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孟庙觉得不甚自在,便问道:“阿彰,可是我有哪裡不对?”
孟彰摇摇头,說道:“并无。”
只是他不曾料想到,他跟鬼母白氏及其麾下那一众鬼童胎灵之间若有若无的牵扯,孟庙居然一点都不知情罢了。
到底是孟椿不想让他知晓所以做了些遮掩,還是孟椿其实想要让孟庙自己发现呢?
孟彰细看眼前的孟庙一阵,又看看更前方正等待着孟庙的、属于孟庙的部曲,心裡旋即就明白過来了。
孟椿不想让孟庙知晓是不可能的,若不然孟彰当日挑选的那本簿册名录裡,孟庙就不会出现在孟椿這一支系裡的头一页。所以,就是后面的那個原因了。
孟椿想要让孟庙自己发现。
孟庙连连看了孟彰几眼,都沒发现什么,便也索性将事情放下了。他抬头往前头一望,见车队渐渐靠近城门,便对孟彰道:“阿彰,我們要過城门了。”
孟彰看了前头几眼,发现城门前头的队伍移动的速度仍旧很慢,不由得生出了一個疑问。
但旋即,他看到了孟庙面上的神色。
他心头的那個疑问立时消散了。
也是,今生可不比前世,今生他出身安阳孟氏,乃是世家子,入城而已,就算是帝都洛阳,也自有他入城的通道,哪裡需要他跟一群庶民挤在一处等待守城的兵卒查验?
果真,孟彰不過略等了等,就看见他们這一行车队轻易越過前头那條长长排开的队伍,自顾自地走在宽敞的道路上,直到看到前方缓慢前行的车队末尾,车队也才跟着减了速度。
孟彰稍稍偏头,看到了车队侧旁不断向后的人群。
他们面容平和,不见异色,甚至還颇有兴致地打量着车队裡的纹饰,低低与旁边的同伴說话。
“這又是哪一家的?”
“你沒看见刚過去的车队前头那個旗帜?‘孟’啊!孟氏。”
“孟氏?哪個孟氏?”
“這個,這個谁知道呢?”
“哪個孟氏?安阳孟氏啊!最前头挂出来的通行文书上,有安阳郡的郡城隍大印!”
“安阳孟氏,安阳孟氏?啊,是那個安阳孟氏!!”
“哪個?哪個安阳孟氏?”
“就是那個,新近出了一個麒麟子的安阳孟氏啊!就那個跟早前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龙亢桓氏所出的儿郎女郎一样,能够早一步收到太学录名信函的孟氏子所在的安阳孟氏!”
“哦,原来是那個安阳孟氏啊……等等,這個孟氏车队是刚刚从外地抵达洛阳的吧?這個時間点,难道?”
“应该错不了,就是那個孟氏子抵达洛阳了……”
“啊,真的是他到了啊……”
“听說,這個孟氏子是早夭子,夭亡时尚不足十岁。年岁這样小的郎君,先前也不曾听說過他的名声,却在夭亡进入阴世不久后就得到太学青眼呢,可见其资质……”
“到底是年岁太小了些,比起成年的郎君来,怕是少了几分姿仪……”
“虽是這样,但還是很想见一见這孟氏子啊。只可惜,刚才他在车裡,一直沒露面……”
“就是,還坐的是车撵,要是牛车该有多好!”
“牛车?還是那种无遮无拦的牛车?!你们想得倒是好,怎不先想想安阳和洛阳的距离?!那么长的距离,這孟氏小郎君要是真的坐牛车,還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就是,人家孟氏這才是心疼自家的小郎君!你们要想见人,那也容易,這孟氏小郎君入读太学,必是要在洛阳裡长住的,日后你们多往城裡跑几趟,還愁见不到人?!”
“哈哈,說得倒也是……”
后头的话,孟彰就沒有细听了。他的车撵已经顺利通過了城门,一路不停地往城中驶去。
孟氏的车队驶過城门之后,原本正在侧门处查验通行文书的守城官抬眼一看,果然就看见了他部下的兵卒们各自收回来的手。
见到自家长官扫過来的目光,那些兵卒手上动作都是顿了一顿,随后又恢复過来,抬头冲着自家长官笑得讨好。
守城官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也一并收回刚刚同样往某個地方发出信号的手。
连绵宏大的帝城中央,一座宫殿的小门很快打开,有人急急奔了进去。
直到走入宫殿的中央所在,那人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他一边上手快速整理身上的袍服,一边问迎出来的宫人:“殿下现在可還忙着?”
宫人摇头,低声道:“沒有,刚才還问你来呢。”
那人才刚慢下来的脚步再一次加快:“那我這就去见殿下。”
宫人也不阻拦,领着他就往月亮门裡走。
一连穿過几個门户后,两人停在了一处侧殿中。
也沒有让他们等太久,通传的人便回来领着他往裡走。
他们行了礼后就站在堂下,不敢抬头往上看。
“你是說……安阳孟氏的孟彰到洛阳了?”上首有声音传下来。
负责探听這個消息的下仆连忙一個躬身,应道:“是的。就在刚才,那孟氏子的车队入城了。”
上首的人沉默了少顷,吩咐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下仆听得,不敢询问缘由,只连忙躬身应声:“喏。”
有人来引他出去,那下仆跟着人就退了出去。
宫殿裡空下来后,端坐上首的身影才又有了动静。他将身前的笔墨一推,起身从案后走出,一路走到殿门前方才停下,怔怔抬头望天。
不知過了多久,有宫人轻手轻脚走了過来,将一件披风抖开给他披上。
“殿下,這裡风大,還是回殿裡坐着吧。”
站在殿门前的少年沒有动静,仿似未闻。
宫人面色一阵发苦,却不敢深劝,只能陪着站。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殿前的少年才低低叹了一声:“你很害怕?”
那宫人身体瑟缩一下,却是不敢回答。
“這本就是孤自己任性,孤不会责难你。但阿母和阿父会……你在怕他们?”
宫人瑟缩一下,却强自稳住身体,略略抬头,只是仍旧不敢直视他,目光只停在少年的下巴处。
“陛下和娘娘威严深重,奴胆子不大……”
少年不說话了,半饷后,他才道:“时候不早了,该去给阿父阿母定省了,走吧。”
宫人略略躬身,等少年先行。
少年抬脚,走過高高的门槛,顺着台阶往下走。
也就是這么一会子的工夫,十多個宫人不知从哪裡出来,或是提灯,或是擎伞,跟在少年身侧护持着他。
少年就领着這一众宫人,一路穿過宫门,走過宫道,来到了宫城中央稍稍偏后一些的宫殿。
宫殿上方有匾额高悬——峻阳殿。
守在峻阳殿外的宫人见得被簇拥而来的少年,俱各躬身见礼:“拜见慎殿下。”
司马慎点点头,同时停下脚步,问宫人道:“阿父阿母這会儿可有空闲?”
宫人面上堆满了笑容,躬身回答道:“陛下和娘娘正在裡头等着殿下呢!”
司马慎便往裡走。
晋武帝司马檐正和皇后杨氏坐在席上,一人拿着一幅画卷细看,果真都在等着他呢。
司马慎抬脚走過宫门,往殿内走。
“儿拜见阿父、阿母。”
司马檐和杨氏各自放下手上的画卷,杨氏更亲自站起去将司马慎扶起来。
“你這孩子,說了你多少次了,你身体不好,不需要太在意那些礼节,快過来坐!”
司马慎有些无奈,却也只能笑:“阿母,儿還未给你们问安呢。”
杨氏笑着安抚他:“好好好,我和你阿父都知道你是来给我們问安的,我儿真是孝顺……”
她一面說着,一面向司马檐使眼色。
司马檐连忙也道:“安,我与你阿母都安,快過来坐,莫要在那裡站着了。”
司马慎更是无奈。
只是還不等他多說些什么,旁边扶着他的杨氏手稍稍用力,当即就将他推到了司马檐身前空着的位置前。
司马檐抬手抚上司马慎的脑袋,也按住了他。
“我儿,你過来时候,還未用過膳食吧?可有饿了?”他问话是时候,目光也往旁边看。
已然很习惯的宫人鱼贯而入,将三人前面的席案清去,摆上满满当当的膳食。
杨氏也不等其他宫人服侍,自己拿着筷子象征性地给司马檐和自己夹了一筷子的菜,然后就像是被解放了似的,运筷如飞,不断地往司马慎的碗裡夹菜。
不多时,司马慎的碗裡就堆满了菜食。
“阿母,阿母,够了够了……”
“阿母,停下停下,好歹先让我吃去一些吧,快要堆不住了……”
司马慎满脸无奈,却也已经习惯了,不敢伸手去拦杨氏。
杨氏娴熟地将一筷子的牛肉给堆到司马慎碗裡的最上方,又仔细看了两眼,确定是真的再堆不住了,她才将筷子收回来。
“行了,我儿快吃吧,莫要饿着了。”
司马慎看着碗裡堆满的菜食,无奈暗叹,却只能捡起筷子慢慢往嘴裡送。
他甚至不敢将碗裡的菜食分给司马檐和杨氏,不然等着他的只会是更多的菜食。
司马慎脸色发苦,却仍旧乖乖地就范的小模样,看得司马檐和杨氏直乐呵。
又或者說,只要他们看见司马慎好好的,這对帝后的心情就差不了。
好容易吃完了這一顿晚食后,司马檐端着茶盏,看坐在那裡苦着脸消食的长子,笑问:“今日裡你心情比之往常事情好了不少,可是得到了什么好消息了?”
司马慎勉强坐直身体:“阿父,安阳孟彰到洛阳了。”
司马檐還沒有說话,杨氏就先问了:“說起這個来,我才正有事要问你呢,這安阳的孟氏子到底是哪裡好了,竟然叫我儿這样惦记着?”
要說是年岁相合,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龙亢桓氏、颍川庾氏這些顶尖世家裡,不也能找到年岁跟阿慎相合的小郎君么?那些小郎君也一样聪颖知礼,怎地阿慎偏就看重那個都還沒有见過一面的安阳孟氏子?
司马檐也在旁边点头,问道:“阿慎,你說你要让他入太学,你說他应当享有跟王氏子、谢氏女一样的恩遇,我們也都答应你了,现在這孟氏子都已经从安阳来到洛阳,不日将正式入读太学,现在能跟我們說一說其中的原因了吧?”
“莫不是……”司马檐的语气平淡,但眸光却少少地冷却了些温度,“真有什么人在你耳边多话了?”
杨氏也在旁边笑看着司马慎,可那笑容,也同样少了些温度。
這一对在司马慎面前亲近软和的夫妻,也是到了這一刻,才显出了些帝后的威势来。
若是换了旁的人来,必是要噤声颤栗的,但司马慎是他们的孩子,還是备受他们宠爱心疼的长子,又怎么会真的心生畏惧?
要知道,這一对帝后,可是因为心疼次子智力只如幼童,就心疼得将整個国祚都补偿给他的父母!
他二弟司马钟智力只如幼童,能使阿父阿母心疼怜惜,他作为阿父阿母的长子,又未等长成就早早夭折,也同样是阿父阿母心疼怜惜的孩子。
甚至,比起二弟来,阿父阿母還要更疼他。
所以司马慎是不可能害怕司马檐和杨氏的。哪怕他们這一对帝后,是整個司马家国祚寿短不长的罪首,也一样。
直视着司马檐和杨氏,司马慎摇了摇头:“沒有谁跟我說了什么。”
司马檐和杨氏泄露的气势快速收敛。
“那……”
司马慎道:“阿父阿母,我是想要他当我的辅臣。”
司马檐和杨氏对视了一眼:“……辅臣?”
司马慎郑重点头:“若是可以,我希望能许他九卿之位。”
“九卿?”司马檐和杨氏更觉奇异,他们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最后也沒能问出来。
杨氏更是直接道:“如果是我儿的意思的话,九卿也就九卿罢。”
司马檐看向杨氏,杨氏回望他:“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司马慎也看了過来。
迎着长子和妻子的目光,司马檐快速摇头:“不過是九卿而已,给了就给了。”
九卿之位,自来唯有坐在龙座之上的皇帝才能许出,可现在呢?
现在连個正式王位都沒有的司马慎說想给,司马檐和杨氏也不如何過问,直接就点头答应下来了,就似這個九卿尊位,不過是他们库裡收着的一件珍奇,想给谁也就给谁,压根就不需要多考虑的。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等司马檐和杨氏真正答应下来时候,司马慎的心头還是止不住地翻滚阵阵复杂意味。
若不是他阿父阿母這样的“儿戏”,他司马家的江山国祚,又岂会是那样的结局?他司马家,又岂会沦为族群的百年罪人,背负上无边血债?
司马慎告辞归去以后,司马檐和杨氏陡然坐直了身体,在灯下沉默。
“阿慎這些年来,很有些不对,你到底查明因由了沒有?”杨氏问。
明亮的烛火下,她一双眼眸几乎被火焰点燃了。
司马檐缓慢摇头:“沒有结果。”
“沒有结果!?”杨氏怒了,手往袖袋裡探,摸到了一把木荆。
司马檐只看一眼,就知道杨氏拿到了什么,他稳稳坐定,不为所动。
“就是沒有结果。”他道,“我找遍了整個洛阳,查问過所有阿慎身边的人,都沒有任何异样。”
杨氏压了压袖袋裡的木荆:“或许是什么大修高贤呢?你可有问過他们了?”
司马檐的目光在烛火裡摇曳了一瞬:“问過了,仍是不见异常。”
杨氏的手带着木荆从袖袋裡收了回来。
她直直望着司马檐:“你信他们?”
“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当时问话时候,看着的不只有我,還有阿父和阿祖。”司马檐道,“我們都在,再是大修高贤,也不敢诓骗我們。”
杨氏紧皱了眉头:“所以?”
司马檐接過话:“所以,我們想要知道答案,就只能去问阿慎。”
杨氏的目光再一次看定司马檐:“可是阿慎不想說。”
如果司马慎想跟他们說的话,那么他必不会接二连三地将话题岔开,尤其是今日裡,更是直接将他早先始终避而不谈的帝位传承都给拎出来转移话题了。
司马慎做到了這种程度,司马檐和杨氏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
许久以后,司马檐才道:“那就等阿慎想說了再說。”
因为孟彰,因为司马慎,整個洛阳都涌动着一层暗流。
這层暗流并不是那么明显,少有人能发现它的存在。孟庙就是无知无觉的那個,即便他领着孟彰一路会见過扎根在洛阳的孟氏族人,即便他還带着孟彰去拜见過孟氏的故交旧亲。
也只有孟彰,在随着孟庙四下拜会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但他从未跟孟庙提起,只在心裡暗暗记下一笔。
這一日,孟庙领着他又拜访過一家亲旧,回来时候他心情很是松快。
“這洛阳裡的各位故交旧亲终于算是走過了一遍,明日我們能歇息一日了。”
孟彰点点头。
孟庙一身轻松,倚在车厢的软榻裡,心情极好:“待我們歇過以后,阿彰,你就该去太学录名了。”
孟彰再点头。
“然后……”孟庙停了停,神色有些复杂,說不清是轻松還是不舍,“然后我就该返回安阳了。”
“阿彰,你自己一個人……”孟庙摇摇头,又问孟彰道,“可以嗎?”
孟彰仍是点头:“应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也是。”孟庙笑了起来,“那就這样!”
孟彰看他一眼,见他眯着眼睛几乎要睡過去,便唤了他一声:“庙伯父。”
孟庙连忙打点起精神,问:“在呢,阿彰是還有什么事嗎?”
“庙伯父可還记得,那日宴席上,阿安族兄跟我們提起過的敏姑母?”
孟安提起過的孟敏?怎么可能不记得?!
孟庙略略坐直了身体,问孟彰道:“阿彰,你真要插手這件事?”
“不是我一定要插手這件事……”孟彰叹了一口气,然后直直看定了孟庙,“而是我們安阳孟氏,一定要插手這件事。”
“可是,”孟庙還是有些迟疑,“那是阿敏跟她那夫郎的事情。他们两夫妻之间的是非恩怨,我們這些做外人的,轻易插手……不太好吧?”
孟彰摇摇头。
“若是敏姑母還想要跟那郎君重续姻缘,這确实是他们两夫妻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但是……”
“庙伯父你觉得,敏姑母如今是還想要跟他重续姻缘的意思嗎?”
孟庙回想起前些日看见的神色决绝的女郎君,重重地叹了口气。
即便是他,也不能說孟敏還有与那郎君重续姻缘的意思。
“既已两决,已经归族的敏姑母又在跟族裡求救……”孟彰道,“那就不是单独他们两人的事情,而是那郎君跟我安阳孟氏一族的事情,更甚至是他们一族跟我安阳孟氏的事情。”
孟庙的神色越发地动摇。
孟彰深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随车摇摆的车帘:“我安阳孟氏眼下正是气机勃发、蒸蒸日上之时,更应团结诸多族人,齐心协力才是。”
孟庙抬头看向孟彰,面色猛地一凝,然后才放松下来:“阿彰你說得很有道理。”
今日,他安阳孟氏一族因为不耐应对一個死皮赖脸的郎君,就能够坐视自家女郎君被人纠缠,遭人黏连;那日后,阿彰是不是也能因为不耐烦应对一些小麻烦,就可以坐视安阳孟氏被人接二连三地用些小事来恶心人?!
事情說起来可能不甚相同,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孟庙端正了神色,认真跟孟彰道:“阿彰放心,阿敏這件事情,我会亲自看着处理的。”
孟彰随意笑了笑:“庙伯父的能耐,阿彰是亲见的,有什么不放心的?庙伯父谦逊了。”
孟庙得意地笑了笑,却又摇头:“哪是我谦逊了?分明就是阿彰高看我呢!”
孟敏的事情,到這裡便算是定下来了。
待回到孟府,孟庙也不等明日,直接就吩咐了人去請孟敏。
等待孟敏過来的這空隙裡,孟庙也询问孟彰:“阿彰要来听一听嗎?”
孟彰一脸避之唯恐不及,飞快地摇头。
孟庙看得直乐呵,但到底是放了孟彰去,沒有勉强他。
“那行,便由我来吧。你這些日子跟着我到处跑,也是累了,便好好休息吧。”
孟彰得了赦免,异常高兴。
他拱手跟孟庙一揖:“那阿彰先回去了。”
孟庙摆摆手,连声道:“快走快走。”
孟彰果真是一溜烟地走了。
回到正院裡,青萝迎了出来。
沒错,孟彰住的,就是正院。
因为這個孟府的孟,就是孟彰的孟。
這是孟彰的府邸!
也所以,孟庙虽然是长辈,住的却是客院。
简单地用過膳食后,洗漱過的孟彰直接进入了玉环锚定的月下湖中。
湖裡,银鱼也追着阴月游出来了。
见得孟彰从湖对岸走上白莲莲台,银鱼们一個摆尾,直接就游到了孟彰近前,来邀他共玩。
孟彰摇摇头,将手伸入湖水裡接连点過银鱼的鱼头。
“今日我有些事,就不跟你们玩了,你们自己去吧。”
银鱼们追着孟彰的手指在湖水裡转弯,也不知有沒有听见孟彰的话。
孟彰笑着摇摇头,将手指收了回来。
银鱼们追着游了一阵,甚至跳出了水面,也仍是沒有追上,落了個空。
孟彰坐在白莲莲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它们。
银鱼在湖水裡转了一圈又一圈,還是沒等到孟彰的回应,终于是学会了放弃。它们瞪了眼睛看了孟彰几眼,尾巴一甩,沒入湖水更深处消失不见,只留给孟彰一线银白的簿影。
孟彰摇摇头,下一瞬,一枚小海螺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裡。
握住小海螺往裡头送入一缕神念,孟彰便问道:“杨三哥,你在嗎?”
很快,小海螺那边便传来了杨三童的声音。
“彰阿弟?”他很快道,“我在的,是有什么事情嗎?”
简单地叙說了几句,孟彰便直入正题。
“杨三哥,你们那边這些时日有什么收获嗎?”
听到孟彰的問題,杨三童虽然有些奇怪孟彰的急切,但還是先回答他道:“有是有的。彰阿弟你不是說要让我們多留心洛阳城中各家的动静?尤其是關於你的?”
孟彰点头,应了一声:“嗯。”
杨三童道:“那就是了。”
孟彰道:“杨三哥你說,我听着呢。”
杨三童深吸一口气,果真就与孟彰說道:“那日自彰阿弟你们這一行车队进入洛阳城中后,守门的城门官、城门卒就往各处送出了消息。”
孟彰缓慢地咀嚼着一個词:“各处?”
杨三童只一听,就知晓孟彰抓住了重点。
“是的,”他点头,跟着孟彰重复道,“各处。”
“洛阳帝城、朝中九卿、大小官吏、宗室外戚……”杨三童道,“各处。”
孟彰垂了垂眼。
“我只是一個未长成就夭折的小郎君,”孟彰声音淡淡,“何德何能,得各家這般看重?”
不等杨三童那边說话,孟彰自己就找到了答案。
“所以,那些大修高贤、高官贵戚看着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旁的什么人……”
孟彰抬起目光,看定帝城的方向。
“慎太子……”
杨三童长长吁一口气,就像他還活着一样。
“彰阿弟你想到了啊。”他道,“我們也是找了很久,才确定他的。”
“彰阿弟你果然是比我們聪明多了……”
对于杨三童的夸赞叹服,孟彰不置可否。
他能那么快锁定目标,并不全是因为這個,還因为孟彰比杨三童這些鬼童胎灵更习惯世家望族和高官贵戚的思维。
能让他们這样紧盯着的,也就只有真正摩拿风云的那些人了。在洛阳這一片地界、在大晋這個国度,大部分能够摩拿风云的那些人,都生活在那座帝城裡。
而在那一大家子人裡,会看重他這样未长成的小郎君的,大抵也就只有一個人了。
晋武帝那早夭的嫡长子,司马慎。
孟彰很快收敛心神,问小海螺那边的杨三童:“杨三哥,關於那位慎太子,你们有消息嗎?”
杨三童苦笑一下,沒說话。
孟彰就明白了。
杨三童察觉到這一点,他微微松了口气,才跟孟彰說道:“關於那位慎太子,我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那位慎太子自落入阴世以来,就一直居住在帝城裡,而帝城那边……”
“那边不是我們的地盘。”
不单单不是杨三童這一群鬼童胎灵的地盘,也不是其他跟杨三童他们相熟的鬼童胎灵的地盘,在阴世裡,帝城的主人就只是那一家子!
阴世的帝城乃是阳世帝城的映照,而那座帝城裡葬沒的人命,到底有多少,谁都不知道。
何况,除了那些死在帝城裡的人以外,那座帝城裡每一個贵人落入阴世的时候,還有大批大批的生人为他们殉葬。
這些亦同样是他们的奴仆。
杨三童這些鬼童胎灵,原本都只是零零散散的一個,后来才汇聚成群的,他们来自民间,本来就沒有什么根底。
而帝城那裡,各色阴灵围绕着那一家子自然划分层次,各有等级与联络,自然不与杨三童這些民间野草一样的鬼童胎灵相合。
唯一的相同之处,大抵是他们都同样来自民间吧。
可即便杨三童這些鬼童胎灵裡,真的有帝城某個乃至某些阴灵的血脉手足又如何呢?
是能立时就联络上,還是能够准确地找到人,且让对方为他们通传消息?
孟彰心裡明白,這会儿也并不苛求。
他只道:“就将你们所知道的那些告诉我就行,其他的,我自己再看看。”
杨三童二话不說,直接就找了鬼母白氏拿到司马慎的相关记录,通過小海螺送到孟彰那裡。
這部分消息是真的很简薄,只有半页纸。
杨三童自己也有些羞愧。
這還是他们双方达成合作协议以来,孟彰头一次跟他们這边开口讨要某個人的消息,结果他们就只给了這么些……
孟彰察觉到了杨三童那边的情绪,他笑了笑,安抚道:“毕竟我问你们要的是大晋阴世皇廷裡的太子殿下,有這么些已经很难得了。”
顿了顿后,他低叹了一声,道:“這件事仔细說来,也是我难为了你们。”
杨三童连声道:“沒有的事,我們当日答应彰阿弟你的时候,其实就该考虑到這些的了,這事仔细探究下来,仍是我們夸口了。不過彰阿弟你放心!”
杨三童端正了神色,严肃跟孟彰道:“似今日這样的事情,我跟彰阿弟你保证,只此一次,绝沒有下一回!”
“彰阿弟,你信我們!”
孟彰面上笑意尽数敛去,也端正神色应道:“好,我信你们。”
杨三童這才笑了开来。
到杨三童告别孟彰,将小海螺收起,他抬起头时候,就对上了鬼母白氏、程二郎等一众兄弟姐妹的目光。
直直地迎着這些投来的视线,杨三童肃着一张犹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說道:“我們来說一說,接下来的安排和布置吧。”
他道:“似今日這样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鬼母白氏和程二郎等一众鬼童胎灵齐齐点头。
“那好,就让我們来仔细商量商量。”
鬼母白氏先总结了一句,然后就率先开口道:“帝城那边,我們必须得有所联络。不必再多看日后,只看眼下,我們就应该知道,彰小郎必然会牵扯到帝城裡的某些人……”
那些人都已经盯上彰小郎了,彰小郎怎么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是一定会留意帝城那边的,他们既然决定充当彰小郎的耳目,就应该顺着他的心意,看着、听着他想要知道的那些人那些事!
“帝城……”程二郎沉吟一阵,也很快做出了决断,“我們确实需要多帮着彰阿弟留心些。”
“就我来吧!”
程二郎道:“我去尝试做些布置。”
是,往帝城那边安放耳目很困难,但他们会怕嗎?!
不会!
他们怕什么?他们這些野草一般的鬼童胎灵,可是皇廷的怨主!皇廷裡高高在上的那些贵人,能慑服得了其他人,却震慑不了他们!
往日他们不搭理帝城裡的那些人,不過是厌烦他们,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心头怨气,逮着机会就拿自己的小命去碰撞那些石头罢了。
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们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了,有特别注意克制自己怨气和冲动的需要了……
程二郎偏头,看向了那座尊贵庄重的帝城,咧着牙笑了起来。
杨三童、张四女等一众鬼童胎灵也都齐齐看向帝城的方向,咧着牙同样笑了起来。
那笑容,全都是森白森白的,带着些莫名的寒意。
鬼母白氏也沒有阻拦,她走到程二郎身前,弯身替他整理了身上的袍服:“那就你去,但二郎,你也要记得克制,莫要太過冲动。”
程二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
鬼母白氏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程二郎脑袋上敲了敲。
“你往日裡也都是灵醒的,怎地今日就憨了?”
程二郎還待要反驳。
鬼母白氏先道:“彰小郎现在也只是想要知道帝城那边的一些事情而已,他還沒有更多的想法。尤其是……”
鬼母白氏叹了一声,沒有再继续說下去。
程二郎、杨三童及其他鬼童胎灵却也都听明白了。
尤其是现在的彰阿弟還在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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