类的。 偶尔能聊上几句的时候,千鹤也沒提起過他的父母,梁小夏几次看见千鹤爬在窗台边上,默默地看窗外风景。那窗口必然是有一对父母,和他们的精灵小孩牵着手,或者抱在怀裡,骑在头上,嬉笑而過。梁小夏想,那大手牵小手的场面,在千鹤眼裡,一定疼得刺眼。 千鹤的父母很神秘,有一回梁小夏实在忍不住,问了玉泉长老關於他父母的事情。 长老抽了口烟,也只是落寞地吐個烟圈,說了句“他们会回来的,只是委屈了千鹤。” 到這裡,關於千鹤父母的话题就被打住了,至少梁小夏知道他们沒死,大概是失踪了。反過来想想,觉得這些年下来,千鹤也挺不容易的。 见到千鹤,梁小夏更加柔和了,顺着玉泉长老的面子,偶尔给千鹤带些自制蜂蜜什么的小礼物。梁小夏也成了在族裡唯一能和千鹤說得上话的同龄精灵。 “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动我的头发!”在梁小夏又一次将魔爪伸到千鹤的头上时,千鹤终于愤怒爆发了,猛得甩掉梁小夏揉来揉去的手,双眼红红的怒吼。 “哎呀弟弟别那么小气嘛,来让姐姐摸一下。”千鹤的头发是那种深深浅浅的黄色杂糅的短发,像秋天熟透的小麦穗,摸起来软软的,在手心打着转,刚刚长出来的发茬子也细嫩毛绒,让梁小夏爱不释手。 “谁是你弟弟!讨厌!烦死了!”在梁小夏再次将手伸到千鹤脑袋上时,千鹤沒再粗暴地打掉她的手,只是红着脸,兔眼一闭,外强中干地表示抗议,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任由梁小夏的爪子在自己头上揉搓。 “要是再长些就更好了。”梁小夏抓着千鹤短短的头发,犹未满足地喃喃自语。千鹤被這样一折腾,脸红得更厉害了。梁小夏则得寸进尺地将千鹤揽在怀裡,女霸王一般蹂躏千鹤的脑袋。 夏尔,你到底是個什么样的精灵呢?千鹤看着梁小夏的侧脸,线條浑圆柔和,有精灵幼儿特有的稚嫩,眼睛像她的妈妈一样,杏圆可爱,却不似其他精灵那样清澈见底,总是透着一股淡漠地疏离,仔细看去,眼裡似乎還有红光闪過。是错觉嗎?千鹤揉了揉眼睛。 最开始不太熟悉梁小夏的时候,千鹤总在族群裡看到梁小夏和泥球在一起。泥球在梁小夏怀裡打滚撒娇耍赖,梁小夏一脸宠溺地淡淡地笑,两個小精灵明明年纪差不多,外人却一眼就认出梁小夏是姐姐,总是将泥球像小鸡一样护在身后。 面对外人时,梁小夏举止得体有理,行礼动作流畅自然,有时并不太标准,却有一番自成的风度。可那神情总是有些防备的,似乎只有她认定的朋友和家人,才能走进她的内心,小小地占有一席之地。 和梁小夏在一起久了,千鹤自认对她的性格有了些了解,却总在自以为摸透梁小夏的时候,又发现自己从来沒看到過的一面。梁小夏那对外人一切不在乎,不论是奚落、辱骂還是赞扬,都像清风一样飘過的感觉,沒来由地让千鹤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感到一阵无力。 他羡慕梁小夏总是站在泥球身边,让着她,保护着她。甚至有些嫉妒,怎么他就沒有這样的伙伴,沒有這样的朋友?所以他嘲讽打击、挖苦连连,像個得不到糖果就胡闹的孩子一样胡搅蛮缠。 认识久了,才知道,原来梁小夏也会笑、也会生气、会愤怒会难過,那平淡的表情,似乎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有生动丰富的一面。梁小夏会谈天說地,给千鹤讲很多珠玑在理,却生动有趣的故事,千鹤甚至觉得,梁小夏讲的故事比故事大王洛基的故事更精彩。她不会夸张地手舞足蹈,只是平静地娓娓道来,却让人沉浸在故事中欲罢不能。 现在,他不用再羡慕别的精灵有父母有玩伴,他也有夏尔了。千鹤不喜歡梁小夏揉弄自己的头发,却喜歡被梁小夏抱在怀裡。這种安心愉悦的感觉,让他贪恋不已。 千鹤甚至在想,是不是母亲的怀抱,就是這样的感觉? “我有爷爷,有夏尔。我只有這些了,所以谁也不能夺走。”意识思索中,千鹤的脑袋裡闪過這样的念头,却像生根一样,迅速在千鹤的脑袋裡盘踞扩大。直到這個念头充满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夏尔,为什么赫尔沙总叫你梁小夏?你叫她泥球?”千鹤从梁小夏的狼爪裡挣扎出来,抹平被揉得乱乱的头发,字正腔圆地学着汉字发音问道。 很多次谈话千鹤也在场,他敏感地注意到這個称呼的不同,似乎是一种更高更内向的圈子,梁小夏和泥球站在圈子裡面,他站在圈子外面。這样的认知让他烦躁不安,他不想落在泥球后面。 梁小夏发现了千鹤神情的不自然,从揉他头发开始,千鹤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完全沒有受压反弹那傲娇正太的感觉。原来是這样。 梁小夏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幼儿园阿姨了,得负责调解孩子们的公平奖励,不让他们因为待遇不公平打起来。千鹤根本就是個沒长大的小屁孩,平时那老气横秋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现在一脸坚强,却委委屈屈的样子,可爱地让人受不了。 千鹤看着梁小夏半天不說话,表情也严肃认真,沒来由地忐忑害怕。难道他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嗎?红眼睛水水地垂下一半,心裡纠结。 梁小夏不過是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继续蹂躏小孩的冲动,過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可以叫我夏末(Summer),這是我的英文名。以后我叫你雷德(Red)。要保密哦,這個是朋友间的小暗号。”坏心眼的梁小夏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像给骑士受勋的女王,慢慢說道。她肖想千鹤這名字很久了,现在提出来,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反正這個世界沒英语也沒汉语,别人想知道她的话什么意思,基本不可能。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雷德,這名字真难听。”精灵语中的雷德,是风暴的意思。千鹤听到這個名字,明显很满意,更满意那一句“朋友间的小暗号”。心情一好,臭屁的样子又回来了,高高昂着头,下巴朝天地批判了几句,嘴角還翘着,忍不住心情好。 這几個月裡,梁小夏很少再见到泥球了,泥球也忙得团团转。在迅风受伤后的几個月,泥球坚定了自己想要做一個治疗师的想法。治疗师严格讲,是法唱者的强化系分支,专攻治疗方面。在西晶精灵中,会治疗的只有谷雨精灵长老。泥球如果想要跟着她学习,必须先跟着冰川学习法唱者的先期知识。 她现在白天跟在冰川身边,像梁小夏一样,做一名旁听课程的记名弟子。 冰川是族裡出名的美女老师,精致的五官就像是博物馆裡陈列的最优美的艺术品。冰蓝透亮的眸子和高挺的鼻梁,双唇微翘,脸颊瘦削,颇有一种梁小夏前世看欧洲名模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法唱者的通例,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冰川老师人如其名,一张漂亮的脸蛋整天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味道,对待学生也严苛得毫不留情。泥球跟在她身边,即使是记名旁听,她也丝毫沒有降低要求,一個問題答不出来,作业加倍,上课走神,练习加倍。学生们听冰川的课,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被训斥批评。 泥球晚上還得去看望受伤的迅风老师,再帮他做饭打扫卫生。在迅风受伤以后,他那乱糟糟的家就变成了桃花盛开的地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精灵常常以各种借口来探望他。泥球得一边招呼着迅风老师,一边招呼迅风的众多爱慕者,听她的语气,是很不乐意的。就這样,泥球一天到晚都不得闲,只有在中午才能匆匆忙忙地见到梁小夏,說不上两句话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梁小夏沒了泥球這個乖巧的小伙伴,心裡有点空落,注意力则全部转移到了千鹤這個爆脾气的小家伙上面,常常捏捏脸,揉揉头发,蹂躏一下這只沐浴在阳光中的精灵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