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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作者:孙晓
自伍定远离去后,卢云便自专心整治州政,他有顾倩兮帮着打点内外,凡事自能驾轻就熟,一连数月,都在审讯断案,处置民讼,众百姓见他廉明公正,从无收受贿赂的恶行,心中自然敬服。闲暇时卢云又命人加筑水坝工事,在娄江畔灌溉水利,更使百姓感激称道。 秋去冬来,转眼便入腊月,這一個半月间,顾家已送来几回家书,都在询问顾倩兮的近况,顾倩兮怕爹娘生气,竟是不敢回信,反倒卢云修书一封,向顾嗣源频频致歉,就怕未来岳丈不能原谅爱女离家出走,到时他若要提亲求婚,不免大费周章,又要给二姨娘百般滋扰。 這日已到腊月初一,依着朝廷往例,卢云便要返京述职,于大年初一百官迎春之时,向皇帝禀明政务细节。家丁收拾了家当印信,足足坐了两辆大车,巩志一路送到城外,临行前卢云细细吩咐州政,反覆交代巩志打理,這才放心启程。 下来时仅在九月,回程却已是腊月时分,天气早已寒冷异常,不时落下鹅毛般的大雪,越往北走,气候越寒,一行人探看车外,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是天地虽寒,但车裡却是和暖如春,反增添了好些温馨之意。 行出十来日,已入河北省境,卢云回思长洲数月生活,仿佛便是人间天堂,他一生颠沛流离,得中状元,苦尽甘来,滋味自是加倍甜美,他望着**,问道:“倩兮,下回我再来长洲,你還会随我一块同行么?”顾倩兮微笑道:“你想让爹爹赶我出门么?” 卢云笑道:“你這样一個千伶百俐的乖女儿,顾伯伯怎舍得赶你走?”顾倩号叹道:“我此番离家出走,爹爹定是气坏了。可别打死我才好。”她久不见父母双亲,自是心裡挂记,但想起见面时少不得一阵挨骂,却又有些担心。 卢云握住顾倩兮的小手,柔声道:“你别怕,你若要挨打,我一定陪你。” 顾倩兮笑道:“這是你說的,可不许赖。”卢云神色郑重,道:“我此次回京,便要向顾伯伯提亲。只要他老人家恩准,下回你来长洲,便是我卢云的妻子了。”顾倩兮听他說得直接,登时又羞又喜,啐道:“你好不害臊,我非嫁你不可嗎?” 卢云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叫你不得不从。” 颜倩兮刮了刮他的脸颊,正要出言取笑,忽然大车颠簸,竟然停了下来,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是微微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卢云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手指远方,慌忙答道:“前头有人拦道,不知是干什么的。” 此时已在河北省境,离京不远,向来少有盗匪出沒,卢云不知来人是谁,便要下车察看,顾倩兮与小红面色惨白,拉住了卢云的衣袖,都不愿他贸然下车,免生危险。 卢云摇了摇手,示意她们莫要害怕,便在此时,前头已传来說话声响,只听一人喝道:“朝廷有命,来人止步,下车受检!芦云听說话之人是朝廷命官,登时放心,他探头车外,只见道路尽头站着百来名军健,四处栅栏刀枪,已然设下重重关卡。卢云见他们面带杀气,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向顾倩兮主仆道:“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别出来。” 卢云才一下车,几名军士便迎上前来,对着车夫喝道:“兀你這下贱东西,還不知道下来?”那车夫听這口气甚恶,吃了一惊,慌下迭地下车,卢云看這几人行径恶劣,十分扰民,一时心下有气,上前喝道:“你们是哪個卫所的?” 一名军士冷笑道:“军老爷的事你也敢管?快叫你车上的人全数下来,老子要一個個搜!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全都要!”卢云听他口气实在太恶,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凭什么?”那军士见他态度高傲,先是一愣,跟着大怒道:“凭什么?就凭老子手上的刀!”說着冲向前来,一拳便要往卢云脸上打去。 卢云脚下一勾,手上一扭,已将那人摔倒在地。他伸脚踩住那人的背,喝道:“大胆狂徒!本官是长洲知州卢云,奉命返京述职,你举止间莫得无礼!”說着朗声道:“此间官长是谁?速速過来說话!” 卢云正自发怒,一名军官急忙走来,向他拱手道:“原来是知州大人的座车,卑职真是得罪了。卢云进士出身,七品顶戴,比知县還大了一個品级,那军官自然不敢得罪,卢云听他言语行礼,当下收敛怒容,沈声道:“究竟有何大事,却要设下关卡搜查?” 那军官回话道:“不瞒知州大人,前些日子朝廷生出大事,东厂总管刘敬密谋叛国,行刺皇上,宫裡发下海捕公文,凡是出入京城的车马,都需接受盘捡,以防窝藏人犯。” 卢云听得刘敬反叛,直是震惊难言,颤声道:“刘总管叛国?這怎么可能?” 那军官摇头道:“這些王公大臣的事,下官也不知晓,知洲大人若要明白内情,還請回京去问。” 卢云点了点头,面色苍白若纸,心道:“刘敬叛国,此事非同小可,不知顾伯伯、柳侯爷他们可曾有事?” 那军官秉過詳情,便向卢云躬身行礼,道:“启禀大人,眼前局势紧张,您虽是朝廷命官,下官职责所在,還是须盘检则個,請大人勿要见怪。”卢云点了点头,道:“這我理会得。”說着便請顾倩兮、小红等人下车,让那军官盘查。 虽說卢云是七品知州,那军官還是查得严密无比,毫无放松之意。举凡藏人所在,无论是行李還是包裹,无不被拆开细查,只怕漏了一处半处,连卢云的行囊也被翻及,可說半点面子也不给。卢云眉头紧皱,心道:“看他们紧张成這個模样,朝廷這几日定是风声鹤唳了。” 顾倩兮满心纳闷,過来问了内情,一听刘敬造反,也惊得呆了,就怕父亲给牵连在内。行人悬念亲友,都想急速返京。 只是他们心裡越焦急,路程反而越慢,這一路行去,已是三步一冈、五步一哨,端的是天罗地網一般,卢云取出知州令牌,希望守关军士能放行通融,让他们早些返京,但众军士毫不领情,逢关必检,短短三五裡路,竟然耗了整個上午。 行到未时,好容易来到城门口,卢云探头车外,极目远眺,霎时心下大惊,眼看顾倩兮便要探头出来,急急掩住她的双眼,喝道:“快闭眼。”顾倩兮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城上有些东西,你千万别看,否则会受惊吓。” 那小红听了這话,登时自行捂住脸面,就怕看了什么吓人的场面。 其余家丁就沒這么好运了,众人随卢云的目光看去,霎时毛骨悚然,纷纷惊叫,只见城墙挂满了首级,看发髻形式,死者多是东厂太监,想来這帮太监给刘敬一案牵连,全数枭首示众,以敬效尤。 卢云细看一阵,只见薛奴儿、熊飞营统领等人的头颅都在其中,却沒见到刘敬的首级,以此人的阴谋深沉,定仍逃亡在外,沒给缉拿住。大车入城,从无数首级之下行過,车夫家丁无不全身发抖,口中念佛,就怕给冤魂缠身。 入城后,街上空无人,竟无百姓上街,只稀稀落落开着几家店铺,但也无甚生意。几处民房已给烧成灰烬,却不知是何人所为。道上尽是骑马飞驰的锦衣卫众,满是戒严肃杀的气味,卢云心下暗暗惊惧,命车夫快快朝顾府行去,走到大明门附近,赫见一群无赖游手好闲,只在街上晃荡,几人模样猛恶,形状不似中土人士,正自放火烧屋,殴打百姓。锦衣卫诸人见了扰民惨状,却是不闻不问,任由暴徒四下行走打杀。 卢云心下大惊,急急吩咐诸女:“你们用头巾包住脸面,别给這些暴民瞧见了。”他怕女眷给這些豺狼虎豹骚扰,当下套上朝服,手提钢刀,亲自下车领路,走不数步,便有几人探头過来,在那儿贼头贼脑地盯着,瞧他们的模样,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卢云吩咐家丁,要他们全数下车,手提棍棒,随自己一路前行。众家丁虽然不敢,但卢云口气严峻,也只好照办了。 一路行去,颇壮声势,众暴民看了卢云手上白晃晃的家伙,倒也不敢過来招惹,虽遇上几人過来骚扰,但多是落单流民,三两下便给卢云打发了,倒不曾遇上乱贼主力。 路上心惊胆跳,好容易返抵顾府,却见大门紧闭,并无一人看守,卢云吃了一惊,就怕顾家也出事了,急忙上前打门,喊道:“我是卢云,带着你家小姐回来了!快快开门!” 這番话颇为直接无礼,但此刻情势紧张,不容人温吞吞地行礼如仪,卢云喊了一会儿,不见有人過来应门,心下极是担忧,顾倩兮坐在车裡,自也紧张万分,正不知高低间,那门嘎地一声,开了條细缝,跟着一张脸凑了過来,却是阿福。 卢云惊道:“怎么了?老爷发生什么事了?”阿福见是卢云回来,连拍心口,忙向后头高声叫唤:“老爷!不是坏人,是卢公子带着小姐回来了!” 话声未毕,大门已然打开,卢云望向门内,只见顾嗣源带着管家,急急迎了出来。卢云见他完好无事,登时放下心来,急忙上前道:“顾伯伯,小侄未曾禀告在先,便大胆邀约令嫒南下,還請重重责罚。”他怕心上人挨骂,便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又在下人面前自派不是,以免顾倩兮难做人。 正担心挨骂,匆听耳边一個娇怯怯的声音道:“爹爹。”卢云侧头看去,此刻顾倩兮也已下车,只见她面带忧虑,似怕给父亲当场责备。 哪知顾嗣源毫无生气之意,只见他神色慌张,连连往街边探看,口中催促道:“回来就好,你们快些进来,别耽搁了!”顾嗣源平日清贵隽雅,什么时候露出這等惶急神情,好似大难临头一般?卢云看在眼裡,忍不住暗自诧异,料想京城這几日定然大乱,才让這位兵部尚书惊惧至此。 众人行人院中,顾嗣源急命管家掩上大门,卢云侧目看去,只见院中围了数十名家丁,人人手持锄头菜刀,十来名随扈侍卫更是拔刀出鞘,人人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卢云惊道:“這是干什么?” 顾嗣源见大门已然关紧,上了又重又厚的门闩,方才放下心来,喘息道:“三天前京中来了一群暴民,给一個叫“萨魔”的要犯领着,這帮人无恶不作,谁也不敢管。城裡生出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皇上又称病不上朝,大家只好自求多福了。” 卢云惊道:“萨魔?那又是谁?”顾嗣源紧皱眉头,摇首道:““這我也不 晓得,這人先前给押在刑部大牢,江充却把這暴徒放了出来,任凭他在京城** 掳掠,无人敢管,唉……這些人好生残暴,竟放火把礼部尚书的房子烧了。” 卢云想起今年同榜登科的胡志廉,连忙问道:“胡尚书一家沒事吧?”顾嗣源叹道:“那群暴民来势汹汹,下纷青红皂白地冲进胡府,当场便把胡家老太大杀了,跟着放火烧屋,把胡家兄弟打得遍体鳞伤,跪地讨饶。” 說话问,众人已进大厅,顾夫人、二姨娘闻得小姐回家,早在厅心相候,顾倩兮见了娘亲,想起自己的任性,已然满面歉容。只是京城乱成這样,顾夫人与二姨娘脾气再大,也沒心思多說什么,眼见顾倩兮平安回来,便已心满意足了。 卢云坐了下来,下人便奉上茶来,顾嗣源叹道:“我本已发信,要你们迟几日返京,别在這节骨眼回来,哪晓得京城内外道路都给锦衣卫封锁了,根本无法向外传讯。” 卢云呆了半晌,道:“京裡怎会变得這样?刑部衙门、旗手卫的人都不出面管么?”顾嗣源摇头道:“我看這批暴民乱军根本是江充教唆的,刑部、旗手卫芝麻点大,如何敢管?這江充好不心狠,他藉着京中戒严之便,趁机发动暴民,四下清除异己。那萨魔武功又高,寻常护院伴当根本不是对手。唉……胡尚书平日与刘敬走的近,自是首当其冲了。” 卢云心下担忧,急问道:“柳侯爷那儿沒事吧?”顾嗣源叹道:“唇亡齿寒,你们侯爷现下是江充的眼中钉,這些时日也挺为难。” 想到好友的安危,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急道:“說不得,我先過去采探情况。”顾嗣源面色犹豫,劝告道:“云儿,你好容易成了朝廷命官,别牵连在斗争裡头。” 卢云呆了半晌,想到众人与自己的交情,如何能撤手不管?他摇了摇头,自管起身,看模样竟要立刻出门,前去侯爷府上探听声息。 顾嗣源吃了一惊,伸手拦阻:“眼前局面为难,云儿可别任性。”卢云嗯了一声,敷衍道:“多谢顾伯伯提点。我此行自有分寸,不会惹出事来的。” 卢云性刚好直,顾嗣源与他相处经年,如何不知性情?眼看难以劝說,只得叹息一声,取過一只令符,道:“也罢,你既然执意要去,便带着這只令符,這是我兵部的印信,你路上若遇了为难事,只管把這令符给他们瞧,锦衣卫的人看了,多少会卖我的面子。卢云接過称谢,便要离府。 便在此时,忽听道:“卢郎且慢!”卢云回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 顾倩兮握住他的双手,摇头道:“现下局势太乱,你别急着過去,過几日再說吧!” 卢云低下头去,却不答话。顾倩兮见了卢云坚决的神色,已知心意,她叹了一声,道:“非去不可?”卢云微感歉意,温言道:“对不住……你知道我的……” 此时此景,顾倩兮见识非常,自知若要阻拦,也是无济无事,她伸手過去,替卢云扎紧腰带,正色道:“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拦你,只是你须得依我三件事,否则你走出顾家大门容易,再要回来,便算爹爹愿意见你,我也不要再看你一眼。” 卢云听了這话,自是悚然一惊,忙道:“我這儿听着,你只管吩咐。” 顾倩兮伸出食指,道:“第一件事,路上遇了不平事,不管多为难,我不许你出头。”卢云惊道:“這怎么使得?倘若暴民杀人放火,我也不能管?”顾倩兮摇头道:“你多大份量,自己個清楚么?倘若柳侯爷、孔阁揆都自身难保,你還想如何?” 卢云情知如此,只得叹了口气,道:“說第二件吧。” 顾倩兮点了点头,伸出第二根指头,道:“今夜不许留宿柳府,回我家来睡。” 卢云听第二件事极为容易,忙道:“成,路上再为难,我也会回到府裡守着你。” 顾嗣源一旁听着,心下暗自赞许爱女见识独到,朝中鼎足已去一脚,柳门自然情势紧张,顾倩兮担心情郎牵连其中,這才要他远离纷争,免生后患。 顾倩兮见他答应,心下甚喜,她走了上去,柔声道:“卢郎,最后一件事,也是最要紧的一件,我要你知道,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缺胳臂也好,断腿也好,我都会等你回来。” 卢云全身一震,握紧她的手,点头道:“你放一万個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顾家上下看在眼裡,自都感动,二姨娘擦了泪水,骂道:“姓卢的,你這死沒良心的小鬼,柳昂天是给你什么好处了?你的状元又不是他赏的,干么替他效死力?给姨娘乖乖留着吧!” 顾倩兮听了這话,反而往卢云背上轻轻一推,催促道:“你只管去,旁人的言语,不必放在心上。卢云转头看去,只见顾嗣源也向自己微微颔首,他不再多言,也不要家丁开门,当下一個健步,飞身上了高墙,跟着纵入大街,顾府中人多不知他身怀武功,见了卢云這等身手,多少放下心来,想来他便遇上暴民拦路,也能从容脱身。 卢云仓促离去,顾倩兮却神色平淡,面上表情无忧无喜,只凝视着灰蒙蒙的天际,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卢云离开顾府,从小巷绕路而去,他知道京中要冲已被暴民占据,恐怕行不几步,便会正面遭遇,一路過了长安大街,好容易来到王府胡同附近,已在柳宅不远,赫见一排房屋已给烧成灰烬,路上更倒毙许多尸首,或官或民,无不遍体鳞伤,卢云心中忐忑,知道情势严峻异常,說不定柳昂天也已惨遭横祸。 正想问,匆听一人暍道:“你是谁,在此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卢云转身去看,却是三名锦衣卫士,正自横眉竖目地看着自己。卢云取出知州令牌,道:“在下长洲知州,奉命返京,特来此地访友。二名卫士哼道:“访什么友?现下京城戒严,你不乖乖的待在屋裡,便有乱党之嫌!”這几人隶属锦衣卫,不比先前守城拦捡的军亡身分低微,說起话来竟是霸道至极。 卢云心道:“這人說话好生蛮横,不必多招惹。”他口袋中虽有兵部尚书的令符,但這几人模样无法无天,便算是当今皇帝的圣旨,怕也派不上用场,当下微一拱手,转身便行。 那人喝道:“好小于!跟爷爷說话,怎敢掉头便走?”伸掌出来,便往卢云背上搭去,卢云伸手格挡,道:“阁下有话好說,何必這般动手动脚?”那人见他還手,登时大怒,他使了個眼色,另两人登时呼朋引伴,大声叫嚣,過不多时,四周人群喧哗,已然围上数十名卫士。 卢云见情势急转直下:心下大惊,忙道:“你们要做什么?”那人冷笑道:“這几日江大人下令,只要遇到可疑情状,七品宫以下先斩后奏,七品宫以上当场纠捕查办,不须公文调令。看你這小子年纪轻轻,又是几品宫了?”卢云沈声道:“在下官居七品知州。”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個七品小宫。大家上,把這狗官宰了!”众人发一声喊,纷纷街上前来。 卢云心道:“這群人疯了,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此时局面紧张异常,官大官小,不如拳头有用,当下举脚一踢,把那人踹了开来,跟着着地翻滚,从人群裡逃了出来。 那人给卢云一脚踢上胸口,疼痛异常,登时高声怒喝:“大胆小贼!你胆敢殴打锦衣卫中人,定是刘敬一伙乱党,還想生离此处么?”百名锦衣卫士拔刀出鞘,纷从四面八方追来,卢云几個纵跃,已到柳昂天宅邸附近,凝目望去,柳府却是大门深锁,卢云心下暗暗叫苦,后头追兵已到,柳门又无人出来接应,情况定是要槽。卢云心道:“這下糟了,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手乱杀,我可要如何脱身?” 正旁徨间,柳府大门打开,裡头冲出无数车健,众人弯弓搭箭,指住了一众锦衣卫士。众卫士见了這等阵式,纷纷怒喝:“這是干什么?想造反了嗎?” 柳府大门走出一條胖大汉子,喝道:“滚!這裡是征北大都督的官邸,岂是你们這群狗子来的地方?”此人声若洪钟,正是韦子壮。卢云陡见故人,登时舒出一口长气。 锦衣卫众人不愿就此示弱,当下自行商议:“传讯给安统领,就說征北都督柳昂天有意造反,马上调人来抓。”韦子壮却也不来怕,只冷笑道:“你快传讯给安道京,看他有无本领进来拿人?” 两人正自僵持,陡听一声牛吼,远远传来,這声间低沉,宛如妖魔现身,一众锦衣卫听了這声音,无不飕飕发抖,喃喃道:“萨魔……萨魔来了……” 卢云也曾听過這個名字,不知是何许人,正起疑间,一声惨叫传来,卢云急急看去,只见一名锦衣卫七被人捏住头颅,拖在地下行走,伸手抓人的却是一名怪汉,背后還跟着百来人,個個满身血迹,神情狰狞,都做囚犯服色。 锦衣卫士见了這帮人,模样竟是十分害怕,锦衣卫带头军官喊道:“你们快别闹了!都是自己人!江大人放你们出来,是要你们对付柳昂天啊!”话声未毕,萨魔举脚重踏,已将拖行的那名卫士一脚踩死。余下锦衣卫众不敢多发一言,急忙缩到街边去了。 卢云暗暗诧异,眼见這條大汉貌如蛮牛,身形长大,举止更是残忍凶暴,不分青红皂白,直是见人就杀,连自己人也不放過,心惊之下,不由得往后退开了一步。 猛听萨魔狂吼一声,率着贼匪,迳往柳昂天府上杀来,韦子壮见状不好,忙叫道:“卢知州,你快些进来,我要关门了!”卢云大声道:“你只管关门,不必管我,我一会儿自能翻墙进去!慌乱间,萨魔已然奔到门口,一掌便对韦子壮击打過去,掌风刚猛,力道雄浑,来势又是奇快,恐怕几掌之间,胜负便分。 韦子壮自知掌力不如此人,忙运起“八卦游身掌”的柔劲,想要消解掉对手的内力,所谓至柔克至刚,或能稍阻对方攻势,掌力对撞,萨魔根本无意掌伤敌人,只见他手掌挥出,引开韦子壮的注意,巨大的身子却趁势抢上,已然贴身靠近,韦子壮沒料到他身材高大,居然会来近身短打,想要退后,却迟了一步,霎时腰眼竟被对方拿住。猛听萨魔一声大吼,竟将韦子壮胖大的身子拦腰举起。 卢云一旁看着,直是震惊难言,韦子壮的功夫他是见识過的,哪料到世间竟有人能在一招间将他拿下,卢云不待细想,呼啸一声,运起“无双连拳”,使出拳腿双绝的功夫,便往萨魔背后打落。 砰啪数声连响,卢云接连施展重手,萨魔后背连连受击,手一松,韦子壮便落了下来,几名暴民见状,急忙赶来助拳,都给柳府兵士拦住,双方杀红了眼,只在混战不休。卢云急叫道:“秦将军与杨郎中他们人呢?怎么不见人影?”韦子壮喘息道:“杨郎中拿着柳侯爷的令符,說要去找援兵過来,咱们先撑住!” 說话问,三人又過十来招,萨魔武功太高,拳脚路数又怪,韦子壮正面抵挡,卢云一旁掠阵,两人虽然联手,兀自遮拦多,进攻少,每回萨魔使出怪招,韦子壮难以防御,都靠卢云施展重手偷袭,方才救了性命。另一厢暴民人多势众,下手又狠,众兵卒血战不敌,渐渐退后,看来大门是守不住了。 情况危急,急听巷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响,竟有千余人行向柳府,卢云心下一惊:“好一個江充,援军居然来得這么快?”韦子壮见了大军行来,也是微微一惊,柳府若给萨魔强攻而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韦卢二人心中惶急,却也无计可施。 马蹄声响中,千余骑傲然行来,众军盔甲晶亮,腰挂钢刀,当先两人领军,一人身形高壮,手上带着铁手套,却是伍定远。另一名**身穿朝服,面如冠玉,正是杨肃观。卢云大喜:心道:“原来是自己人,真是吓死人了。” 锦衣卫众人见了這等阵仗,只吓得魂飞魄散,杨肃观提声喝道:“我等奉太后之命,提兵进京,保卫王府胡同安宁!你们快快离去!”他手举一面黄招,正是景福宫下来的太后喻旨。卢云松了口气,心道:“刘总管造反,皇上在气头上,什么都不顾了,天幸還有太后在,总算有人主持公道。” 锦衣卫人众见了太后的手谕,自知难以抗拒,只得悻悻离去,萨魔這厢却不受朝廷约制,仍在率人猛攻,杨肃观摆下阵式,命人放箭抢攻,立时射死十来名暴徒,萨魔大怒之下,仰天一声狂吼,便要往守军杀来,便在此时,一道紫光后发先至,挡在萨魔面前,正是伍定远来了。 伍定远冷冷望着萨魔,道:“你如果想打,伍某奉陪到底。”萨魔吃過伍定远的亏,见他忽尔到来,只得往后退开一步,看萨魔眼中惊怒不定,对伍定远真是又怕又恨。 大援已到,形势逆转,锦衣卫与暴民凶徒先后离去,杨肃观便命守军围住王府胡同,保护一众王公大臣。情势棺定,众人各自過来见面,杨肃观、伍定远二人面容困顿,看来這几日京城形势险恶,他们定是劳碌异常。 局面混乱,众人无心寒喧,各自进府,韦子壮边走边问,向卢云道:“這几日宫中乱成一片,大家都赶着离京避祸,你怎么反而回来了?”卢云摇头道:“我人在外地,沒人给我报讯,哪晓得生出這许多事来。” 杨肃观一旁听着,便问道:“顾伯伯府上情况如何?”卢云道:“我刚从顾府過来,天幸沒给暴民滋扰。”杨肃观沉吟道:“這会儿沒事,你還是先回去。顾家侍卫虽多,却无高手,不能沒人照应。” 說话间,众人先后进厅,柳昂天已在厅心相候,一旁還坐着十来名家眷,人人面色凝重。一名**迎了上来,卢云见他白白胖胖,模样颇似柳昂天,却不知是谁。韦子壮带着卢云拜见了,原来那人便是柳昂天的公子,名唤云风,柳昂天官高爵重,泽荫诸子,柳家受封山西,诸子世居封地,甚少返京,只因年关将届,這才回来团聚。卢云這是第一回见到他。 众人坐了下来,杨肃观秉道:“侯爷,咱们已将威武兵营的军马带来,這几日不论锦衣卫過来骚扰,還是暴民前来生事,都有因应之道。”柳昂天微微颔首,道:“辛苦你们了。” 卢云站起身来,拱手道:“卑职匆匆回京,未及禀明侯爷,還請见谅。”柳昂天叹道:“卢贤侄来得不巧了,京城兵荒马乱,皇上无心早朝,你這番返京述职,恐怕要无所事事好一阵了。” 卢云想起腊月二十的审案,当即问道:“现下刘敬已倒,那大理寺会审江充一案,是否還如期审讯?”柳昂天颔首道:“目下京城虽是戒严,但照徐忠进徐大人的意思,他依旧要如期审案。”卢云赞叹道:“真不愧是徐铁头!现今江充势大,他居然挑這时候办案?” 柳昂天仰天大笑,意兴甚豪,大声道:“這個自然,否则他怎称得上铁头二字?” 卢云松了口气,刘敬虽然倒台,但朝廷還是有反制江充的正气,想来众大臣尚有退路,倒不至祸亡无日。 卢云转头望向四周,问道:“秦将军呢?怎沒见到他人?”众人听得此言,面色都是一变,各自低下头去。卢云心下奇怪,问向伍定远,道:“伍兄回来得早,可曾见到秦将军?” 伍定远听了问话,却是轻咳一声,转头看向杨肃观,并不言语。 伍定远比他早一月离开长洲,自当与秦仲海照面,卢云心下起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仲海人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快說啊?”杨肃观叹息一声,道:“你刚返京不久,需先歇息一阵,咱们慢慢再說不迟。” 杨肃观话声未毕,忽听一声哽咽,似有人在哭泣,卢云转头急看,却见柳门一名女眷泪洒当场,哭泣甚哀。卢云吃了一惊,待要相询,柳昂天却是重重叹了一声,挥手道:“卢贤侄這几日好生歇息,過两日得了空闲,老夫再与你說吧!” 卢云见众人神情凝重,各自沉默不语,料知必有大事生出,他们既然不愿多說,卢云便起意自行查访,便道:“既然侯爷吩咐了,下官便先走一步,明日再来商量事情。”說着朝厅上诸人一一拱手,便自出厅。 伍定远抢了過来,道:“京城大乱,路上歹徒极多,让我送你回去吧。”卢云心下大喜,知道伍定远私下有话要說,点头便道:“如此多谢了。” 两人行出府去,伍定远见后头无人跟来,急急把卢云拉到一旁,低声道:“秦将军被捕了!”卢云面色大变,惊道:“被捕了?” 伍定远点头道:“我方回京城,便见到朝廷贴出布告,說秦将军参与政变,有意谋反,已被押入天牢问斩。”卢云听了這话,脑中嗡地一声,几欲软倒,伍定远急忙扶住,道:“你别慌,镇静点。” 卢云心中难受至极,喃喃道:“怎…怎会這样?” 伍定远道:“這事好生奇怪,我回京之时,秦将军已给抓了起来,侯爷带着我和杨郎中,過去找江充质问,结果……结果……” 卢云急问道:“结果如何?见到仲海了?”伍定远叹道:“那倒沒有,咱们只看到了一张人皮,說是从反贼身上剥下的……侯爷听說秦将军背后也有一幅同样的剌花,当场就软倒在地。江充說秦将军非但参与政变,還与朝廷反逆渊源极深,這几日严刑拷打,硬要逼他招出同谋……卢云又惊又急,颤声道:“现下案情发展得如何?仲海挺得過么?” 伍定远摇头道:“這我也不知情,只知秦将军他……他明日便要问斩。” 卢云听了這话,吓得魂飞魄散,他连连搓手,急道:“你们可曾探過监?” 伍定远道:“皇上知道秦将军出身柳门,早在怀疑侯爷也是同谋,杨郎中怕大家给牵累入罪,要咱们别去探监。”此时京城株连祸结,人人自危,明哲保身尚嫌不及,如何還有余力去照看乱党?想来情势如此严峻,杨肃观情不得已,才有這個吩咐下来。 卢云想起秦仲海与自己的交情,心中悲痛,颤声道:“定远,我与仲海相交以义,眼下他便要死了,咱们便這样放手不管么?”伍定远叹了口气,他压低嗓子,小声道:“其实我前晚夜探大牢,察過了地形,可一来看守得严,二来皇上又下了一道圣旨,只要秦将军给人劫狱,他便会找侯爷算帐,唉……若非如此,我已经……” 卢云怔怔听着,知道朝廷防备森严,已有株连之势,想起秦仲海对自己的恩义,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伍定远叹道:“情势如此,你便算過去看他,除了徒增伤心,怕也无济于事。为了顾小姐,为了你自己,還是甭去了。” 卢云悲声道:“不成!仲海明日便要问斩了,便算摘掉我的官帽,打断我的腿,我還是要见他一面。”說着双手紧**拳,全身颤抖不止。 伍定远当年与卢云一同浪迹江湖,几番受他相救恩情,知道他是個重情义的人,如今秦仲海身陷牢笼,怎可能要卢云撒手不管?伍定远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同行。一卢云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吧!一两人正要离去,匆见巷口斜倚着一人,道:“你们要去哪儿?”卢云抬头一看,见是杨肃观。卢云知道杨肃观生性沈稳,遇上這等事,定会加以拦阻,当即绕道避开,不予理会。 杨肃观抢了上来,伸手拦住,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执意去探监,可曾想過侯爷的处境?”卢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们若要怕事,那我一個人去好了。我与柳门渊源不深,朝廷要怀疑我是同党,我自己出面担待便了。” 杨肃观听他說得轻蔑,登时怒道:“你這是什么话?大家患难相持,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生出事来,我們怎好袖手旁观?” 卢云不去理他,迳自跨步前行,杨肃观伸手拉住,大声道:“局面紧张啊!你万莫莽撞!”卢云嘿地一声,手上劲力发出,便要将杨肃观震开,但杨肃观功力深厚,“无绝心法”发出,居然震之不脱。 卢云沈声道:“杨郎中,你再不松手,我可要动武了。”杨肃观冷冷地道:“你现下如此冲动,定会害人害己。我不能放你過去。”卢云更不打话,举脚便往杨肃观膝问扫去,要逼他退开,杨肃观右足轻抬,微微闪過,跟着使出“沾衣十八跌”的擒拿功夫,便往卢云手臂抓来,要将他牢牢制住。 卢云大喝一声,下手也不再容情,“无双连拳”使出,力随意转,便往杨肃观手上挡去。 伍定远见两人打了起来,连忙拦在中间,将他们隔了开来,劝道:“大家有话好說,干什么动手动脚的?”卢云大声道:“谁叫他拦我去处?”說着一举便往杨肃观击去,這拳真力非小,风声嗤嗤,竟是用上了全力。杨肃观嘿地一声,道:“我是好心拦阻,你别不识好歹。”双掌一推,掌风便向卢云扑去,硬要挡下他這一拳。 伍定远忙道:“都是自己人,怎好下這重手?”他快若闪电地采出左腕,登时抓住卢云的肩头,“披罗紫气”使出,竟逼得卢云不能动弹。伍定远身为天山传人,此刻小试身手,果然一举压過卢云。 伍定远制住卢云,右手探出,也朝杨肃观抓去,這爪快如闪电,便算萨魔也难挡一击,哪知一抓之下,居然拿了個空! 伍定远心下大奇,他自己武功来历甚奇,趋退如神,当日与卓凌昭的无形剑芒激战,一样从容进退,岂知杨肃观一個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居然抓之不着? 伍定远满心纳闷,凝目往杨肃观看去,只见他足不沾地,退后之时,烟尘不起,竟有奇门玄功护身,伍定远吃了一惊,一年不见杨肃观动手,倒不知他武功进境如此神速。 伍定远一面暗赞少林手段了得,一面道:“杨郎中看我面上,不必动怒,大家這就罢斗吧!”杨肃观立足凝身,道:“我本就无意伤人,只是怕卢知州莽撞冲动,身陷案情不能自拔,這才出手阻拦。” 卢云哼了一声,凛然道:“我身受仲海无数恩情,岂能不见他最后一面?杨郎中向知人情世故,切莫再阻拦了。”杨肃观叹道:“你不知京城乱成什么样子。你贸然過去探监,倘给江充抓到把柄,日后给织罗罪名,這又何苦来哉?” 卢云摇头道:“事情惹来,我也不怕事。仲海明日便要给处斩了,我若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听他把遗言交代清楚,這辈子都不能心安。”杨肃观大声道:“你当仲海是你一人的朋友嗎?我识得他七年,时日可比你久多了!” 卢云叹了口气,道:“杨郎中,我不想再听這些,我要见仲海,不是你能拦住的。” 此时天色将晚,冬日晚霞映来,将三入的影子拉成长长几條,杨肃观低头望着地下,霎时咬牙道:“成!既然你执意去看,我便陪着你去,免得你遭人诬陷,留下话柄,” 伍定远大喜過望,忙道:“這可太好了,咱们快些走吧,别再延误时机。” 时近黄昏,等天色全黑,怕连牢房也进下去了,三人便急急往刑部而去,路上不少暴民過来罗唆,三人使出轻功闪躲,一众乱民见他们身法快极,以为遇到什么冤死鬼魂,都是骇然吃惊。 行到刑部天牢,卢云想起秦仲海命运未卜,心中直是忐忑不定,三人朝大门走去,远远门口守卫见他们過来,立时提声喝道:“你们這几只小的,想来干什么?” 三人此行過来,都是身穿朝服,但此刻京师大乱,往往一個小卒便能扳倒一名王公大臣,那是谁也不怕谁的局面,是以這名守卫见了他们几人,仍是一幅傲慢神色。 杨肃观向前一步,拱手道:“老兄行個方便,我們要进去探监。”那守卫冷笑道:“這当口乱成一片,满城都是死人,你们還探什么监?過几日再来收尸吧!” 卢云听他口气太坏,忍不住气往上冲,杨肃观一把拦住,跟着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在那守卫手裡。那守卫见有钱可拿,心下大喜,又看杨肃观连连哈腰,用心颇诚,立时改口道:“好吧,看你们三人心诚,我倒想帮忙了,让我替你们通报一声。” 過不多时,那守卫便已出来,跟着放众人入内。想来干穿万穿,金银不穿,可比马屁管用多了.刑部天牢阴气逼人,一路走去都是昏黑晦暗,恶臭难言,此际虽只黄昏,却已黑沉得十分怕人。行到地牢门口,一名狱卒拦了過来,喝道:“你们三個有何公干?” 杨肃观取出银票,塞在那人手中,低声道:“我們要见犯人,請大哥行個方便,在下重重酬谢。”那狱卒抢過银票,上下打量杨肃观几眼,道:“你们要找谁?” 卢云抢上前去,答道:“我們要见一位将军,他姓秦,官拜虎林军统领。” 那狱卒嗤之以鼻,冷冷地道:“這裡沒什么狗屁将军,只有贼子而已。”他见卢云满面不忿,登把话重說了一逼,大声叫道:“听不懂么?贼!只有贼!” 卢云大怒,双手**拳头,伍定远怕他打人,忙挡在卢云身前,深深一揖, 缓颊道:“這位兄台,我們這位朋友姓秦,双名仲海。劳烦您了。” 那狱卒冶笑一声,道:“這小子的亲友不少,前些日子才来個**,在那儿磨磨蹭赠,挨了大半晚才走,怎么今天又来了三條大汉?他這條命還真值钱啊!” 众人听了這话,心下一凛,都沒料到有人過来探监,杨肃观忙问道:“有人過来探监?她是谁?”那狱卒将手一伸,满脸狞笑,杨肃观会意,又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入那狱卒手裡。 那狱卒见钱眼开,将银票往怀中一揣,笑道:“看你是個聪明人,這就告诉你吧。几天前来了個美女,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挺标致,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妾。” 杨肃观面色铁青,望着伍卢二人,低声道:“是七夫人来了。” 卢云与伍定远不知内情,纳闷道:“七夫人?她来做什么?”杨肃观久在京城,自然无事不晓,他低声叹道:“七夫人嫁给侯爷之前,乃是京城第一名妓,也是這样,她便识得仲海。唉……這当口仲海性命垂危,实在沒什么好說的,你们听過便忘,别再往外传了。” 三人說话间,只听那狱卒暍道:“老爷我赶着交班,你们想看人,那便快快過来,少在那儿罗唆!”此刻京城情势不比平时,杨肃观家世再好,卢云文才再高,伍定远拳头再大,都少下了挨顿排头,众人听了怒喝,赶忙闭口,随那狱卒入内。 行到牢中,秽气冲鼻,满是粪便之味,四处栅栏丛立,铁门深锁,一众囚徒浑身污秽,俱都在裡头等死。伍定远昔日是衙门捕头,丰房是来多了,闻了恶臭,自是不以为意,卢云也曾住在牢裡月余,对之毫不陌生,杨肃观却是第一回入到牢狱,忍不住取帕捂鼻。 三人行到最后一问牢房,只见牢中有牢,门中有门,裡裡外外上了三道锁链,牢门外還坐着十来名公人,看守得极是严密。想来秦仲海便是关在裡头了。 那狱卒道:“大伙儿让让,有人来探监了。”几名公人让了开来,让卢云等人行近。三人靠在铁栏旁,只见一名**趴倒在地,面朝地下,身上盖着條毯子,上头沾满血迹。 卢云心中大恸,低声叫道:“秦将军!我們来看你了。” 秦仲海听了叫唤,却是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杨肃观见那狱卒守在一旁,毫无开门之意,当即递過银票,低声道:“大哥行個好,让我們进去。”那狱卒冶然以对,道:“什么事情都好办,此事恕难从命。”口中這般說,却把银票一把抢過,放入怀裡,全无归還之意。 卢云心悬好友生死,忙道:“這位大哥,裡头那位与咱们交情匪浅,大哥好人做到底,便开個门吧!”那狱卒冷笑道:“裡裡外外三道锁,你瞧瞧,那锁上 還有火漆,怎能随意开启?要是上头怪责下来,却要我如何担待啊?。” 先前七夫人前来探监,尚能进入牢房,這人如此說话,不過是想多捞几两银子,卢云气往上街,怒道:“你好大胆!到底要多少钱,开個价出来!”那狱卒咦地一声,道:“你凶什么凶啊?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啊?卢云见他死皮赖脸,当下沉下脸来,内劲发动,只想将他一拳打翻,伍定远知道卢云的脾气,见他面色不善,急忙拉住,低声劝道:“别气,让杨郎中排解。” 果然杨肃观是個懂事的,他从怀中取出剩余银票,全数塞在那人手裡,陪话道:“這位大哥,在下是兵部职方司五品郎中,刑部也识得几個长宫,你现下把锁开了,日后京城安定了,杨某自会回报。”那人听了甜头,又数了手上银票,反而贪念陡生,摇头冷笑道:“說什么以后?咱们這些小人物只看今朝,不问明日。五百两银子,只能开两道锁。” 伍定远从身上掏出银票,沈声道:“我這裡有三百两,劳烦大哥帮個忙。” 那狱卒嘿嘿一笑,转向卢云道:“你几位朋友都懂事,你呢?你這穷酸有多少两银子?”先前卢云說话冲撞他,他便有意出言羞辱,模样甚是冷傲。 卢云心中着急,忙伸手去掏,将身上银两都取了出来,交在那狱卒手上。那狱卒见是些碎银,随手掂了掂,冷笑道:“不到三十两,真是個穷鬼。”說着打开了锁,道:“你们进去吧!”卢云第一個冲进,那狱卒伸手拦住,喝道:“他们两人可以进去,就你不准!”卢云大吼一声,反手抓住那狱卒,便要将之痛殴,那狱卒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伍定远急忙拉开卢云,劝道:“快别這样了。”跟着向那狱卒道:“這位大哥,我這兄弟性子刚硬,你别再激他了。否则真要生出什么事来,我也沒法子了。” 那狱卒听了狠话,虽想反唇相讥,但看伍定远身材高壮,怕也不是好惹的,只吞了口唾沫,不敢多置一词。 此时卢云早巳奔进牢房,将秦仲海扶了起来,急急唤道:“秦将军!我是卢云啊!” 秦仲海给他摇了一阵,缓缓睁开了眼,他见到了卢云,却是一脸茫然,跟着又闭上了眼,好似认不出他一般。卢云心中难過,待见秦仲海满脸血污,身上全是秽物,忙取出手巾,便要为他擦拭。 手触肌肤,只觉秦仲海额上火烫,卢云惊道:“怎么烧成這样?莫非是病了?” 伍定远与杨肃观听了這话,也急急過来探望,伍定远伸手一拨,将秦仲海头发撩开,霎时见他额头上刺個血字,恤定远吃了一惊,把那字读了出来,却是個“罪”字。 卢云大惊道:“這…這是刺的?” 额上刺字,书写罪名,杨肃观自也骇然出声,自来纹面多是书写姓名与那发配之地,字迹最多小小一行,却从未见過這般醒目的刺字。 那狱卒守在外头,冷言冷语地道:“前些日子江大人過来审问,咱们把這小贼的衣衫剥了,江大人一见這贼背后的刺花,只惊得他跳了起来,說這家伙是贼逆之子,罪不容诛,当场便差人刺了這個字。” 卢云闻言泪下,颤声道:“仲海,仲海,你到底犯了什么天條?”說着便要将他抱起,他伸丰到毯下,霎时只觉手上一空,忍不住惊道:“腿!仲海!你的腿呢?” 伍定远急急上来,将毛毯掀开。一见之下,众人忍不住掩面,卢云更是放声大哭。 秦仲海左腿齐膝而断,已遭江充刖足。 那狱卒笑道:“你们哭什么?不過断了條左腿而已,该看看他的琵琶骨哪!” 伍定远急忙扶住秦仲海,赫见他双肩各被打了個洞,中间穿了血淋淋的铁链,霎时全身颤抖,已然說不出话来。 那狱卒笑道:“穿了是么?懂得意思吧?”眼见卢云与杨肃观茫然不解,伍定远久任捕头,自是深知厉害,他叹息一声,低声道:“琵琶骨被穿,秦将军一身武功全废了,只怕以后连饭碗也端不起……”杨卢二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外头那狱卒笑道:“老兄果然明白道理,以前也是吃公门饭的吧!” 卢云见好友给折磨得不成人形,霎时紧紧抱住秦仲海,哭道:“断腿残废、纹面刺罪……這要他以俊如何過活?”秦仲海闭紧双眼,毫无知觉,早已不醒人事,自也不知卢云抱着他。 众人想起秦仲海過去豪放不羁的大笑,现下却残废断肢,成了這等模样,心下都是叹息不已。 那狱卒听卢云說得悲伤,便自笑道:“哎呀!什么以后怎么活?他明日乍时便要给处斩了,你们何必发什么愁?快些为他挑幅好棺材,那才是真正的大事哪!” 說着朝秦仲海右脚一指,笑道:“江大人說過了,原本要将這小贼的四肢斩断,千刀万剐,好来凌迟处死,要不是赶在腊月二十前处决這人,哪有這么容易放他死啊!” 卢云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回過头去,厉声道:“你再說一句试试!”那狱卒吓了一跳,颤声道:“你想干什么?”卢云二话不說,猛地站起身来,他心中哀戚,又给连番冷言冷语,早巳气愤至极,只想出手殴打這名狱卒。先前与顾倩兮约定的三件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伍杨二人挡住了他,低声劝道:“你别這样,咱们便算打死這人,也是无济于事。” 卢云给劝了一阵,只得黯然罢手。杨肃观想问秦仲海遗言,但他只是昏迷不醒,非但认不出人,连话也說不来。伍定远与杨肃观商议几句,都是无计可施。 那狱卒在一旁唠唠叨叨,道:“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也要睡在這儿么?快快走吧!” 他急着交班走人,便不住催促众人离去。 杨肃观见天色已晚,摇头叹道:“仲海成了這個样子,咱们也沒法子,先回去再說吧!”卢云听了這话,更是**秦仲海的手掌,良久良久,一言不发,只在凝视他的睑庞。 伍定远蹲在卢云身旁,劝道:“杨郎中說的不错,大家杵在這儿也不是办法,先回去商量吧。”他劝了几句,卢云既不答话,也不移动脚步。杨肃观摇了摇头,向伍定远使了個眼色,低声道:“快走吧,再拖下去,可别把锦衣卫的人引来了。” 伍定远情知如此,伸手便朝卢云拉去。卢云伸手一挥,示意他们不要過来,当下霍地站起,自行走了出去。 出得大牢,杨伍二人见卢云无言无语,默默前行,不知在想些什么,杨伍二人对望一眼,心下反增惊惧,深怕卢云做出傻事。 杨肃观走到卢云身边,劝道:“卢兄,秦将军涉及叛乱,犯下天條,皇帝又定下连坐罪刑,那是谁也沒法子救的。你看开些吧!”伍定远也是低声劝慰,道:“卢兄弟,咱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问出秦将军家裡還有哪些人,日后也好代他奉养。你說是么?” 卢云低头前行,竟连应也不应上一句。 伍定远摇了摇头,问向杨肃观,道:“杨郎中可认得秦将军的家人?”杨肃观摇头道:“听說他老家在淮南,父母也都亡故,不知還有什么人剩下。秦仲海尚未婚姻,孓然一身,怕除了他们這几位京中朋友以外,连收尸的人也找不到半個。 二人說话之间,卢云已然离去,伍定远心下担忧,急忙追了上去,叫唤道:“卢兄弟,你要去哪儿?” 卢云停下脚来,回头问道:“定远,這几日城裡大乱,死了好些百姓,你可知他们葬在什么地方?”伍定远见他神色变得极是奇异,更是暗暗惊惧,忙劝道:“朝廷大乱,你千万别做傻事。”卢云淡淡地道:“别說這些了。你只管告诉我,那些尸首葬在何处?”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道:“无辜枉死的尸首,全都埋在兔儿山附近。”卢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便要离开。杨肃观向来精明,一看卢云的神色,哪会不知他有意劫狱,他拦了上来,厉声道:“卢云!你不为自己想,不为侯爷想,也该为顾家小姐想想!你一意孤行,若要弄到丢官亡命的下稍,你要倩兮日后怎么办?”杨肃观一向举止温文,但此时担忧卢云的前程,說起话来竟是一反常态,教训之意甚为明显。 卢云听得此言,却是坦然一笑,他看了杨肃观一眼,道:“反正還有你杨郎中在,便要有什么大祸,你也能护持她平安周全。是不是?” 杨肃观面色一变,往后退开两步,惊道:“你……你說什么?” 卢云摇了摇头,道:“沒什么。我先走一步了。”說着转身离开。 雪花纷飞,卢云已然远去。只见地下留着他的两行足迹,寒风冷雪中,看来倍感孤寂。 杨伍二人对望一眼,都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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