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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作者:孙晓
“老兄,你跟着我走。”卖面郎低着嗓子,靠在伍定远耳旁說话,一边替他解开穴道。 伍定远啊了一声,正要回话,那卖面郎却做了個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胡同裡两方人马混战,咱们正好趁机逃脱。” 原来卖面郎方才掷出碎瓷烂碗,用意便是要让昆仑山众人手忙脚乱,也好趁机将伍定远救走。他趁着众人心神大乱,便着地滚出,将伍定远一把抱起,跟着躲入一旁围墙的狗洞,藏身于官邸花圃之中。昆仑众人虽然嚣张,但此地乃是王府胡同,也只敢在巷内巡查,哪有胆子冲进朝廷要员宅裡搜捕?是以久久都找不到伍定远。 那面贩拉着伍定远疾走,伍定远虽不知這**的来历,但此时性命危急万状,便算救自己的是條狗,也只有跟着走了,哪還有心思问东问西?他紧紧跟着那面贩,眼见他左一拐右一晃,尽在官邸花圃中的小径低身疾走,料来对此处地形极是熟稔。 不多时,两人沿着花圃,已然绕過大宅主屋,与先前的胡同相距已远。二人蹲在围墙之下,卖面郎道:“翻出這面墙就是闹街了,等咱们跳出墙去,那些人再凶恶,总不能当街杀人吧?” 伍定远松了口气,道:“多谢兄台高义相救,小弟实是无以回报……” 伍定远正待要說,那卖面郎脸色一变,忙掩住他的嘴,伍定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大宅屋顶上有人来回走动,也不知是东厂太监,還是昆仑山人马。 那卖面郎皱眉道:“怎地又来了這许多人?”他正自筹算脱身之计,那伍定远却是個老江湖,顺手在地下摸了块小石,运劲掷出,只听啪地一声,石块飞出了巷外,屋顶上几名把手之人一声低啸,便纷纷往石块落下之处扑去。 那卖面郎向伍定远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佩服。伍定远此时心神不宁,见這人兀自嘴角带笑,忍不住一奇:“都生死关头了,這人怎地還笑得出来,看来性子真有些特异。” 正想间,那卖面郎身形飞起,右足在墙上一点,已如大鸟般掠上墙头,伍定远心下暗赞,跟着也在墙上一踩,拉着那卖面郎的右手,一同翻出了高墙。 两人走到街上,此时华灯初上,闹街上行人来往,一幅太平繁华之象,与巷内肃杀的气氛大异其趣。 那卖面郎拉着伍定远的手,正待穿過闹街,忽然一名商贩打扮的**匆匆走来,满脸堆笑地道:“两位大爷,我這裡南北货物一应俱全,您老人家過来看看吧!” 卖面郎不去理睬,与伍定远急急奔出,那商贩伸手拦住他二人去路,笑道:“两位何必急着走?先看看小人给爷台们准备的好东西,要不喜歡,再走不迟嘛!” 卖面郎往那商贩肩上推去,道:“让开些了,我們沒工夫瞧你的。” 那商贩被他這么一推,上身只微微的摇晃,两足仍是牢牢的钉在地下,卖面郎与伍定远两人心中一凛,互望一眼,知道遇上了高手。 卖面郎扎下马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掌往前劈出,他知此刻情势凶险无比,要惹得后头追兵赶到,立有性命之忧,便要在数招之内将那人击退。 掌力将出未出,那商贩却浑不在意,竟**手挡格,好似不知掌力厉害,卖面郎一愣,暗道:“這人怎地如此托大?莫非他真的是個小贩,不会武艺?” 哪知便這么一個耽搁,那商贩忽地一掌穿出,那卖面郎防御不及,胸口登时中掌,一口鲜血**。伍定远吃了一惊,這面贩望之内力浑厚,哪知临敌经验竟如此之少,三两下便着了人家的道儿。 伍定远大惊之下,忙飞足往那商贩踢去,那商贩退开一步,撮唇做啸,霎時間四周响起一片叫喊,大批人马忽地现身而出,已将两人团团围起。 伍定远见他们身穿厂卫服色,看来应是东厂的人马,不禁为之一惊,待见那卖面郎脸色苍白,看来已是受伤不轻,伍定远不愿连累他的性命,心想:“反正王宁大人已经垮台,世间沒人救得了我,今日大劫难逃,我何必多害一人的性命?”便低声向那卖面郎道:“這位朋友,他们要拿的只是我一人,你赶紧走吧!” 卖面郎嘿嘿冷笑,道:“老兄之言大谬不然,我岂是求生以害仁之辈?” 伍定远不去理他,迳自向东厂诸人道:“你们要的是我西凉伍定远一人,诸位放我這位兄弟走,伍某便随你们去如何?” 那商贩模样的人笑道:“你這当口還敢和咱们谈买卖?你们两人谁都不许走!”說着一把抓向伍定远。 伍定远见他這一抓招式严谨,内力深厚,连忙侧身闪开,那商贩右脚一扫,踢向伍定远下盘,左手五指向他“车颊穴”挥去,伍定远左支右拙,慌乱之中,从怀间摸出“飞天银梭”,往那人脸上打去,那商贩料不到伍定远還有這手暗器功夫,大惊之下,急忙伏地一趴,好似狗吃屎般地躲开银梭,东厂众人见同伴吃亏,一齐**兵刃,往伍定远身上砍去,這些人出手极重,不似昆仑山還想擒拿活口,只怕伍定远稍不留神,便要命丧当场。 伍定远舞起银梭,护住全身要害,东厂诸人连连进招,都给他挡了开来,当中一人见那卖面郎几欲软倒,想捡现成便宜,举起手上的金瓜锤,奋力往那卖面郎头上敲落,伍定远见那卖面郎浑浑噩噩,不知闪避,急忙大叫:“小心!” 右手一挥,一招“流星经天”,银梭便朝那手持金瓜锤的汉子飞去,那人见银梭来势猛恶,一时不及闪躲,“啊”地一声大叫,银梭已然射中喉头,叫声从中断绝。 就在此时,伍定远后背失了银梭护身,不知被何人砍了一刀,這刀虽未正中要害,只划出一道口子,但已让他眼前一黑,痛得险些昏晕。 伍定远忍住疼痛,一脚往后踹去,登将那人踢了一個大觔斗,但脚背一痛,又被人狠狠打了一记,伍定远支撑不住,往前摔倒,东厂众人毫不留情,手上家伙一同往伍定远后心要害砍落。 眼见伍定远就要死于非命,那卖面郎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一声大吼,并起双掌,猛地向人群裡推去,东厂诸人见他重伤垂危,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手中兵刃毫不停顿,仍是朝伍定远砍落,手段凶猛至极。 便在此时,东厂众人忽觉呼吸不畅,竟是给那卖面郎的凌厉掌风所扰,众人心下大惊,方知厉害,待要闪避,其势却是有所不及,刹那间当前两人首当其冲,登被卖面郎的掌力震得冲天飞起。 那商贩模样的人大怒,骂道:“死小子!”也是一掌朝那卖面郎推去,卖面郎举掌护身,两人双掌相接,身子都是一晃。 那商贩模样的人手上加劲,源源不绝地催动内力,料想那卖面郎已中了他的一招重手,若以内力拼斗,那卖面郎非输不可,果然卖面郎面色转青,一口鲜血**,显是真力不济,那人大喜之下,心力稍弛,掌力略略松却。 那卖面郎忽地大吼一声,双目**异光,奋起一鼓排山倒海的掌力,那人料不到這卖面郎還有這等内力,抵挡不及,只听“喀啦”一声,那人跌倒在地,胸前肋骨已被震断,眼见不活了。 东厂诸人心下骇然,寻思道,“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怎地打不死一般,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那卖面郎举掌乱挥,又打伤了数人,东厂众人见他不要命般地乱打,连忙退开,那卖面郎伸手拉住伍定远,大叫道:“咱们快走!”两人相互扶持,连滚带爬的闯到街心,路上行人见他们满身鲜血,纷纷惊呼,往两旁闪开,街上立时空了老大一片地方出来。 却說昆仑山与东厂众人正待动手,猛听得巷外大呼小叫,金凌霜心中一凛,知道伍定远已然逃出巷中,当下道:“大伙儿不必多耗時間,快跟我走!”說着往向外奔去。 薛奴儿冷笑道:“哪裡去!”跟着青光一闪,手中圆盘掷出,那暗器名唤“天外金轮” ,乃是一等一的霸道,此时猛朝金凌霜飞去,势道凶猛。 金凌霜料不到薛奴儿說动手便动手,大惊之下,只有往地下一滚,他虽然侥幸躲开,但身旁两名弟子闪避不及,只听惨叫连连,两颗人头滚落在地,那两名弟子竟又身首异处,死于非命。 那圆盘杀人之后,在半空中一转,血淋淋地飞回薛奴儿手中。 薛奴儿知道外头都是自己的人马,只要能拦下昆仑山的人,扳倒江充的证物便会落入自己手中,忍不住心下喜悦,狞笑道:“你们這些人给我安分点,一個也别想走。”說着转动手上圆盘,神色大是兴奋残忍。 先前昆仑山众人拦住了东厂高手,不让他们进到巷裡,但现在形式逆转,反倒是东厂众人不让他们离去了。 金凌霜与屠凌心对望一眼,两人都知道這薛奴儿武功极高,并无自信能对付得了,何况一旁虎视眈眈的好手還不知道有多少,己方高手中刘凌川与莫凌山已然重伤,多名弟子被杀,看来昆仑山便要一败涂地了。 屠凌心虽知不敌,但他生性凶恶,此时仍不屈服,只沉声道:“這老东西给我应付,二师兄你带着大家走。” 金凌霜面色犹豫,摇头道:“不成,這人武功太怪,我不能让你犯险。” 眼看昆仑众人不敢上前应战,薛奴儿笑道:“你们到底敢不敢打?昆仑山好大的名头,原来都是不带种的,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东厂诸人闻言,无不放声大笑,屠凌心眼中如同喷火,只想上前厮杀,但金凌霜老沉持重,不愿他贸然出面动手,一時間任凭东厂诸人狂妄嘲笑,却无人敢上前挑战。 东厂诸人正自得意,忽听巷口传来一個隽雅的声音,吟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裡直驱黄河黄。” 东厂众人登时一惊,不知是什么人在故弄玄虚,胡忠尖声道:“什么人?快快滚出来了!” 昆仑众高手听了這個声音,霎时面带喜色,一齐躬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驾到。” 薛奴儿脸上变色,他当然听過“剑神”卓凌昭這個名字,沒想到他人也在京城,便尖声叫道:“卓老儿既然来了,怎地還不现身,何必躲在暗处乱放狗屁?” 只听哈哈一笑,一人手摇折扇,神情潇洒,缓缓的从巷外走进,正是“剑神”卓凌昭到了。 东厂好手多半听過這人的来头,此时见他貌不惊人,看来如同一個中年儒生,人人都是惊疑不定。 却见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薛副总管好大的火气,伤了我們好些人哪!” 薛奴儿冷冷的道:“伤得不多,才杀了三個,砍了條手臂,不多,一点也不多。” 卓凌昭却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道:“是啊!我這些徒子徒孙学艺不精,死了也是活该,副总管教训的是。” 金凌霜等人吃了一惊,都不知掌门为何如此說话,众人心中虽然不满,但在卓凌昭积威之下,却无人敢出异声。 薛奴儿闻言大喜,心道:“這卓凌昭根本是個纸老虎,一听到我的名字,吓得骨头都酥了。”当下大摇大摆的道:“卓老儿果然识相,你這就带着你這批徒子徒孙滚吧!永远别踏进京城一步。” 卓凌昭笑道:“好啊!就听公公的吩咐,师弟们,大伙儿這就走吧!”說着便要率人离开。 薛奴儿想起伍定远便在巷外,当即笑道:“不忙,不忙,卓老儿你在這胡同裡歇一会儿,等我們办完事再說。” 卓凌昭笑道:“公公一下要我做這,一下要我做那,這可让我糊涂了。” 一旁东厂几名好手笑了起来,他们见卓凌昭卑颜屈膝,都不把他当作回事,一人伸手往他肩上搭去,狞笑道:“卓老儿,我看你怕得厉害,還是……” 那人话說得一半,却突然从中断绝,跟着一动也不动。 胡忠见那人站立不动,便叫道:“你干什么来着!退开些。”說着往那人肩膀推去,岂料那人身子一歪,摔倒在地,竟然直挺挺的死了。 东厂众人大吃一惊,這才知道卓凌昭暗藏鬼胎,竟是有意与东厂为敌。 薛奴儿闷哼一声,适才卓凌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瞬间用内力震死他手下一名好手,下手之快,竟连他也沒看清。薛奴儿知道遇上了绝世高手,决计怠慢不得,他冷冷一笑,当下伸手一挥,霎时众人一齐亮出兵刃,如临大敌。 卓凌昭好整以暇,笑道:“各位好端端的,怎地动刀动枪了呢?大家千万别伤和气啊!”言语之间,全不把东厂诸人当回事。 薛奴儿心头有气,冷笑道:“卓老儿,你妄称一派宗主,今日可大错特错。” “嗡”地一声响,忽然青光闪动,一只大圆轮急速飞向卓凌昭,正是薛奴儿霸道至极的暗器“天外金轮”,這暗器好生了得,连屠凌心這等好手也难挡其锋锐,卓凌昭此时空着两手,一脸潇洒闲适,不知他要如何挡架。 猛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人被大圆轮活生生的钉死,鲜血脏腑迸流一地,东厂众人大喜道:“卓老儿死啦!”昆仑山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却听一声长笑,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卓凌招单手提着一人,只见那人身上嵌着一個大圆盘,身着厂卫服饰,不知如何,竟被薛奴儿的霸道暗器杀死,只是卓凌昭手法太快,旁观众人虽不乏高手,却沒人看出他如何下的手。 两次過招,东厂一瞬间便死了二名好手,薛奴儿却连卓凌昭的衣角也沒沾到,武功显然远逊,胡忠怒道:“卓凌昭,你明知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你還敢动手杀人!你……你…… 這……你……“ 他话尚未說完,只见卓凌昭一挥手,一名昆仑山弟子躬身走上,两手高举,奉上一柄长剑,众人见那柄剑窄薄削长,连着黑漆古拙的剑鞘,当是卓凌昭惯用的配剑。 胡忠脸色惨白,知道卓凌昭便要出剑,他心中畏惧,连說了几個“你”字,却挤不出一句话来。 卓凌昭微笑道:“薛副总管好霸道的暗器,本座已领教過了,念在贵方的一番盛情,卓某岂能不投桃报李?”說着手按剑柄,凝视着薛奴儿,道:“薛副总管,卓凌昭今日斗胆,想請你指教一二。” 昆仑众人虽然追随卓凌昭多年,但近年已甚少见他用剑,那日卓凌昭便与灵音放对时,也只空手应敌,不曾拔剑出招,众人见掌门人长剑便要出鞘,无不精神大振,霎时齐声道:“弟子恭睹掌门人神技!” 东厂诸人见卓凌昭這個势头,心裡都想起了江湖上的那两句话:“昆仑剑出血汪洋,千裡直驱黄河黄”,卓凌昭自号“剑神”,剑法如何高绝,恐怕自己今日有幸躬逢其盛了。敌我双方一齐转头望向薛奴儿,要看他如何示下。 這厢薛奴儿首当其冲,不禁脸上变色,他也听人說過卓凌昭武功如何厉害,自己平日虽然推称不信,但此时见他举剑在手,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却又不能不叫他心惊胆跳。 薛奴儿心下沉吟,想道:“這厮数月前大败少林寺的金刚,看来真有些鬼门道,决计小看不得。我薛奴儿何等尊贵身分,何必与他這等乡野村夫争锋?今日不宜犯险开战。” 心念甫定,便尖声道:“昆仑山杀害朝廷官员,擅自拦堵京师要衢,罪不可赦,待咱家禀明总管,再行定夺!”却是打了退堂鼓。 卓凌昭见对方给自己吓退,登时哈哈一笑,道:“薛副总管如此识时务,真不愧刘总管平日的教导之功啊!” 薛奴儿听他出言嘲讽,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挑衅,一旁胡忠低声道:“副总管,那羊皮在姓伍的手裡,咱们不能就此放手啊!” 只听“啪”地一响,薛奴儿已在胡忠脸上重重煽了個大耳光,胡忠满面尴尬,只得摸着红肿的脸颊,急急退下。其余众人发一声喊,便也退去。 卓凌昭见敌人退去,便吩咐道:“金师弟,你带同受伤人众先行离开,屠师弟、钱师弟,你们与我来。” 昆仑众人扶死携伤,随金凌霜离开,其余身上无伤的,便与卓凌昭一同往外行出,众人见掌门亲至此间,料来京城虽大,却无人敢挡“剑神”的一击,霎时個個精神抖擞,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卓凌昭何等人物,這次亲自出马,自是势在必得,前后几月他布下大批人马,始终沒有半点收获,倘若此次又在京师失手,却要他這张脸往哪搁去?昆仑山众人或骑快马,或展轻功,瞬间便将王府胡同围得水泄不通,料来伍定远插翅难飞。 却說卖面郎与伍定远摆脱东厂的纠缠,两人浑身浴血的奔至街心,京城百姓什么时候见過這等怪模怪样的人,轰地一声往后让开,伍定远见卖面郎捂胸呕血,蹲在地下,忙上前道:“朋友,多谢你出手搭救!剩下的事,我自個儿应付得了,你自管走吧。” 卖面郎转头看去,眼见伍定远背上鲜血淋漓,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只摇头一笑,道:“那可不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這位兄台,你身上伤势甚重,我不能让你独行。” 說着便要站起身来。 伍定远见他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愁色,举止间颇为豁达生死,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道:“這人好生奇怪,怎地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难道他不怕死么?” 他见卖面郎身子摇晃不定,忙伸手相扶,但自己血流過多,一时头晕眼花,竟与卖面郎一同滚倒在地。 那卖面郎喘道:“小心些,让我先扶你起来。”說着伸手過去,便要将伍定远托起。伍定远给他托了几下,身子勉强抬起,哪知脚下一软,又是滑倒在地。两人登时滚做一堆,模样狼狈不堪。 两人互望一眼,虽在困顿之际,却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围观百姓见這两個满身血污的**互搂互抱滚在地下,模样非只古怪,甚且嘻嘻哈哈,都是骇异不已,不知這两只怪物是从哪裡钻出来的。 伍定远自逃亡以来,何曾放怀笑過?想起自己尚在险地,居然還能嘻笑不绝,霎时也觉自己行止荒唐不经,倒似血气方刚的小儿一般。想到此节,更觉忍俊不禁,登时放声大笑。 两人笑了好一阵,忽听远处有人叫喊,看来追兵已到。卖面郎见伍定远脸上变色,忙喘道:“老兄不必忧心,我在這附近卖面已久,地势甚熟,不怕逃不出去。”說着勉强起身,拉着伍定远,两人往一條窄巷走去。 二人一进窄巷,伍定远便闻到一股惊心动魄的恶臭,如腐鱼、如烂粪,中人欲呕,他心下起疑,不知那卖面郎为何带自己来到此间。 两人紧紧地挨着,一步步往巷裡走去,行了片刻,卖面郎忽道:“好了,我們从這儿下去,一路可以通到香山寺。” 伍定远张目望去,只见那卖面郎指着一個孔穴,下头正传出一阵浓烈至极的恶臭,却不知是什么奇怪所在。伍定远低头看了一阵,惊道:“這……這是什么地方?” 卖面郎道:“這是王府胡同倒污水、倾大粪的地方,這沟连通永定河,除了几处开口外,整條沟都在地底。我們从這逃脱,料来不会被人发现。” 伍定远望着那处孔穴,只见裡头满是粪便,不知更深处有多污秽,光想想就要作呕了,何况要跳将下去?他头皮发麻,颤声道:“老天啊呀!难道……难道沒有别处可以逃生了嗎?” 卖面郎正待回答,忽听巷中脚步声轻响,显然有高手潜入巷裡。伍定远审度厉害,一声轻叹,咬住银牙,闭紧双眼,当场便往粪孔跳下。只听扑通一声,大粪混着污水淹過口鼻,奇臭难言。 伍定远拼死忍耐恶臭,却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忙低声道:“快下来!有人追来了!” 這下倒轮卖面郎苦恼了,伍定远连声催促,那卖面郎捏住鼻子,霎时也是一跳,伍定远正自张口,那卖面郎落下孔道,粪水登时溅入口中。伍定远哀嚎一声,惨然道:“老兄,你下来时不会打声招呼嗎?” 卖面郎苦笑一声,伍定远呸了几下,两人便往沟渠深处游去。 却說昆仑山四处找不到伍定远,只气得卓凌昭面色惨白,众门徒心惊胆战,一行人翻遍大小巷,就是找不到這两人。 卓凌昭脸色凝重,沉声道:“這伍定远倒底跑到哪去了?你们谁有主意?快快禀来!” 众门徒彼此相望,都沒有說话。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找不到伍定远,大伙儿也不用回昆仑山了。” 众门人见掌门大发脾气,心下担忧,都是低下头去。 钱凌异帮腔道:“是啊!我們身受江大人重托,岂能空手而回?大伙儿快想想办法!别让掌门人操心!”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钱师弟,莫說别人,你自己有沒有主意?” 钱凌异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刚才好像看到两個人往那條窄巷奔去……” 說着胡乱朝一处小巷一指。 屠凌心不待众人說话,当即往窄巷奔入,偏有這么巧,钱凌异胡诌乱指,居然指到了伍定远逃脱之路,果然屠凌心大声叫道:“這裡有條小沟,他们定是从此处逃脱的!” 昆仑山众人连忙奔近巷内,人人闻到滔天恶臭,无不掩住了口鼻,待见了那处粪孔,更是骇然出声,连那“剑神”也是面色铁青。 過了半晌,众人只是盯着粪孔瞧,不知高低。卓凌昭皱眉道:“钱师弟果然了得,這么多人都找不到這個机关,多凭你细心谨慎,不然我們又要栽了個觔斗。” 钱凌异面有得色,說道:“這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大伙儿不都有出力嗎?”他還待唠唠叨叨的說下去,屠凌心皱着一张丑脸,低头看着粪孔,說道:“钱师弟,這次抓到伍定远全是你的功劳,沒人敢跟你抢,你下去吧!”說着朝下头一指。 钱凌异见那粪孔裡满是黄白之物,脸上变色,嚅嚅啮啮地道:“這……這光闻就不得了啦!哪……哪能下去啊!” 卓凌昭面色沉重,說道:“钱师弟,偏劳了,本派這次东来能否大功告成,全在你這一举。”众人一齐望向钱凌异,脸上都是敬佩的神色。 钱凌异脸上冷汗直流,說道:“他妈的,我……你……我……” 钱凌异正自害怕,忽然**上挨了一脚,他立足不定,便自摔落粪坑,昆仑山众人一起惊呼,纷纷闪躲溅出的粪水。 钱凌异摔跌下去,头下脚上地插在粪孔裡,弄了個满脸屎尿。他大怒欲狂,急忙翻身站起,暴喝道:“操你奶奶雄!是谁踢你老子的!” 正凶恶间,却见众门人掩嘴偷笑,一人缓缓走了過来,掩鼻道:“四师弟,你好好干,回头本座会大大奖赏你。”钱凌异见這人神情俨然,正是掌门卓凌昭,看来适才那脚定是他踢的。 钱凌异神色惨澹,不知要如何推搪,又听那屠凌心笑道:“老四,你可快点游水啊,姓伍的他们要走远了!” 钱凌异见他幸灾乐祸,只感气愤至极,但掌门站在一旁,却又不敢多說,只狠狠地白了屠凌心一眼,咬住了牙,自往深处游去。 却說伍定远与卖面郎两人急速在黑暗的粪渠中爬行,幸好时节已然入秋,天候渐寒,這臭味也不至加重,两人走走呕呕,不顾身上有伤,瞬间游出裡许路,俩人正游间,忽听后头有人大呼小叫:“他妈的,一群死人,自己不会下来啊!偏要我干這苦差事,老子操你祖宗!” 伍定远认出是钱凌异的声音,忙道:“昆仑山的人追来了,我們快走!” 两人又游出裡许,前头忽有微微星光,卖面郎欢声道:“出口在這儿了!”便与伍定远相互扶持,爬出沟渠。 出得粪渠,只见满天星辰,已然到了近郊香山寺附近,卖面郎道:“今儿是十五,香山寺裡必然香客云集,咱们躲到那裡去。” 两人连忙往香山寺奔去,他们自知全身大粪极是骇人,便从小径悄悄入庙,谁知今夜香山寺着实热闹,到处都是善男信女。众人参拜间,忽地闻到一股恶臭,其腥其腐,在所难言,众香客讶异无比,不知哪裡飘来這股骇人怪味儿。 众人正自惊疑不定,猛见两個肮脏至极的乞丐挨着墙角,正想跑入偏殿。一名香客惊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鬼么?”众香客大吃一惊,纷纷闪躲开来。只留了伍定远与那卖面郎呆呆立在偏殿门口,神态尴尬之至。 庙中一名和尚急急奔了過来,大声道:“你们這两個人,鬼鬼祟祟的在這裡干什么!” 伍定远与那卖面郎暗自叫苦,两人身上有伤,走路已是不易,這般奔驰后已是全无体力,登时被人拦住,那几個和尚见两人满身黄白,倒也不敢真的碰他二人,只大声喝道:“你们這两個乞丐,快快给我滚出庙去!” 两人此时心力俱疲,只蹲在地上不住喘气,哪有气力回话,一名和尚拿出扫把,往他们背上扫去,喝道:“快走!快走!别在這吓人了!” 伍定远以往是威震西凉的捕头,什么时候受過這种委屈,只是背上伤口火烧般的疼痛,全身挤不出一丝力气,只好蹲在地下挨打,一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人掩鼻笑看。 两人正挨打间,忽然有一人推开众人,走到那群和尚身边,說道:“你们這是做什么,這般打两個乞丐。” 一名和尚道:“我們也不是要欺侮這两人,只是他们身上臭得不成话,不赶出去不行哪!” 那人身着家丁服色,瞄了伍定远与那卖面郎一眼,掩鼻皱眉道:“大师父說的也沒错,确实脏臭得紧。”他摇了摇头,又向和尚们道:“我家夫人最有善心,见不得這种可怜人挨打受委屈,我這裡有十两香火钱给几位大师父,快带他们去沐浴换衣。” 众和尚合十赞叹,纷纷住手,那家丁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名百姓问道:“究竟是哪家的夫人,這般的好心啊?”另一人道:“啊呀!你连這都不知道啊!那位贵妇哪,就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夫人,才从扬州上来沒多久哪!”說着往一处指去。 伍定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家丁围绕,簇拥着一個衣着华贵的中年贵妇,那贵妇圆圆的脸蛋,气质高雅,一看便知出身名门。 那卖面郎原本趴在地下,忽地全身一震,直往那中年贵妇看去,好似痴了一般。和尚们笑道:“好啦!你们两個家伙真是幸运,遇上活菩萨啦!”說着将伍定远与卖面郎托起,带去冲水换衣,那卖面郎却似呆了,虽给人拉着,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中年妇人。 過不多时,两人换上粗布衣衫,活脱是庙裡的火工,伍定远道:“兄台,我看咱们暂且躲在此处,也好歇息一阵,你說如何?” 那卖面郎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直待伍定远把话說了两遍,這才嗯了一声,道:“也… 也好。“ 伍定远见他神思不属,倒也不以为异,料来适才厮杀定是太過激烈,才让他心神不宁。 当下两人便混在香客之中,掩人耳目,料来不要与追兵正面朝相,当不至被人认出。 過不多时,忽听众香客大声惊叫,纷纷奔逃,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何事,忙转头去看,只见庙门口一人满身粪便,浑身恶臭,兀自大摇大摆地走进庙来,只听他口中還不住喝问:“喂!你们這些人,有沒有看见两個全身粪便的人跑进庙来!快說!有沒有!”神态凶狠,旁若无人,活脱是個恶霸。 众香客听他问的粗鲁,无不掩嘴偷笑,那人怒道:“笑什么?快快回老爷的话,有沒有见到两個浑身粪便的人?快点說!” 一名百姓嘻嘻笑道:“有啊!” 那人大喜道:“快說!在哪儿?” 那百姓笑道:“两個倒沒瞧见,一個却在眼前,老兄你去找面镜子照照,那便找到两個啦!” 那人怒道:“他妈的,居然消遣你老子!” 庙中和尚见又来了一個肮脏无比的乞丐,纷纷大怒,提起棍子冲了出去,对着那人就是一阵乱打,那人狂怒不已,登时和庙中和尚殴斗起来。 伍定远见那人正是昆仑山高手钱凌异,他忍住了笑,知道昆仑山好手立时便要赶到,趁着庙中和尚缠住了钱凌异,非得赶紧逃走不可。 伍定远回头一看,那卖面郎却不知去向,他连忙在庙中四处找寻,忽见一人呆呆的站着,面带愁容,正是那卖面郎。 伍定远伸手拉他,低声道:“有人追来啦!快走吧!” 卖面郎却似痴了,只是恍若不觉,伍定远只好连扯带拉的把他拖走,急速从后山逃走。 大殿之中一众和尚们兀自叫嚷不休,料来钱凌异也不敢在京城胡乱杀人,只得莫名其妙的给人拖住乱打。 两人往后山小径乱窜,他们身上带伤,走走停停的赶了几裡路,伍定远指着一处破庙,說道:“我們上那儿歇歇。” 两人甫进庙裡,忽地下起大雨,稀哩哩的落将下来。二人各自找了块干爽的角落坐下,稍事歇息。 伍定远一边包扎伤处,一边喘气道:“這可真险,差点就给他们抓着了,今夜全靠兄台救命,在下感激万分。”那卖面郎点点头,却不言语。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歉然道:“都是在下连累兄台,害得你跟我四处逃亡,实在過意不去。”說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那卖面郎忙道:“些微小事,何足挂怀。” 伍定远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能說是小事一件?总之在下欠你一份情,日后必当图报。” 卖面郎摇摇头,看着黑夜中落下的雨滴,沉默不语。 伍定远见他愁眉不展,便打话道:“我与兄台亡命一场,却不知彼此姓名,說来实在难为情。”他哈哈一笑,自道姓名,說道:“在下姓伍名定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卖面郎叹了口气,說道:“小弟名叫卢云。” 這卖面郎就是那落第秀才卢云。他自离开扬州后,一直在江湖漂荡,每日以卖面糊口,四海为家。闲暇时习练武艺,日子虽不宽裕,但比起给人轻视笑骂的日子,已然强上许多了,只是他始终斩不断心中的情丝,明知和顾家小姐难有了局,還是每日郁郁。 几個月前他到了京师,就此长居下来,哪知刚巧不巧,遇上伍定远過来吃面,只因他性格易于激愤,一时冲动出头,便阴错阳差地卷进這档事情裡。 伍定远见卢云面有愁容,還道是为了他的事发愁,便道:“卢兄大可放心,我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到时不会再连累你,可别再烦恼了。” 卢云一怔,忙道:“伍兄误会了,小弟是为了旁的事烦恼,倒不是忧心日后处境。” 伍定远一奇,暗道:“這人還真是奇怪,這当口還有什么事比性命更要紧的,他居然還有心思去想旁的事。”他细细打量卢云,见他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虽然衣衫褴褛,但那一身浓浓的书卷气還是透了出来。 伍定远问道:“卢兄弟,我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怎么会沦落到卖面的地步?” 卢云微微苦笑,說道:“乱世文章不值钱,能保住一條性命吃饭,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說着摇了摇头,无奈中却有三分自谑。 伍定远听他自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一個乱世文章不值钱,兄弟果然是個读书人!”他笑了一阵,问道:“卢兄弟日后有何打算?就這样一辈子卖面嗎?” 卢云摇头道:“走一步算一步了。倒是伍兄以后要如何度日?那些人還会继续追杀你嗎?” 這回轮倒伍定远沉默不语了,王宁大人已遭革职,天底下无人能救得了自己,血案沉冤,无一得报,饶他精明强干,這时也不禁惘然。 黑暗中两人各自怀着心事,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两人相互凝视,又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伍定远哈哈大笑,朗声道:“天下无难事,我就不信我一辈子便這么倒楣!总有我西凉伍定远出头的一天!” 卢云见他脸上满是光辉,便点头道:“伍兄面相堂堂,绝非凡人,自当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伍定远听他這般說,自也微微一笑,道:“不瞒卢兄弟,我以前住在西凉,得罪了一批歹人,這才给人一路追杀,沦亡到京城来。”他自知仍是逃犯,便不愿明說自己的身分,以免吓了卢云。他顿了顿,又道:“不過仗着我身上還有一样法宝,未必不能替自己平反。大家走着瞧吧!” 卢云一愣,奇道:“法宝?什么法宝?” 伍定远自知羊皮兹事体大,知道的越少,便多一分好处,当下只含浑地道:“我手上有這帮贼人作恶的罪证,来日遇上了清官,自能以此平反了。” 卢云哦了一声,颔首道:“原来如此。伍兄带着要紧东西,难怪会被人追杀了。” 两人說了一阵子话,便把供桌拆了,取過地下的旧蒲团,分当床睡。二人面对面躺着,经過這夜的同甘共苦,忽然有了知己知心的感觉,伍定远以往只有下属围绕,难得有什么真正的好友,他嘿了一声,說道:“卢兄弟,想不到我在患难潦倒之际,還能结交到你這样的好友,真是天意啊!” 卢云点头,转头看着门外飘下的雨丝,轻轻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伍定远默默念着這两句话,一时触动心事,眼眶忍不住红了。 两人累了一夜,听着潇潇冬雨,各自在庙中安歇。 第二日两人起了個早,庙外雨势转大,望出去水蒙蒙的一片,伍定远深怕昆仑高手旋即赶到,自知越早离开京城,越是安稳妥当。他沉思半晌,想道:“听說东北人烟罕至,倒是個避祸的好所在。看眼下情势,只有逃到关外,先住個一年半载再說了。” 他心念笃定,便问道:“卢兄弟,我现下别无去处,只有逃到关外避祸了。倒是你有啥打算?可要回去京城?” 卢云听了這话,只低下头去,霎时前尘往事,一一飞入心中。蓦然之间,一股孤寂袭上心头,只觉人生萧索无奈,一时竟是满心寂寥,不由得叹了口气。 满心无奈间,卢云苦笑一声,抬起头来,正要說话,忽见伍定远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眼神中竟隐隐有着期待之意,卢云心下一醒,想道:“看這伍兄嘴上不說,其实心中属意,却是要我随他一行。” 想起世上還有人如此期待自己,卢云忽地有些开心,他嘴角泛笑,便道:“我這面贩出手劫人,怕也有些名气了。若要明目张胆地回到京城卖面,恐怕三两天便要出了乱子。”他望着伍定远,微笑道:“我看這天子脚下,我也是待不住了。” 伍定远听了這话,只感又惊又喜,忙道:“听兄弟的意思,可是要与我同行?” 卢云笑道:“卢某身无长物,连面担子也沒了,還有什么地方不能去?” 伍定远大喜,此行路上有個人作伴,那是不愁沒人照应了。他正要哈哈大笑,忽地想起路行危险,别要让卢云与灵音、李铁衫等人般,也给陷了身家性命。他摇了摇头,叹道:“卢兄弟,眼前你待我如此,伍某更不能害你。這趟逃亡非比寻常,可說凶险万分,唉……你我還是分道扬镳好了。”說着說,只低下头去,脸上神情满是沮丧。 卢云摇了摇头,笑道:“伍兄莫說见外话。卢云烂命一條,便算死在路边,也不必谁来收尸。這区区生死又有什么好怕的?”說话间走向庙门,跟着回過头来,就等伍定远同行。 伍定远见他如此豁达,心下自是感动无比,心神激荡间,只想日后逃脱性命,定当好好补报卢云一番。 此时雨势转大,但性命危急,二人顾不得大雨倾盆,便即赶路。 行出数裡,只见大批官差把持要道,盘查来往行人,伍定远是捕快出身,官场道理明白,自知江充与东厂已各自调兵遣将,這下不只江湖高手追杀,還有官府全力查缉自己,他不敢再走阳关大道,便改走山间小径。 行了三五日,路上已不见官差,伍定远盘算一阵,料知已脱险境,這日见到了一個小小市集,并非是什么大地方,想来东厂、昆仑山等人還不至寻到這等地方,他们俩人一路摘采野果而食,口中早已淡出鸟来,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便往那市集而去。 两人一入小市集,便速速找了家酒店吃食,连着数日赶路,二人衣衫略见残破,只是各自养了几天伤,武功已尽复旧观,伍定远一边饮食,一边打量镇上来往行人,察看有无可疑人等,卢云倒是放心大嚼,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 正吃间,忽见一胖一瘦两名老者晃過店门,一人生得胖大无比,好似一颗圆滚滚的大橘子,手上拿着一只大秤杆,不知作何之用。另一人却瘦得有如竹竿,一张马脸长得离奇,手上却拿着金晃晃的一只大算盘,好似客店掌柜一般。伍定远是老江湖了,一见這两人形迹诡异,登时留上了神。 那瘦老者停在店门口,高声叫道:“师哥,這裡有人卖吃的,我饿得很啦!咱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胖老者也驻足下来,面上神情甚是不耐,只听他皱眉道:“师弟啊!你可又饿啦!你且說說,咱们为何要捡這些荒僻小路走?” 瘦老者两眼瞧着店裡,嘴上斜斜一歪,沒好气地道:“是你要走小路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搞不好要去逛窑子呢!” 胖老者大怒,說道:“放屁!咱们走小路不为别的,只为早一步赶进京城!你一下肚饿,一下拉屎,就走到明年也不成。” 瘦老者嘻嘻一笑,摇头道:“师哥啊,人要饿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哪!你要不许我吃东西,待会我肚子一饿,只怕会在你的肥**上咬個两口!” 胖老者骂道:“死小子,這把年纪還這么幼稚可笑,好啦!咱们进去吃吧!” 瘦老者闻言大喜,一溜烟的飞奔进店,身法之快,实所罕见,哪知举止却似三岁小儿一般。伍定远与卢云对望一眼,眼看对方身怀武艺,却不知是何来头,二人不动声色,低下头去,继续吃喝。 二名老者甫一坐定,瘦老者便**拍桌,大声吼道:“店家快快過来,咱们饿昏啦!我师哥大肥猪要给饿成野山猪啦!” 胖老者听他阴损自己,只呸了一声,恨恨地道:“他妈的,你說话像個人样成嗎?” 過不多时,两人各点了碗面,店小二甫一端過,二人便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好似那面美味无比,那胖老者尤其吃的快,看来他口中虽然不满师弟,其实自己也饿得狠了,吃口面,吞口汤,好似身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以。 伍定远看得心热,想道:“這面好像不坏,一会儿也来吃上一碗。” 他转头望去,待要与卢云說话,忽见卢云神情专注,仿佛全身布满功劲,伍定远心下一奇,正要发问,却见卢云眼也不眨,只在偷看人家面碗。 伍定远心下暗暗奇怪,想道:“不過是碗面而已,咱卢兄弟怎地這般神情?难道這碗裡藏着什么武林秘笈不成?” 伍定远哪裡知道,這卢云生性最是执拗不過,一日卖面,便已成痴,此时遇上别家馆子手艺了得,面料美味,便趁机钻研起来,日后也好揣磨個中奥妙。 胖老者吃了几口面,忽地手指门外,大声道:“师弟,你看!那是不是紫云轩的人?” 伍定远本在留意卢云的神色,一听胖老者說话,便又定過神来,转看那两名老者的动向。 那瘦老者见师兄眺头望外,忍不住奇道:“紫云轩的人来了?我怎地沒瞧见?” 胖老者睁大眼睛,大声道:“当然是真的,你快去瞧瞧,别让人家走了。” 瘦老者急忙答应一声,跟着追了出去。 瘦老者甫一离去,却见胖老者探過头去,大口偷吃他师弟的面,瞬间便吃光喝尽,看来方才出言用意只在相骗,也好偷碗面吃。伍卢二人见胖老者行径如此,忍不住相视一笑,都知這两人为老不尊,行为幼稚无聊。 過不多时,瘦老者走了回来,苦着脸道:“哪来紫云轩的人,师哥你骗我。”他坐了下来,待要吃面,却发现碗底朝天,已被人偷吃干净。 瘦老者大怒道:“师哥,你为何如此无聊?你若想吃面,再多叫一碗不就成了,何必来偷吃我的!” 胖老者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可别诬赖好人,這面不是我偷吃的,刚才你出门时,我见到紫云轩的人跑了进来,偷偷地把你的面吃了。”看来這人心思机敏,话头转的甚是灵光,這谎言竟是丝丝入扣,全无破绽。 瘦老者呆了半晌,跟着双眉一挺,大怒道:“师哥,咱们同门义气一场,有人偷吃我的面,你为何不加阻止?” 胖老者举起食指,在师弟面前摇了摇,道:“你又冤枉我了。你人在外头,我怎知這面是不是你施舍给人吃的?我若贸然阻拦,别人岂不說你小气?” 瘦老者听了這话,只连连点头,道:“是啊!還是师兄细心,我最恨旁人說我小气。” 胖老者摇头道:“不是吧,說你句小气算什么?别人若說你幼稚无知时,只怕你要给气炸了吧。” 瘦老者伸手掩面,跟着长叹一声,道:“他奶奶的,世人无知,世人无知。”看来這“幼稚无知”四字,定与瘦老者焦孟不离,一听之下,便是三分悲凉,七分无奈,十分气愤。 伍卢两人听他师兄弟的对答,都是忍俊不禁,各自偷笑不止。 說话间,胖瘦老者又各叫了碗面,两人正自大吃大嚼,忽见瘦老者面朝门外,叫道:“师兄!紫云轩真的有人来了哪!你居然沒有骗我!” 胖老者嘿嘿一笑,知道他這师弟也要有样学样,好来恶整他一番。当下不加理会,只是低头吃面。 瘦老者伸手過来,摇了摇胖老者的手臂,低声道:“师兄,真的有人来啦!” 胖老者呸地一声,正要出言讥嘲,忽听门口传来一個**的声音,說道:“店家,给来几個干净的小菜。” 胖老者一愣,想不到真有人进门来了,回头一看,只见十来名**簇拥着一名女子,正自缓步进店,只是她神情略带稚嫩,却是個明艳照人的少女。那几名青年**身穿长衫,神态恭谨,都在招呼着那女子坐下,看来這女子身分定是不凡。 瘦老者笑道:“师兄你瞧瞧!這不是紫云轩的人嗎?這下咱们可省了不少力气了!” 胖老者摇头道:“胡說八道!這几個家伙愣头愣脑的,怎能是紫云轩裡的人?” 瘦老者听他出言反驳,便哼了一声,发了驴劲儿,大声道:“师兄!你怎知紫云轩的人生得什么模样?說不定這帮人天生下来,便是這般愣头愣脑的驴像。我說长得越驴,越像是紫云轩的人!” 胖老者见师弟蛮横起来,便自嘻嘻一笑,指着卢云与伍定远两人,道:“這两個小子看来蠢得紧,照你這么說,莫非也是紫云轩的人?” 瘦老者一怔,茫然道:“這……這我倒沒有留意,說不定真也是。” 他瞄了店小二一眼,更是悚然一惊,說道:“糟了!這小二看来更是笨得很,该不会也是紫云轩裡的人物吧!” 忽听一声**,一個清脆的少女声音道:“两位大叔高姓大名?左一句紫云轩,右一句紫云轩,莫非识得我們?” 众人听了這明朗娇脆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动,不由转向那少女望去。只见她明眸皓齿,桃笑李妍,脸颊上带着两個深深的酒涡,看来明媚可人,年岁虽小,但已是個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料来日后身形长成,更要出落得楚楚动人。 那胖老者听那少女這般說话,心下一奇,道:“你真是紫云轩的人?” 那少女不答,一旁那**接口道:“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却来打听敝门之事?” 那瘦老者哈哈大笑,道:“我們是大名鼎鼎的华山双仙,你们這些后生晚辈,总该听過吧!” 那**啊地一声,跟着皱起眉头,嚅啮地道:“原来是……是华山双……双那個仙了,久仰,久仰。” 卢云一愣,那**外貌甚是干练,但提到那胖瘦二老的名号时,却连话也說不清了,便对伍定远眨了眨眼。伍定远江湖阅历广博,自也知道“华山双仙”的名号,低声道:“這二人外号叫做‘华山双怪’,只有他们自称是仙。” 卢云哦了一声,看那两名老者形貌古怪,举止异常,难怪会落到這等难听外号,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瘦老者甚是高兴,笑道:“原来你早已听過咱俩的大名,挺好、挺好,不算太過无知。”他大笑一阵,又道:“好啦!再考你一考,你看老夫天生英挺,却是双仙中的哪位神仙啊?” 那**面色惨澹,只咳了一声,道:“阁下這般修长身材,手上又拿着一只大算盘,想来定是算盘……算盘那個仙了。” 原来那瘦老者外号叫做“算盘怪”,那人怕要說溜了嘴,一时又是支支吾吾。 瘦老者怒道:“算盘仙就算盘仙,什么叫做算盘那個仙了?你說话含浑不清,真是无知无识!” 那**被他数落一阵,不敢再說,低头喝起酒来。 那瘦老者哼地一声,转问那少女道:“琼武川是你什么人?” 那少女听他问的无礼,便自微微一笑,反问道:“阁下却是琼楼主的什么人?怎么這般喝问于我?” 那瘦老者呸道:“他奶奶的,非得是這姓琼的老子,才能开口问话么?” 紫云轩门人听他說话无礼,都是大怒,那少女微微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冲动。她大眼一转,忽地甜甜一笑,口气变得又柔又甜,温言道:“老丈哪裡的话?您老這般高强的武功,模样更是仙风道骨,似你這般神仙人物,要问什么都成。” 胖瘦二老听她口气如此,自是大喜,笑道:“真的么?你真的這般想么?” 那少女笑道:“当然是真的啰!华山双仙,威震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打小便听人說起两位,那是仰慕的不得了,今生若能拜见两位前辈,那是死而无憾了。” 胖瘦二老喜到骨子裡去了,两人相拥而泣,一個道:“师兄!有人這般仰慕我們,咱们這生当真沒有白活了。”一個道:“师弟啊!我們终于洗刷华山之耻的恶名了,這下师父也能瞑目啦!” 众人见他二人這幅模样,心下都是暗自好笑。 胖老者拭去眼角泪水,笑道:“小姑娘,不论你是谁,日后只要有人欺负于你,我們师兄弟定会替你出头!” 那少女笑道:“我這人与世无争,有谁会来欺负我?不過两位這番好意,姑娘還是心领了。” 瘦老者怒道:“不成!沒人来欺侮你,怎能显出我們华山双仙的绝世武功?”他大叫一声,旋即冲到伍卢二人面前,对着卢云喝道:“你现下立刻過去欺负她,然后让老子来教训你!快去!快去!”跟着伸出蒲扇般地大手,猛往卢云肩头抓来,卢云见他行径太過荒唐,当下嘿地一声,闪身避开。 伍定远忙道:“阁下有话好說,何必這样动手动脚的。” 那瘦老者喝道:“操你奶奶!你们再不過去欺负這小姑娘,休怪我来欺负你们!” 伍定远知道這两人行为不可以常理度计,眉头一皱,正想着脱身之道,忽听那少女道:“唉!算盘仙啊算盘仙,你可知为何他们不听你的话么?” 瘦老者闻言大怒,叫道:“他妈的!你說什么?” 那少女摇头道:“這两人为何不听你的话?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够高强,更不是因为你模样不够神气,只因为你们的外号取得不好,失了威风,這才惹得江湖中人耻笑轻视。” 瘦老者大怒道:“放屁!你這小丫头敢說咱们的外号不好?你不想活了么?”說着便要冲上前去,好来教训一番。那少女同桌的几名**大惊,纷纷站起身来。 那少女却不惊惶,只叹了一声,道:“我只是一番好心,你怎地這么凶霸霸的……两位老丈武功這般高强,明明只要改個名字,便要重振名声。可惜你们硬不相信,我便再好心十倍,也只有眼泪往肚裡吞了。”說着眼眶一红,竟是眩然欲泣。 胖老者见她楚楚可怜,心下暗暗爱怜,忙拉住师弟,喝道:“你先别毛躁冲动,好好听人家說话!” 瘦老者停下手来,戟指喝道:“死丫头,你有话快說,有屁快放!” 那少女泪水盈眶,幽幽地道:“自古以来,英雄人物定须威名相称,方能显出气魄。两位老丈,我這一点用心,你们可曾知晓?你们两位這等人物,只为了名号不够响亮,便给江湖人物嘻笑怒骂,我心念于此,真是痛心万分啊……”說着竟低声哭了起来。 胖老者见她悲切,料来定是真心关怀,忙道:“姑娘說得沒错,那些狂妄无知的家伙老是耻笑我师弟,我一直替他打抱不平呢!” 瘦老者跳了起来,喝道:“师兄你放什么屁!若不是你为老不尊,整日裡胡闹,我怎会沦落到‘华山之耻’這四字!” 那少女满脸泪痕,轻声道:“两位仙人别吵了,二位大贤今日只须改個名字,保管你二人从此威风凛凛,快活似神仙。” 瘦老者大声道:“我們本来就是仙!” 胖老者骂道:“你先别吵,听姑娘吩咐。” 那少女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你们的名字本来不差,坏就坏在這個仙字上。” 那胖老者奇道:“這怎么能够?咱们华山双仙威震四海,名字好听得很啊!总比华山双……双那個怪强吧!” 那少女摇头道:“這华山双仙的名字本是好的,坏只坏在用的人恁也多了。君不见江湖上有点苍双仙、长白剑仙、百花仙子?你是仙,我是仙,大家都是仙,两位如此非凡人物,却与這干人一般名号,岂不有损两位的名声么?”說着神色悲凉,好似极为不平。 胖老者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武林中自称是仙的人确实太多了。” 瘦老者怒道:“這些人欺世盗名,害得我們显不出威风,看来都该杀!” 那少女叹道:“世间妄人何其多,那是杀之不尽的,照姑娘看来,最妙的法子便是把名号改上一改。” 胖老者大喜,道:“沒错,沒错,正该如此。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那少女道:“两位切莫再用仙字了,最好改個无人用過的名号,那才是独一无二,傲视武林的金招牌啊!” 瘦老者站起身来,大声道:“沒错!以后咱们便改名为‘华山双虎’吧!虎是万兽之王,与我二人的刚猛武功最为相配。” 那少女叹道:“君不见河东双虎,岭南双虎么?他们也都是虎啊!”她年纪虽幼,但江湖上的人物却识得不少,一时竟是如数家珍。 胖老者皱眉道:“這可糟了,连虎字也這般氾滥,那改成龙好了,‘华山双龙’,听来不坏吧!” 那少女皱眉道:“龙啊虎啊的,每日裡都听得到百回,什么峨眉三飞龙、东海四神龙,那也是数之不尽的。” 胖老者跺脚道:“好名号都给人用了,這可怎么办?” 那少女道:“谁說好名号定是龙是虎的,那多俗气啊!两位怎么不朝十二生肖去想?” 胖老者狂喜至极,大声道:“好一個十二生肖,正该如此!嗯,鼠牛虎兔……‘华山双鼠’听来怎样?” 那少女面露惊叹之色,双手一拍,击节赞道:“好啊!正是這個名字!华山双鼠,果然是天下绝响!” 众人忍住了笑,几人本在喝酒,都是呛咳不止。 却听那瘦老者叫道:“不好!” 胖老者一怔,问道:“为何不好?” 瘦老者道:“我也說不上来,反正有些怪。” 胖老者皱眉道:“独家字号,那有什么不好?华山双鼠,武功高强,你听听這八個字,念来有多利口啊!” 瘦老者哼了一声,道:“若要用十二生肖,我不要用老鼠的名字。” 胖老者奇道:“那你要用什么?” 瘦老者道:“我是肖狗的,咱们就叫‘华山双犬’好了。” 胖老者道:“可是我又不肖狗,怎能叫我为犬?” 瘦老者怒道:“那师兄你又想如何?” 胖老者低头沉思一会儿,道:“我属鸡,我看改叫‘华山双鸡’好了!” 瘦老者怒道:“师兄你每回都是這样,又只顾着自己了!” 眼见两人争执不休,众人都笑得喷饭,那少女叹道:“两位既然迟疑不决,那就改叫‘华山双鸡犬’好了,這样有鸡有狗,两位的名号都有带到,也不需再行争论了。” 胖瘦二老互望一眼,齐声道:“正是如此,好一個‘华山双鸡犬’,咱们真是疏漏,平白活了几十岁,怎么都沒想到這個外号呢?”說着手舞足蹈,甚是喜乐。 两人正自跳闹不休,忽听一人道:“师叔祖、师伯祖,我已打听清楚了,紫云轩便在不远处,咱们该启行了。”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名少年走进店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虽稚,但言语间却颇为干练,看来是华山双怪的徒孙辈。 瘦老者笑道:“等一等,我們已经改了外号了,你要不要听听?” 那少年皱眉道:“师叔祖不是‘华山双仙’之一么?這名号用了几十年了,怎能忽然改变?” 瘦老者道:“你年纪毕竟是小,不晓得其中道理,华山双仙這外号太過普通,根本显不出你师叔祖的威风来!你听好了,咱们现下改叫‘华山双鸡犬’,你可记下了么?”說着面有得色,满面春风地看着那少年。 那少年见客店中人人面带微笑,知道這两位长辈又在丢丑,一时脸红過耳,他咳了一声,道:“名号之事不忙着改,咱们還是赶路要紧!” 胖老者笑道:“嘿嘿,咱们运气倒好,剩下這几十裡路不必走了,紫云轩的人已然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看這群人!” 那少年依言望去,只见紫云轩众人正自望向自己,他心下一凛,下拜道:“在下华山苏颖超,敢问诸位高姓大名?” 一名**连忙站起身来,将那少年扶起,說道:“我們是紫云轩的门人,敝姓许,這位姓邢。”說着伸手向那少女一摆,道:“這位是咱们家的小姐,便是咱们琼阁主的孙女。” 那紫云轩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帮会,乃是皇室姻亲琼武川一手所创的书院,這紫云轩邀集天下名士,在其中传道授业,向与白鹿书院、石鼓书院、东林书院等齐名,门生不仅需得习文,尚需习武,以期培育国家栋梁,三十年来不少举人进士皆是其中门生。 這少女名唤琼芳,年方十四,正是琼武川的孙女。這琼武川爱子過世后,更是加倍宠爱這名孙女,眼见她聪明伶俐,虽說是名女子,但却颇有大将之风,将来觅得好郎君后,或能承接這紫云轩的基业。 那少年一一下拜见礼,众人见他客气,都急忙還礼,琼芳看他见人就拜,忍不住笑道:“快别多礼了,照你這样拜下去,咱们這许多人,只怕到天黑也拜不完。” 苏颖超尴尬一笑,他年纪尚轻,辈分又低,每回到江湖走动,腰杆儿总是弯得多直得少,早已习惯如此了,此时听她讥嘲,连忙站起身来,但他一见琼芳秀丽的脸庞,却又满脸通红。 琼芳笑道:“你们千裡迢迢地赶来北京,是有什么大事么?” 苏颖超正色道:“在下有一张帖子,想面呈琼阁主。”說着将名帖取出,向前递去。 一旁男弟子急忙接過,苏颖超道:“家师感喟江湖腥风血雨,世人争名斗利,已有归隐之心,他定明年二月初一之时,行封剑归山的大礼,還望诸位武林同道不吝玉趾,能前来敝山见证观礼。”众人闻言,都是啊地一声大叫,几人更是霍地站起,神态大是紧张。 卢云不知众人何以如此讶异,当即问道:“這些人何以這般讶异?” 却见伍定远听了众人的說话后,神态也是颇为吃惊。他定了定神,低声說道:“华山玉清观的掌门叫做宁不凡,此人武功冠绝当世,号称天下第一。” 卢云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伍定远低声道:“這人若要退隐,必有人前去挑战,绝不会让他带着天下第一的称号封剑。我看华山定要多事了。” 众人說话间,忽听一人道:“宁不凡要退隐?這是真的么?” 伍定远急忙回头,却见一人身穿白袍,缓缓地走了进来,正是自号“剑神”的卓凌昭,身边還带着十来名弟子,那屠凌心、钱凌异都在其中。 伍定远急忙拉住卢云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去,卢云见大批追兵赶到,也是一惊,连忙低声道:“咱们从后门走!” 伍定远点头,两人慢慢地站起身来,便往后厨走去。 卓凌昭却沒留神,迳向苏颖超道:“這位小兄弟,你方才說宁不凡宁掌门要退隐,此言是真是假?” 苏颖超见他仙风道骨,料来定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当下又是深深一揖,下拜道:“华山苏颖超,见過前辈。”急忙拿出名帖,跟着送到卓凌昭面前。 卓凌昭见了帖上文字,霎时心中一震,忍不住叹道:“宁掌门啊,你何必這般心急呢? 你若退隐了,偌大的江湖只余下我一人,日后无人与我比武较量,唉……這却教我如何排遣岁月?“ 众人听他言语间贡高自慢,隐隐有与宁不凡并肩之意,都是颇感诧异,只有伍定远知晓他的来历,但此刻形势危急,如何敢发一言,只悄沒声地往后厨闪去。 那瘦老者却是直性人,一听卓凌昭的言语,登时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是什么人,居然敢与我师侄相提并论,不怕别人笑掉大牙了么?” 钱凌异哼地一声,冷冷地道:“你师侄不就是宁不凡么,那又算得什么?告诉你吧!我家掌门便是卓凌昭卓大侠,人称‘剑神’的便是他。” 众人闻言,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卓凌昭自击败灵音之后,盛名已然传遍五湖四海,店中诸人见眼前這人浑如乡村学究,毫不起眼,想不到竟是名动天下的“昆仑剑神”,一时都是惊讶诧异。 卓凌昭见众人惊慌,却只淡淡一笑,道:“小兄弟,請你回头转告尊师,就說昆仑山卓凌昭多多拜上,二月初一封剑大礼,本人定会前去见证。” 苏颖超额头冷汗直流,唯唯诺诺,应道:“是,小可理会得。” 钱凌异见众人面露骇异之色,心下甚是得意,他环顾店中,却见两人鬼鬼祟祟地往后厨行去,正是卢云与伍定远二人。 钱凌异见這两人对“昆仑剑神”四字充耳不闻,不表赞叹之意,心下甚是不悦,便冲上前去,向那二人叫道:“你這两人是干什么的?沒见到‘剑神’来了么?” 伍定远听得钱凌异叫喊,只好停下脚来,背着身子道:“我們是……是路過的行人,想要去找……找茅房……” 钱凌异骂道:“找茅厕?两個人一齐去么?”說着上下打量伍定远的背影,冷笑道:“你们两個该不会是……嘿嘿……那個沒袖子的吧!” 昆仑门人知道他說的是“断袖之癖”四字,一时都是大笑起来。 伍定远情急生智,他手指卢云,嘶哑地道:“這……這位是舍弟,他眼睛不太方便,所以要我一同前去茅厕,免得摔了下去。” 卢云连忙接口,陪话道:“是啊!我打小都是靠哥哥把尿,不然定会摔到茅坑裡。” 钱凌异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個瞎子。”說着转身回去,不再理会。 伍卢二人赶忙往后厨冲进,急急从后门走了。 却听那瘦老者道:“那人是個瞎子?他方才躲過我那一抓,身手很厉害啊!怎会是瞎子呢?” 胖老者生平最爱胡扯,便道:“你知道什么?现下的瞎子都练了听风辨位的神技,那小子躲开你的一抓,不過用了三成功力而已。” 瘦老者面露讶异,道:“原来如此,下次再要遇到這人,可要好好的讨教一番。”他忽地皱眉苦思,道:“可他方才目光炯炯,一双眸子很有神啊!那又是怎么回事?” 胖老者一愣,沉吟道:“這……這人八成是北海瞎王,有时瞎,有时不瞎。” 耳听两人胡說八道,钱凌异已然察觉有异,他细细回想那两人背影,越想越觉得与伍定远神似,当下提声喝道:“這两人有問題,咱们快追!”不及向卓凌昭請示,便提剑奔出,带人追杀過去。 伍定远与卢云逃了一阵,忽听后头有人大喊大叫,却是钱凌异率人追来,伍定远心下大惊,颤声道:“不是躲過去了么?怎么又给识破了?” 卢云伸手往马棚一指,低声道:“那儿有几匹马,咱们驾马逃走。” 两人向马棚奔去,胡乱找了两匹马,二人跳上马背,连连催促,向前狂奔而去。 钱凌异等人正自追赶,一见他二人跳上马背,当下也冲进马棚,便要上马追出,紫云轩的弟子喝道:“你们别乱来,那马是我們的!”诸人急急追出,拦住了钱凌异等人。 钱凌异喝道:“滚开了!”刷地一声,手中“剑影”登即出鞘,一旁许凌飞拦住了他,低声道:“此处乃是京畿要地,咱们别要胡乱伤人,惹出事来。”钱凌异嘿地一声,只得收剑,但紫云轩的弟子嚷得更凶了,将昆仑众弟子拦在道中。 卓凌昭见伍定远去得远了,此刻羊皮還在這人身上,如何能放他离去,当下使個眼色,屠凌心登时会意,二人使出轻功,从店门口窜了出去,要先一步拦截伍卢两人。 钱凌异见伍定远已然远走,忙放软语气,求恳道:“你们快些退开啊!老子不過借你们的马一用,一会儿便還你们。” 一名弟子叫道:“谁来理你了,你快些滚下来!” 钱凌异大怒,骂道:“你奶奶的,你真以为我好欺负么?”說着拔剑出鞘,许凌飞急急劝道:“四师兄稍安勿躁,别在這儿伤人。”钱凌异涨红了脸,只得闷哼一声,還剑入鞘。 那弟子笑道:“你這人好不奇怪,你這剑一会儿拔,一会儿收,谁知你要干什么啊?” 钱凌异心中狂怒,森然道:“干什么?干掉你的小命!”长剑一抖,已然刺伤那弟子的肩头。 眼见钱凌异出手伤人,剑法颇为了得,恐怕门人难以抵敌,琼芳却不惊慌,只怔怔地看着华山双怪,幽幽地道:“這些人好不蛮横,不知這世间的大侠都上哪去了,怎么還不来为我們解围?” 华山双怪早已守候一旁,一听琼芳的求恳,登时大喜,叫道:“若要荡妖伏魔,全看我們的!” 苏颖超见两位长辈又要生事,忙叫道,“师叔祖、师伯祖,你们别乱来啊!” 华山双怪哪来理他,他二人有意要逞显威风,当下飞身出店,直往钱凌异奔去,双手抓出,功力竟然颇为浑厚。 钱凌异见這二人形貌怪异,已认出他二人来,只听他喝道:“华山双怪,這裡沒你们的事,快些滚开了!” 瘦老者怒道:“他妈的,堂堂的‘华山双鸡犬’你不叫,敢骂我們是‘华山双怪’!我操你祖宗!”提起金算盘,便往钱凌异身上砸去。 却說伍定远与卢云二人驾马飞驰,两人见钱凌异给人缠住了,心下暗自好笑,忽听耳边一人道:“伍捕头莫要再逃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伍定远大吃一惊,转头一看,只见一人身法奇快,如同奔马,竟已追至身后,正是卓凌昭本人。伍定远举起飞天银梭,朝马儿的臀上刺下,那马吃痛,往前急奔,立即拉开与卓凌昭的距离。 卓凌昭冷笑道:“沒用的!”他提气一纵,霎时飞過了伍卢二人的头顶,竟已站在两匹马的前方,拦住了道路,跟着伸手出去,拉住了伍定远的坐骑,神力到处,那马竟尔硬生生地停下。 卢云心下大惊,叫道:“伍兄!跳過来!” 伍定远奋力一跳,跃到了卢云的座骑上,两人共乘一骑,急速向前冲去。卓凌昭脸色一变,放脱马匹,又往后头追来。 卢云见卓凌昭毫不放松,心下更是担忧,此人武功高强无比,直是生平仅见,一会儿若要动起手来,恐怕挡不下他的一招,两人共成一骑,狂奔不休,但马匹负了两人,颇为吃力,转眼便让卓凌昭赶上,卢云大惊失色,急忙掉转马头,转朝右手方逃去。 奔不数丈,忽见前头道中站着一人,那人相貌凶恶异常,却是“剑蛊”屠凌心,只听他叫道:“小子莫想再逃,留下命来吧!” 霎时剑光闪耀,长剑已然离鞘,便朝马腿砍来,那马登时惨嚎一声,前蹄已给砍断,卢云赶忙往伍定远身上一拉,两人便滚下鞍去,急急往道旁飞奔。 屠凌心笑道:“前头是处悬崖,你们想要自尽么?”他哈哈大笑,缓步向前,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二人慌忙逃窜,奔不片刻,果见前头已无去路,却是一处山崖,便在此时,卓凌昭也已赶到,两大高手盯住了伍定远,形势已然无救。 伍定远惨然一笑,道:“卢兄弟你走吧,他们要的不過是我一人,你此时自去逃命,還有机会求生。” 卢云低头探看山谷,只见悬崖旁生了不少藤蔓,他心念一动,低声道:“伍兄莫慌,我們跳下去。” 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断崖**,下头更是万丈深渊,這一跳之下,如何還有命在?他摇头道:“你快走吧,不必为我饶上性命。” 卓凌昭笑道:“伍捕头啊,你们到底是要死還是要活?這般嘀嘀咕咕地做什么?” 伍定远大声道:“你要杀便杀我一人,放了我兄弟去吧!” 卓凌昭摇头道:“我一個都不想杀。只要你把羊皮交了出来,我决计不会为难你们。” 伍定远骂道:“這东西是人家满门性命换出来的,你若要取,除非是我死了。” 屠凌心嘿嘿一笑,道:“满口废话,去死吧!”挺剑杀来,剑法凌厉至极。 伍定远知道他剑法厉害,但此时命在旦夕,只有硬挡了,他运起“飞天银梭”的功夫,在身前转成一個光網,只盼能挡下屠凌心绝招。 但见剑光一闪,屠凌心的长剑来势快绝,转眼便从银梭光網中穿透,只听“啊”地一声大叫,伍定远胸口已然中剑,屠凌心脸露狞笑,连连催动阴劲,便要一举将伍定远击毙。 伍定远只觉“剑蛊”的阴劲破体而入,一时五内俱焚,疼痛难忍,他想张口大叫,却又沒了气力,卢云大吃一惊,急忙拉开伍定远,叫道:“咱们跳下去!”他**一纵,便拉着伍定远跳落悬崖。 卓凌昭见他二人跳崖自尽,慌忙间身形闪過,便往卢云身上抓去,卢云提起真气,登时一掌拍出,卓凌昭眼见他這掌真力浑厚,倒也不敢置之不理,当下也是一掌挥出,双掌相接,一股巨力传来,已将卢云的身子震飞出去,便与伍定远一同摔下深谷。 屠凌心见他二人摔下悬崖,皱眉道:“這下怎么办,這两人摔死在谷裡,定然烂成一团,咱们可需下去察看?” 卓凌昭森然道:“当然要,這羊皮关系天下气运,非同小可,岂能不找将出来?”当下四处察看有无可供立足之处,一时便要下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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