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孟彰不在意那一瞬间白长姐到底都想了什么,又是不是生出了要将這件宝贝直接送给他的想法,他想的是另一個問題。
說来這玉叶用确实奇异,三十年一次机会未曾启用之前,它浑身灰扑扑的,几如路边随处可见的石片。可到它的机会被用去了,它反倒又有個宝贝的派头和模样了。
然而,与其說那玉叶是一件异宝,倒不如說它更像是一枚……锁匙?
這样的一种想法浮出水面,被孟彰留意到的时候,孟彰怔了怔,又有些失笑。
凭它是什么奇宝,還是什么惊天机缘的锁匙,它都不属于孟彰。
他猜度這個干什么?
只不過,在他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孟彰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
他从這片玉叶中得来的那份百字小章,要不要也给白长姐、程二郎這些鬼童胎灵们一份。
但不過须臾,孟彰便有了答案。
给!
他是从那玉叶裡得来的百字小章,而那玉叶又是白长姐拿出来给他的。
這原就是属于白长姐這些鬼童胎灵的机缘。何况,還是白长姐他们等待了足有三十年的机缘……
他转身,对云案一招手。
云案直接出现在孟彰身侧,上面更早早地备下了笔墨跟纸张。
若說最开始时候,白长姐、程二郎這些鬼童胎灵還不明白孟彰到底想要做什么,那么当云案上出现笔墨纸张时候,他们再說自己沒猜到就是在诳人了。
白长姐、程二郎等鬼童胎灵既是感动,又很有些好笑。
他们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沒有点破,就看着孟彰转身,抓起那云案上的笔。
白纸铺在云案上,笔锋饱蘸了墨汁,那百字小章也還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裡,但孟彰拿着笔,面对着身前的白纸,却是几番尝试,都沒能在那纸张上正确地写出一個字来。
不是他不认真,也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真的……
哪怕他尝试着完全抛开自己的认知,只对着记忆裡的文字照样画图,可落到白纸上的,却仍是一团漆黑的墨点。
莫說是白长姐、程二郎這些鬼童胎灵了,就是写下這些“墨点”的孟彰自己,也愣是沒能认出這些“墨点”的本相来。
提着笔的孟彰站在云案前,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看着孟彰面上的表情,白长姐、程二郎等鬼童胎灵终于绷不住脸,各自笑开来。
捕捉到那不太明显的笑声,孟彰的身体更是绷得死紧,号半饷才能转過身来,沉默地看着白长姐、程二郎這些鬼童胎灵。
白长姐、程二郎等一众鬼童胎灵面上的笑原本都要停下来了,可目光瞥见孟彰那张与其說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說是尴尬到不知该摆出個什么表情来的小脸,竟然爆笑出声。
孟彰深吸一口气,转身将手裡仍然提着的笔放回到了云案处。
還是杨三童還惦记着孟彰是他的阿弟,快速抹去眼角被笑意逼出的泪花,来跟孟彰解說其中缘由。
“不是阿弟你的缘故,是這宝贝裡出来的功诀就是那样的古怪!”
孟彰的目光落到了杨三童身上。
“从這宝贝裡获取到的功诀法门是最为契合求取者本人的,给了旁人倒不是說不行,但就是会有些别的要求。”
孟彰的眸光不动,但杨三童還是感觉到了从他那边传過来的无言催促。
“它要求的不是分予给的旁人,而是要将功诀法门传出去的那個有缘人。”杨三童道,“唯有那個有缘人自己先将這一门功诀法门修持到一定的程度,那有缘人才可以将它转送出去。”
顿了一顿,杨三童拿自己举了一個例子。
“就似我早前留在小海螺裡的那部功诀一样。它就是我从這件宝贝裡求得的,但一直到我成功筑基,我也才能将它分享给其他的兄弟姐妹。”
杨三童的神色一时很有些复杂。
“而且,這样的例子還不是只有你我,长姐和二哥也是一般的经历。”杨三童最后安抚他道,“阿弟你有這份心思就很好,但实不必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孟彰含笑颌首,领受了杨三童的這一份好意。
待到杨三童终于放心下来以后,白长姐再一次将话题带回来。
“彰阿弟,你虽得了這么一门能帮得上忙的法诀,但想要真正将它派上用场,也還需要更多的時間的心力。”她道,“若是需要的话,你就闭关吧。”
“至于闭关的理由……”
“你尽可以推到我們的身上来。”
程二郎、杨三童等鬼童胎灵也都各自点头。
孟彰笑着颌首:“我明白的,多谢阿姐。”
鬼母白氏见话說得差不多了,便含笑站出来,一手搭在白长姐的肩膀上,說道:“彰小郎心裡必有计较,你就莫要担心了。”
白长姐抿了抿唇,不說话了。
鬼母白氏同时安抚過诸多鬼童胎灵,便又看向孟彰:“我等都是出身小门小户,就算长年在天地各处流荡,见過不少人不少事,但对于世家望族的手段来說……”
“我們比你知道的還要少。”鬼母白氏抿了抿唇,才继续道,“但有一点,不论你早先是不是已经考虑到了,我觉得我也還需要再跟你提一提。”
孟彰拱手一礼:“白娘子請說。”
“世家望族聚众而居,集一族数百数千人的气运、力量在這天地中扎根,争夺各种资粮……”
“对各世家望族来說,名望固然为他们所重,但气运、功德、福德,也同样是他们所看重所珍视的。”
“尤其是气运。”
“不比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除了主人自己消耗不会再流失的功德,气运是流动的。”
孟彰已经知道鬼母白氏是要跟他說什么了。
能猜到的并不独独只有孟彰,還有白长姐、程二郎這一众鬼童胎灵们。
白长姐先前都在沉默,到這时候,却是在鬼母白氏话语停顿的下一刻,给鬼母白氏的话加上了條件。
“如果沒有能够镇压气运的灵宝的话。”
鬼母白氏看了她一眼,将條件给拎了出来。
“如果沒有能够镇压气运的灵宝的话。”但下一刻,她的话语又是一转,“能够镇压一族气运的灵宝,各個世家望族确实未必都会有,可他们都一定会有能够镇压家族气运的手段。”
孟彰一直静静听着。
能镇压气运的灵宝确实稀有罕见,但各家镇压自家家族气运的手段,却是不缺的。
风水法门、厌胜手段……
只有旁人想不到的,沒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连各家家族的元神道长尸骨,都能成为镇压家族或者是個人气运的镇物。
這真是连自己都不放過!
白长姐、杨三童這些鬼童胎灵第一次闯入孟彰梦中的时候,提醒他“莫要完全信任家族,需得保持相当的警惕”的时候,就曾经說過原因。
他们怕孟彰什么时候,也会成为孟氏一族镇压自家家族气运的镇物。
這些鬼童胎灵不会无的放矢,他们必是曾经见過不少這样的惨剧,才那般提醒孟彰的。
孟彰微微垂眼。
鬼母白氏又道;“彰小郎聪慧,应该也能想明白另一件事。”
孟彰抬起眼睑:“各世家望族裡,除了镇压自家气运的法门与手段之外,還能时刻监测自家气运的波动变化。”
若不然,阳世的生人裡,又哪裡会有那么多先祖托梦警示這样的传闻来呢?
白长姐皱了皱眉头,正要为自己分說。
鬼母白氏原本看定孟彰的目光瞥了過来,同时转過来的,還有孟彰仍然平和的目光,白长姐就放松下来了。
沒有谁误会她的意思!
白长姐无声却畅快地笑了起来。
“彰小郎你是孟氏族人,你的气运虽然大部分都归属于你自己,但也有部分被牵引入孟氏的族运之中。”
孟彰神色不变:“我受孟氏庇护,为此付出代价也应当。”
鬼母白氏笑了笑,继续道:“文运是气运中的一种,彰小郎有文运灌注,气运也很自然地有了变化。”
“而這些变化,很明显是瞒不過孟氏族裡去的。”
鬼母白氏的目光在自己收着近数十万数书籍的梦境小空间转了转。
“何况,彰小郎送出来的书籍裡,许多都是出自孟氏族中。”
鬼母白氏這话說得是真的很委婉了。何止是“许多”這么简单,分明就是只有一部《故事会》跟孟氏一族沒有太過直接的关系,其他的,根本就都是孟彰从孟氏一族藏书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我等收下這些书籍,并决意在归去之后以這些书籍作为教材,教导更多的孩童识文学字、启蒙开智,自也会有不少的一部分文运、气运乃至是教化功德分润到孟氏一族族中。”
孟彰神色之间仍是不见有任何变化。
鬼母白氏說起這些来,也并不是要跟孟彰计较這些。
“如今我等都還在這裡,尚未归去,這一切的事情也都還沒有正式开始,只是堪堪将事情先定下来,所以分润到孟氏那裡的文运、气运和教化功德都還不是太多。”
“孟氏族中或许会有所察觉,但应该還在排查,且沒有太重视。”
只是一小部分汇聚過来的文运、气运和教化功德,相对于孟氏一族這個雄踞一郡的世家原本的庞大气运体量来說,還算不上什么。
哪怕文运、气运、教化功德的汇聚会引起孟氏一族元神道长的注意,但也仅仅是注意而已,远還沒有到刨根问底非要将人挖出来的地步。
可是,這种情况仅仅只限于现在。
只限于那近十万数的书籍還都未曾分落到各個鬼童胎灵的现在。
“但到了之后……”
到這些书籍散出去,到越来越多的鬼童胎灵因這些书籍而破除蒙昧、开始用另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這方天地、看待他人、看待自己的时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孟氏不可能還坐得住的。”
鬼母白氏看着孟彰,眼裡满满的都是复杂。
這個小郎君……
孟彰笑了笑,迎着鬼母白氏与一众鬼童胎灵的复杂目光,问道:“那是得多久呢?”
鬼母白氏、白长姐、程二郎等人愣了一愣。
鬼母白氏更是沉吟了片刻,才勉强给出一個具体的時間。
“最快……三年。”
诚然,孟彰拿出来的這些书籍相对来說,比他们早先用来给众兄弟姐妹启蒙的书籍有趣也周全太多,還有几乎算是单独教导的童声指引教导,能更大程度地引动众兄弟姐妹的兴趣,提升他们的效率。
可众兄弟姐妹们在阳世阴世中挣扎太久,早不是阳世时候那样的纯挚如白纸,更难以进学。何况早先时候他们为了教导众兄弟姐妹,不可避免地采取了相对强硬的方法,以致于众兄弟姐妹越发地排斥识文学字……
如此林林总总盘算下来,三年已经是鬼母白氏估算的最快出效果的時間了。
就這個時間,鬼母白氏說出来的时候,還沒有考虑能达成他们标准、能结束一個学习阶段的人数。
“這不就是了?”孟彰又笑了笑,“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哪怕只是启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启蒙,听起来很简单,可真要做到,又岂有那么的容易?
“而三年之后……”孟彰道,“三年之后,你们觉得,那时候的我們和现在的我們,還会是一样的嗎?”
会是一样的嗎?
鬼母白氏、白长姐、程二郎等人几乎不用考虑,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怎么可能?!
事实上,鬼母白氏還想得更远。
彰小郎不日就要前往洛阳太学入读,他留在安阳郡裡的時間,莫說是三年,怕是三個月都不会有。
到他入了洛阳帝都,孟氏一族若是不想拿捏他、两厢便利倒還罢了,可若是孟氏一族生出了旁的心思,彰小郎必定也会找到办法反制。
只要缓過了這一段時間,只要暂且稳住了孟氏一族,站稳了脚跟的彰小郎在孟氏一族這裡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同时,他们這些人教导家裡众多小女郎小郎君、为他们启蒙的這至少三年時間,应该也是彰小郎为自己在洛阳帝都那边定下的蛰伏時間。
等到他们這边取得喜人的效果,文运、气运、教化功德反哺之下,花费数年時間积蓄底蕴的彰小郎自然就能乘势而起……
“彰小郎果真是胸有沟壑,是我平白操心了。”鬼母白氏叹道。
孟彰只是含笑回望,并不承认也不推托。
鬼母白氏偏头,团团看過一眼程二郎、杨三童這些鬼童胎灵:“我們已经在這裡待得太久了,该离去了,否则彰小郎這一方梦境怕是支撑不住。”
“你们可還有什么事情要跟彰小郎說的?”
程二郎、杨三童等鬼童胎灵俱各摇头。
鬼母白氏轻轻颌首,便来与孟彰辞行。
孟彰沒有留客。
诚如鬼母白氏所說,他的梦境世界接待鬼母白氏等人到此时,已经濒临极限了。哪怕鬼母白氏、白长姐這些人都特意收敛周身气机,以减轻他们带给孟彰這方梦境世界的压力,也不過是能让孟彰這方梦境世界支撑得再久一点罢了。
于是過不得多时,這一方梦境世界便又只剩下了孟彰自己。
孟彰直接醒了過来。
抬手在额角上揉了揉,孟彰還来不及多做些什么,便直接在莲台上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次,孟彰实在是睡得太沉,甚至都未曾察觉到梦境世界的存在。
又一次将神念送到玉润院却沒找到孟彰气机的俑人梧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或许……”
“会有惊喜呢。”
他收回心神,继续处理手上的卷宗。
孟棕从外间走来,悄无声息将手裡拿着的卷宗给堆在了俑人梧面前的书案,却沒有离开,躬身等待着。
俑人梧头也不抬,只问:“還有什么事?”
孟棕低头回禀,同时又取出一本簿册,递送到俑人梧面前。
“刚才椿郎主府上送過来的,”孟棕道,“械管事說,請郎主再看一看,若還有哪裡不够的,族裡再给补上。”
俑人梧抬头扫了一眼,将手裡的卷宗放下去接那簿册。
這部簿册上记录的并不是其他,而正是孟氏族中给不日将去往洛阳太学入读的孟彰准备的各色物什。
不止有孟彰修行必须要用到的资粮,還包括他日常生活、人际来往等等杂事上的耗费。
俑人梧将這本簿册从头翻到尾,然后很自然地在簿册末尾的地方落下自己的气机。
簿册微微震动起来,待到這震动停止,這部簿册却是凭空高出了一倍。
這一处书房裡,沒有谁觉得意外。
俑人梧将簿册拎了起来放到一边,转而拿起出现在书案上的另一本簿册。
這一本新出现的簿册不似上本,它上面的,是孟氏族中拟定交付于孟彰的人脉。
浏览過一遍這簿册上的名录,俑人梧不甚满意地皱眉。
“只這些了嗎?”他问。
孟棕低了低头,应道:“械管家今日送過来的,就只有這些了。”
俑人梧将這一本簿册与早先被随意放到一边的那本摆在一处,沒什么评价,只问:“孟械离开了嗎?”
孟棕道:“械管家還在外头等着。”
俑人梧再不看那两本簿册,再一次捡起早先被搁置的卷宗。离了俑人梧的手,那两本簿册便又悄然合作一本。
正是刚才孟棕拿出来时候的模样。
“那便将這些還给他吧。”他道,“正好也省得你再跑一趟。”
孟棕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走上前去,将那本簿册拿了回来。
他不過才来到外院,就被扑過来的孟械拉住了衣袖。
“棕兄弟,你可回来了?梧郎主那边……”怎么說?
只是他一句话都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本簿册抵在了胸前。
孟械低头,看着那本簿册。
孟棕也沒有心思为难他。
大家都只是孟氏郎君府上的管家,各为其主而已。何况,他们的主君都是孟氏的郎君,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别說两位郎君只是未能达成共识,在彰小郎君的事情上有些小分歧,可他们到底沒有撕破了脸面。
如今這种情况,正是需要他们這些管家帮着主君奔走调和的时候,他们怎么能自己這裡先给对方脸色?
孟棕缓和了脸色。
“我們郎主說,让你将這本簿册送還回椿郎主手上。”
孟械自然也很清楚他与孟棕所扮演的身份角色。
他站直了身体,将還到面前来的那本簿册小心收入怀中,问:“梧郎主可還有其他话要我转告我家郎主?”
孟棕摇头,就像是随口一提地說道:“我家小郎君已经在修行阴域裡待了四天了,一直未曾出来,郎主正担心着,便懒怠料理這些琐碎事……”
正院书房裡奋笔疾书的俑人梧飞快给自己换了新的一份卷宗。
“所以這些事情,就要拜托椿郎主多费心了。”孟棕說得理所当然,全无半点心虚。
孟械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拱手一礼:“彰小郎君是我安阳孟氏一族的儿郎,我家郎主作为孟氏当代族长,为彰小郎君花费些心思是应当的,請梧郎主放心。”
孟棕如释重负。
“椿郎主自来公正明智,我家郎主沒什么放心不下的。”他拱手,给孟械還了一礼,“接下来我家小郎君的事情,也多劳累械兄弟了。”
孟械是孟椿府上大管家,若只是寻常孟氏族中子弟入读书院,孟椿府上再重视,也不需要他出面。他下头可還足有四位管家能代为奔走呢。
也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孟彰了,也就是郡城隍府上不日将入读洛阳太学、得洛阳太学乃至洛阳帝都青眼看重的孟彰小郎君了。
孟械毫无破绽地温和笑开。
“分内事而已,棕兄弟不必客气。”他略停了停,再开口时候话语裡就多了几分真诚,“彰小郎君天资卓绝、福缘深厚,我能为他奔走一场,也是我的荣幸呢。”
孟棕深望入孟械的眼底,少顷,更亲近地笑了。
孟械很快告辞离去,而他才刚刚走過小门入府,门房处等候着的人便已经迎了上来:“大管家,你可算是回来了!郎主正问你呢!”
孟械脚步不停,一直往正院处走:“我知道了,這就去拜见郎主,你且忙你的吧。”
孟椿正在窗前细看一份卷宗。
孟械只瞥了一眼,依稀瞧出那是孟氏一族族谱的样式。
他不敢细看,连忙收回目光,躬身来与孟椿见礼。
“郎主。”
孟椿抬头看他:“回来了?怎么這么迟?”
孟械是今日一早就出府去往郡城隍府的,却直到這时才回来。這都午时了……
孟椿想到了什么,定睛看住孟械:“是郡城隍府上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郡城隍府上无事。”孟械摇头,“只是彰小郎君這几日都留在修行阴域裡一直未出,梧郎主有些担心,仆就多等了一阵。”
等了将近三個时辰,就只是“多等了一阵”?
孟椿皱了皱眉,却沒有提起,就又问道:“你說,彰小郎他這几日一直都待在修行阴域裡沒有出来?”
孟械点头。
孟椿再问:“他待了多久了?”
孟械回答道:“說是有四日了。”
“有四日了……”孟椿沉吟。
孟椿了解孟梧,知道他不会在這样的事情上、更不会只是为了意气跟他弄虚作假。
所以,孟械說的是真的,孟彰他真的在修行阴域裡待了足有四日的時間未曾出来。那么問題又来了,孟彰他到底为什么滞留修行阴域?
他年岁小,修行阴域裡又只有他一個能走动的,若是沒有真正要紧的事情,孟彰他怎么能待得住?
最大的可能是,孟彰自己的修行进入了某种紧要时候,所以他不能分心……
孟械沒有說话。
事关孟氏中新近出头的小郎君,在孟椿這個孟氏族长面前,他一個孟氏管家,有什么资格点评?
哪怕他心裡也隐隐猜到了原因。
“天资卓绝啊……”孟椿叹道,面上既是欣慰,也是羡慕。
他還沒有真正见過那位彰小郎君,但他相信孟梧。
孟椿低头,看向了手裡拿着的族谱名录,手指缓慢摩挲。
孟械不敢打扰,也不敢细看孟椿的脸色,便低了头去,默默等着。
半日后,孟椿将手从族谱名录上挪开。妥善收起族谱名录,他望向孟械。
“他让你带回来的东西呢?”
孟械双手将怀裡的那本簿册奉了上去。
孟椿沒有去接,只瞥了一眼那本簿册,沉吟片刻:“你将它销了吧。”
话音落下,孟椿直接从窗前的案桌后走出往外走。
孟械就要跟上去。
“你才刚回来,就先去歇一歇吧,待我回来,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你来安排。”孟椿的话飘了過来。
孟械的脚步就停在了原地。
“是,郎主放心。”
俑人梧看见被孟棕請进来的孟椿时候,還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他站起身,走過去与孟椿见礼,将孟椿带到正堂处請他坐了。
孟椿也不去看俑人梧刚刚当着他的面放下的卷宗,含笑在俑人梧对面坐了。
“我這趟過来,沒有打扰你吧?”他问。
俑人梧给孟椿沏了一壶茶,又将茶水送到孟椿面前。
“我這会儿也沒有心思做事,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他很是自然地应了一句,面上全无异色。
孟椿亦似乎只是這样提一嘴,并沒有太将俑人梧的答案放在心上。
“就這不到五日的時間,我都往你這裡跑了两趟了……彰小郎他却偏還留在修行阴域裡面,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见他一见。”
听着孟椿這半真半假的抱怨,俑人梧笑着为孟彰解释了一句。
“也是实在不凑巧。”他又叹了一声,“不過等他出发去往洛阳时候,无论如何必是要去跟你辞行的,到时候再见面也不迟。反正,都是自家人呢。”
孟椿就笑了起来。
“倒也是,自家人,也不必急在這一时。”
他将杯盏端起,接连品過茶香、汤色、然后才啜饮了一口茶水,细品它的味道与意蕴。
放任心神在那茶汤中带出的意蕴中徜徉一直到那股意蕴散去,孟椿才睁开眼睛去喝第二口茶水。
待到大半盏茶水饮去,孟椿才终于舍得放下杯盏来。但即便如此,他那带着浓重暗示意味的目光還是在侧旁的茶壶上流连不去。
俑人梧笑了一笑,也不吝啬,抬手拿起茶壶帮孟椿将茶水续上。
這一整壶新沏出来的茶水被孟椿一杯接一杯地吃空了,俑人梧都只有最开始的时候他给自己留出来的一杯。
饶是那仅剩的一杯,在俑人梧未曾举杯之前,也有孟椿的目光流连忘返。
俑人梧抬手,将那杯茶水端起,啜饮了一口。
孟椿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你若喜歡,”俑人梧道,“就从我這裡带些回去。”
孟椿既觉得惊喜,又觉得意料之中。
“真的?”
俑人梧点头,甚至還从旁边的小柜裡取了一個纸包来推送到他面前。
“今年我也只得這些,你且省着点,用完了可就沒有了。”
孟椿拿着那纸包,觑他一眼,问道:“今年的沒有了,不是還有明年,明明年?”
俑人梧看他,拉出了一個异常亲和的笑容。
“只有這些。”他道。
明明站在孟椿面前的不過是俑人梧,并不是孟梧本尊,明明俑人梧說话时候的语气与目光都只是寻常,孟椿仍然感受到了一股厚沉森冷的寒意。
“真是小气。”孟椿摇了摇头。
放在往常时候,孟椿是不会這样說的,毕竟俑人梧拿出来招待他的乃是茶中珍品,能滋养他们這些元神道长魂体的,非是寻常之物,连孟梧自己都是一片片算着来沏茶的。
孟椿今日能将孟梧今年的存货尽数带走,实在是头一遭。
可孟椿還真就是拿得毫无愧疚,甚至還胆敢肖想孟梧接下来两年得到的這些珍品,一点不带心虚的。
“等回头,我再让孟械過来走一趟。”孟椿道。
俑人梧点了点头:“得赶紧,他還要去洛阳太学那边录名入读呢。”
孟椿看他一眼,目光便就往后边一偏,准确地落到了玉润院的方向。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能够出来?”孟椿问。
俑人梧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快了。”
孟彰纵有天资,但到底年少,积攒的底蕴不多,就算是灵光乍现别有心得体悟,他的底蕴也不足以支持他更长時間的体悟。
“应是就在今日了。”俑人梧道,然后又瞥了孟椿一眼,“你不就是猜到這一点,才跑過来的?”
难道還真是只为了他的這一包茶叶?
倒不是說這包茶叶不够资格,而是不值得孟椿這個安阳孟氏在阴世裡的当代族长直接放下手裡的事情跑這一趟。
孟椿叹道:“毕竟我此前還未见過他呢。”
纵是名头传得再大,纵然不论是族裡成年的郎君還是未长成的小儿郎,說到孟彰时候就多是夸赞,孟椿也還是想要在真正敲定往孟彰身上倾斜的资源份额以前,亲自见他一见。
這是他作为安阳孟氏在阴世裡的当代族长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他都不曾亲眼见過孟彰,接下来的族会裡,他又要怎么去說服诸位族老?
只有孟梧是不够的。
俑人梧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澄族弟早前也来我府上坐了坐。”
“我听說了。”孟椿笑道:“好像還有其他的几位族兄弟也都往你们府上给你们的小郎君送礼了?”
俑人梧点头:“他们這些小儿郎玩得好。”
孟椿笑了起来:“這倒也是好事。”
俑人梧颌首,很是赞同:“确是好事。”
孟彰跟孟阳、孟商這些未曾分家立府的小儿郎“玩得好”,他为他争取种种资源倾斜时候就能轻松很多。
现在,孟椿這個孟氏一族在阴世裡的当代族长,也享受到了這种好处,平白消减了不少的压力。
孟椿将手上空了的茶盏直接推到俑人梧面前。
俑人梧看他一眼,倒也利索,另又从旁边的柜子裡取出一块茶饼来。
“你這裡便再沒有更好一点的茶了嗎?”孟椿一眼看见那块茶饼,嘀咕着抱怨出声,“我好歹是孟氏一族的族长,你就准备拿這個来招待我的?”
這一回俑人梧就不惯着他了。
“要更好的自然有,最好的也有……”
孟椿面上带出了期待。
但俑人梧接下来的话却是给了他重重一击。
“不過现在都在你手上了,你要是舍得的话,也可以拿了来,我不介意拿它再给你另换一壶茶来。”
孟椿直接伸手捂住了袖袋。
“你說的是什么话?我虽是孟氏一族的族长,但也是你的族兄,随意就好,随意就好,不必太過客气。”
俑人梧连一個多余的目光都沒分给他,直到一壶茶沏好,他抬手给孟椿续茶,情况才有所改善。
孟椿饮了一口茶水,很有些厌弃,再饮過半盏后就直接将杯盏放在那裡了。
客观地来說,俑人梧新近拿出来的這一块茶饼也是上品,招待孟椿是沒什么問題的。但,谁让孟椿刚才才饮用過一壶上等的珍品呢?
俑人梧不理会孟椿,自顾自地饮茶。
“我說梧族弟,”孟椿问道,“你這說话大喘气的毛病,還沒想着改過来嗎?”
俑人梧掀起一片眼角,从眼帘的缝隙中瞥向孟椿:“需要嗎?”
孟椿轻咳一声,佯作沒听见俑人梧的問題,只自顾着问俑人梧道:“梧阿弟,那件事,你有结果了嗎?”
孟椿问得不甚明白,但俑人梧還是快速领会了孟椿的意思。
他举着的杯盏停在了半空。
“沒什么发现。”
回答了這么一句后,俑人梧也问孟椿。
“你那裡呢?不是回去翻族谱了嗎,也沒有结果?”
摇摇头,孟椿的目光凝重了许多。
“這几日裡,我翻遍了族谱名录,遍观族人,也沒找到族中文运、气运变动的源头。”
俑人梧沉默半饷,到底将手裡那盏沒饮去多少的茶水给放了下来。
“但你是有怀疑对象的。”
孟椿笑了笑,反回敬他道:“是的,我有,就像你其实也有一样。”
书房裡原本還算轻松的氛围陡然多了几分不同。
孟椿的目光从俑人梧身上移开,又一次望向了玉润院的方向。
“不单是安阳郡這边,连洛阳帝都那边的族人,我也都询问查看過了,不是他们。”
“而除了這些我都已经见過了的族人以外,也就還剩下一些或闭关不出或游历在外行踪不定的族人我沒在這几日裡细看過的。”
静默许久,佣人梧道:“但那也未必就是他。”
孟椿将目光转了回来:“所以我现在不就在這裡陪你坐着?”
“何况,”孟椿的话语停了一停,“若不是你也知道有這种可能的存在,你又怎么会陪我在這裡坐着?”
俑人梧压低了目光,凝望着身前杯盏那清澈的茶水裡倒映出来的面容。
“你是我孟氏一族族长,又是我的族兄,你亲上我府来,我自然得招待你……”俑人梧平淡道,“這有什么問題?”
孟椿很随意地应了一声:“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俑人梧看得他一眼,孟椿半步不让回望他。
俑人梧的身体到底稳稳坐在席位上,而不是将孟椿丢在原地,自己回头去处理還堆在案头上的卷宗。
“族中文运、气运增长,于族中是只有好处沒有坏处的喜事,为我孟氏一族考量,不论那人的身份如何,我族中也应该有所嘉赏,如此才不负人心、不负功果。”俑人梧道。
孟椿笑了。
“确实应当,我孟氏一族所以能从寒门崛起,盖因族裡子弟同心戮力,而我孟氏一族也轻易不辜负族裡子弟的缘故。”孟椿顿了顿,又看向俑人梧问,“這样够不够?”
俑人梧沉默。
他倒是想给一個肯定的答复了,但孟椿自己就沒有咀嚼過他方才的用词嗎?
“轻易不辜负”!
那不就是說,若有那不轻易的情况,就可以辜负了嗎?
俑人梧懒得看孟椿,抄起半冷的茶水大大饮了半盏。
他想要說些什么,但又知道說什么都不会顶用。
因为方才那句话,就是孟椿的心裡话,一点不虚,一点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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