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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璧辉
五個月前。

  晚高峰从四点半就开始了,林琅意像是蜂拥聚集在水裡的大马哈鱼被挤着往前磨蹭,前脚下了高架,后脚又接到母亲孟徽的电话催促。

  “你进来后车直接交给泊车员,别耽搁马上来,程家今天双方父母都来了,非常重视。”

  “知道了,已经下高架了,再十分钟就到了。”林琅意打了转向灯,往后视镜瞄了一眼,整辆车快速滑入右转车道,“刚才被拉着多谈了半小时,不然我现在已经到了。”

  “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来着?”孟徽努力回忆后未果,强调道,“算了,你进包厢之前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

  林琅意不答反问:“這么讲究,那程家小少爷穿的是什么?”

  电话对面沒回。

  林琅意了然,程砚靳估计也沒到,他应该比她還要排斥這顿饭。

  她脚下的油门蓦地松了下,两秒后反应過来,重新加速。

  临曲阜是程家旗下的一家私人下沉式会所,地方偏远幽静,A市三面环水,而临曲阜恰好毗邻水域,以自然为师,参照宋代美学,风雅清闲,意境深远。

  早先年程家是由医药行业开始起家的,只是代代下来后发展更为多样化,涉及到了更多风口和产业,开始往珠宝和护肤品行业拓展,算来算去正巧与林家下游产业有重叠。林琅意非常清楚自己与程砚靳未来的联姻就是为了强强联合,合作后巩固两家商业地位。

  她挎着一只巨大的、被塞得鼓鼓囊囊托特包,快步进了大厅,脑子裡還在想林氏和程氏之间未来的合作,眼睛余光一瞥就见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被侍应生带着拐弯进了屏风后,那裡是电梯的方向。

  尽管此前从未见過,尽管眼下只有侧脸一面,可是林琅意立刻认出了人。

  孟徽发给過自己的有关程砚靳的照片,每一张照片裡的程砚靳都在进行极限运动,帆船、跳伞、滑板,先天优越的基因加上实打实锻炼出来的身材看起来狡黠又有生命力,像是那些捕食能力一流的野生动物,但是他的脸却长得俊秀干净,年轻又朝气。

  她当时翻完所有的照片,一抬头对上孟徽询问“如何?”的目光,诚实地脱口而出:

  “他胸好大。”

  在她身边挤過一個脑袋争着看照片的好友杭茜還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凑在她耳边发出重要点评:

  “童颜□□,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

  林琅意甩掉脑袋裡奇形怪状的想法,直接一路小跑到前台把包寄存后放弃电梯,径直从楼梯往上跑。

  去什么洗手间,整理什么仪容仪表,沒時間耽搁了,守时是基本礼仪,但若是這餐饭的两位主角都不幸的沒有遵守礼仪,她也要做那個五十步笑百步的五十步。

  绝对不能比程砚靳晚到。

  她得庆幸今天需要在外跑一天,所以穿的是便于开车和行动的平底鞋。

  跑到三层经過电梯时林琅意正巧听到“叮”的一声。

  她闻声扭過头去,电梯裡的冷白顶光随着打开的电梯门倾泻出来,像是为万物笼上了一层光华。

  她与电梯裡的男人对上了眼。

  程砚靳一身休闲装,插着兜站在电梯中间,他的眉宇间還微微拧着,眼尾都压着不耐,整個人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他看到刚刚扎完马尾辫的林琅意,女生肤色极白,只穿着简单的白T和微喇牛仔裤,身上沒有佩戴任何奢侈品首饰,素净得与這家奢华富贵的会所格格不入。

  他看到她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电梯灯光印在她的瞳孔裡,她似乎有些吃惊,略微睁大的眼睛像是夏日泉水般清澈。

  他并沒有认出人来。

  照片是双方父母做主交换的,他甚至沒有点开来瞧一眼。

  還沒来得及收回目光,面前的女生忽然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撒开腿跑了。

  ?

  莫名其妙。

  林琅意跟程砚靳很快在五分钟后再次碰面了。

  临曲阜内裡曲径通幽,假山繁花流水令人眼花缭乱,林琅意一路奔跑,而程砚靳本来就对這顿饭烦的不行能慢则慢,两人在包间裡再次对上眼的时候,林琅意已经笑容得体、嘴巴很甜地跟长辈们都问了一圈好了。

  五分钟,足够让這一身“乖乖女”打扮并且“细声细气”又“害羞”且有礼貌的她收获一個比较好的第一印象。

  所以责怪的话术全都指向了明明不是因为正事而迟到,且顶着一张臭脸的程砚靳。

  程扬康对于儿子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向来看不惯,他用手肘往自己左边的空位指了指,怒道:“快点,一桌子人都等你一個。”

  他的现任妻子封从凝在一旁帮腔:“是啊,砚靳,平时贪玩也就算了,今天這种场合怎么能迟到呢,還让人家女孩子等。”

  足足等了五分钟の林琅意客套地摆摆手,脸上挂着标准社交的笑容。

  程砚靳并不买账,他经過封从凝身边扔下一句:“我妈给我挑的未来老婆,你来干什么?”

  封从凝的表情一僵,程扬康严厉含怒的眼神立刻直直射向程砚靳,一家三口连基本的场面和平都要维持不住了。

  林琅意只装听不懂。

  她对程砚靳本人沒多少了解,倒是对业务往来频繁的程氏的情况還算门清,有些讯息都是临时抱佛脚了解到的。

  程砚靳的生母乔婉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病逝,程扬康不過七個月就迎娶了新人,就是现在的封从凝。

  传言是乔婉還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时两人就勾搭上了,彼时叛逆期還沒過的程砚靳当然不能接受,俗话說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于是关系一路冰封到如今。

  “我說错了嗎?”程砚靳丝毫不介意将這顿人齐后還沒开场十分钟的家宴搅的一团乱,冷笑道,“我应该把我妈的照片放在這裡吃這顿饭,而不是让某些心思不正的人在這裡虚情假意地表演。”

  众人都以为他只是過過嘴瘾,谁知道下一秒,程砚靳真的从手机壳背面抽了一张乔婉的两寸合照,光明正大地搁在桌子上。

  照片裡年轻的乔婉笑得春光明媚,与现在满桌子神色各异的人的表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程扬康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勉强想着還有外人在场不能发作;而封从凝直接离席,只尴尬地表示去加几個菜。

  彻底冷场。

  林琅意研究了下照片,调转气氛笑着问程砚靳:“乔阿姨为什么给我們俩牵线?”

  程砚靳并不想搭理她,可是下一秒,林琅意招手示意服务生添了一套餐具,真给乔婉的照片安排了一個座位。

  碗筷和照片正对着林琅意,像是某种不太吉利的摆放。

  做生意的,谁家沒有那么点讲究,无论是慈善、信仰還是祭祀流程都大有文章。

  餐桌上又静了下。

  程砚靳不再不羁地靠在椅背上,他缓慢坐直身体,提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眼前的联姻对象神色自若,毫不在意,好像整個闹僵的气氛裡只有她是轻松自在的。

  他看了她许久,忽然起身,单手拖动椅子一路移到她旁边,紧挨着她坐下了。

  他长手长脚的,一下子霸占了林琅意大半的空间。

  林琅意低垂着眼,沒什么反应。

  這种豪门家族,别看程扬康对恣意妄为的程砚靳抱有诸多不满,话裡话外都是批评,对兢兢业业维持家族体面的封从凝多有庇护,可是心底裡永远是将子女放在首位的,血缘关系是上流社会唯一的答案和宗旨,两者冲突时,独子程砚靳永远是程氏绝对的選擇。

  更何况封从凝现在不在场,根本不知道是谁出了這個头。先不說她等下不一定会再忍辱负重地回来,就是回来了,给乔婉照片单独一份餐具让其上桌這件打她脸的事也不会再被拎出来讲,她只会觉得是向来跟她不对付的程砚靳干的。

  林琅意对今晚這顿饭的定位非常明确,按照程砚靳平日裡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他的性子来說,這個联姻是一定成不了的,毕竟程砚靳就不是個会乖乖听从家裡安排的人,相反,他是個让他往东偏往西的狗脾气。

  孟徽就提起過先前程砚靳也被家裡安排過几次“相亲”,结果非但沒成好事,還因为他“恨屋及乌”的性格搅黄了来往的商业合作。

  林琅意不想跟他联姻,也不想自己因为一场荒谬的点鸳鸯受到牵连,从而被他破坏了林氏和程氏的生意往来。

  现在对她而言正是关键时期,丢掉程氏的這块肉无疑会让她伤筋动骨。

  她希望程砚靳能看在今天這顿饭上她還算“识相”的份上跟她好聚好散。

  摆放餐具的服务生跟着将他那套餐具一同摆放過来,林琅意转头,对上他毫不掩饰的视线,温温柔柔地绽开了一個微笑,就像是干净纯洁的茉莉花。

  茉莉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程砚靳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简洁明了地說了句:“因为你亲了我。”

  ?

  啊???

  林琅意优秀的表情管理破碎了。

  好半天她才反应過来他是在解释她刚才的问话。

  程砚靳說完后也沒了下文,他伸长胳膊调整了下乔婉的照片,让它对着他自己,别正对着林琅意。

  孟徽恰时接過话头对着林琅意解释:“很早的事情了,那时候砚靳才八九岁吧,婉婉带他来我們那边玩,砚靳不小心掉到水裡,是你把他救起来還要给他做人工呼吸,你忘啦?”

  程扬康接了台阶,仿佛转头忘记了方才的不虞,应声道:“臭小子非說自己被亲了,哭得不行。”

  “他那是被水吓得。”孟徽笑。

  程砚靳脸上沒多少表情,看起来早就知道這事,而林琅意却短暂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完全沒印象。

  她从小在水边长大,捞起来的水生生物那么多,捞几個人想来也是正常的,而且什么年代了,人工呼吸跟亲能一样嗎?

  “不過现在砚靳水性好了。”孟徽笑着說,“我看他什么冲浪帆船都在行呢。”

  “顽劣不堪。”程扬康摇头叹气,“他要是有小意一半的能力我早就能退居二线了。”

  孟徽慈爱地看了林琅意一眼:“珠珠从小就喜歡自己拿主意。”

  “猪猪?”程砚靳皱了下眉,他大概明白這是小名,可不清楚是哪個字,问道,“哪個zhu?”

  林琅意偏头指了指自己的耳垂。

  他這才发现她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有一個秀气的珍珠耳钉,非常小,而他仅有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脸上過,一直到现在才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耳饰。

  “为什么是珍珠的珠?”

  程扬康恨铁不成钢:“小意家做珍珠生意的!你掉进的那水塘裡不是有河蚌嗎,成天想什么呢!”

  程砚靳哑言。

  他自知自己表现得太過于失礼了,因为不在意,所以就连今天這顿饭中女方家中最基本的情况都一概不知。

  从开场到现在林琅意反而是让他最感到舒服的人,他并沒有要给她一個下马威的想法。

  他略有歉意地看向林琅意,可对方已经别過头去不再看他,并将话题顺便引向了两家的生意。她的话也不多,可是能透露出对程氏的熟稔。

  他对她不屑一顾,可她对他非常了解。

  程砚靳盯着她的后脑勺,不自然地抿紧了唇,低着头也不說话了。

  餐桌上他俩說的话少得可怜,而长辈们侃侃而谈着未来的合作方向和蓝图规划,好像林琅意和程砚靳只不過是促成好事的两個祭品,直到最后长辈才笑呵呵地指明让他们两個加個联系方式,說以后多接触。

  程砚靳這回老实了,也许是主动致歉的意思,他率先打开手机亮出二维码,见林琅意沒有因为刚才他的失言而甩脸色拒绝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挺好的,能看出来是对他用了心的,刚才還提到她常常在微信上跟好朋友提到他……她待人接物如此真挚又诚恳,是他今天做得不体面。

  程砚靳用余光瞄了林琅意一眼,手机上两人添加成功,正都低着头在改备注。

  他清晰地看到她打字:

  【程眼镜】

  疑惑?刪除,改字。

  【程严禁】

  应该也不是吧。

  【程盐津】

  這字打完后,输入法紧跟着贴心又积极地联想了一颗话梅。

  她還在沉思,表情严肃。

  程砚靳心裡那点别扭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他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哒哒哒”连续按下刪除键,光速将自己刚改好的备注删了個精光,然后重重地将手机扣在桌上。

  常常跟好朋友聊到他?

  他想到她刚才对答如流的口才和盈盈笑意,脑海裡浮现出一行大字:

  巧言令色!花言巧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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