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蝉
十七枚金币整齐的码放在床上,這些钱有那位神秘老者的施舍,也有疮脸大汉所谓的尾款,最后還要加上昨晚的意外之财。
“你一宿沒睡?”布姆望着有些无精打采的六花,轻声问道。
“哥哥要人家守着這些食物,沒說可以睡觉呀!”六花将那個裹着内脏的布包推向了布姆,有些萎靡地回道。
“现在睡觉!醒来你就是我的妹妹!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保证你不会饿死!”布姆掂了掂布包的重量,有些欣慰地說道。
一颗冰封多年的心,在此刻出现了融化的迹象,布姆靠在墙边,有些恍惚地看着正熟睡的少女。或许這就是命运吧,身为贱民的他,从未想過会有一天能与人相依为命,何况对方似乎并不是人!
凝结着厚厚脂肪的牛肠被塞进嘴裡,味道有些腥臭,但却是能令人活下去的东西。一盏顺手从某间商铺外牵来的马灯余温尚存,它的价值或许有五枚金币。布姆有些不舍的观察起這间木板房,還记得那年自己第一次杀人后整整失眠了两天,還记得那位妇人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解脱。
是时候了!是时候该抓住那個叫做命运的混蛋,然后逼迫其臣服于自己了!
正午是奥古城一天中最吵杂的时刻。无数贫民沐浴在阳光下,无数商人喊破了喉咙,无数佣兵进进出出,骑士的巨剑反射着魔法袍的精致,贵族的手杖抽打着仆从。两道隐藏于兜帽下的身影出现在贫民区,走過了闹市,穿過了窄巷,最终停在了北区的黑市边缘。
“记住我說過的话!在踏入這裡后,不要露出你的脸,更不要說话!”布姆扭头小声向六花叮嘱着,随后率先走入了阴影中。
白天的黑市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所有店铺紧闭着大门,偶尔发出响声的,也不過是些胆大的老鼠。片刻钟后,二人站在那熟悉的小院外,布姆依旧习惯性地打量起四周,而六花则显得有些无助。
她沒想到自己会再次来到這裡,因为从记事的那晚起,只有贫民区的小木板屋才是所谓的“家”,而這裡只有被主人险些遗弃的痛苦回忆。但所谓命运就是如此,越是讨厌的东西,越是想要远离的,就越是会在不经意间再次相遇。
“进来吧,我們還有许多事情要做。”布姆轻轻合上了院门,示意六花不要多想,并且告知其今后二人成为了此地的主人。
這天,黑市裡搬进了两個外来户,男孩清理掉旧主遗留下的物品,女孩则踮脚观望,将每個可疑的情况报告给对方。
“黑市裡只有两种人,一是阴险毒辣的幸存者,二是走投无路的狗”,布姆回忆着這些人尽皆知的传言,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却是忧虑。小院的前主人被自己身边的姑娘莫名杀死,那自己的這條命,又能挺過几個严冬!
装在竹篮内的黑面包是那么的诱人,這是自己多年来头一次正大光明地走进商铺,并且還付了钱。昨晚那個叫做灰胡子的男子不难猜测其身份,要知道走私永远是奥古大陆最暴利的买卖。而所谓的中间商,则充当着货物流通的桥梁,至于布姆這個狗屁中转站,不過是出手前的最后一关,或者說仅仅是個临时寄存赃物的迷你仓库。
但即便如此,对于原本就是贱民的布姆来說,也要好過朝不保夕的生活。一笔买卖就能赚到几枚,甚至十几枚的金币,就算有再大的风险又如何?布姆从来都是個投机主义者,在他的认知裡,与其每天计算食物的剩余,倒不如握紧钢刀去大街上拼一把。有得吃就吃到皮开肉绽,沒得吃就去贵族家门口拉泡屎,然后狂笑着死去。
因此這冒充身份的行为就变得再正常不過。何况贱民哪有什么身份可言,今天是乞丐,明天或许就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异乡人,后天又披着蓑衣,站在黑雨中讨要起吃食。活着!只有活着才是真理!就像英雄莫问出处,而活下来的人,也不必在意過程是否龌龊、是否充满了血腥与欺骗。
“吃吧!今天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全当是我這個哥哥送给妹妹你的见面礼!”布姆脸上头一次显露出微笑,望着有些呆滞的六花說道。
“那...那人家可就不客气了!還有,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六花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條黑面包,在确定布姆所言非虚后,才狼吞虎咽了起来。泪水不知何时涌出了眼眶,她委屈,她很委屈!在她的记忆裡,自己不過是只契约兽,本应在出生后由主人精心照顾,可哪知迎接她的却是无尽的猜忌。
想着想着,她停下了咀嚼,本欲开口說些什么,但对方却缩在木椅裡沉沉睡去。這是六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布姆,年轻的脸庞有些蜡黄,参差不齐的头发乌黑浓密,始终藏在袖子裡的手想必正握着钢刀,偶尔跳动的眼皮充满着警惕。
她有些犹豫,既想上前用长袍盖住对方的身体,又怕自己這位疑心病晚期的主人生气。但左思右想后,她還是壮着胆子起身走到了布姆面前,轻轻将自己的长袍盖在对方身上,转身走出房间,掩上了木门。
六花独自坐在小院中,头顶的天空阴云密布,街道悄无声息,整個世界好似停滞般死气沉沉。而屋裡的布姆此时则挣开了眼睛,拉了拉身上的袍子,有些失神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轻薄的面纱从天幕中缓缓降临,遮掩了一切喧嚣,露出了锋利的獠牙。黑市开启!落魄贵族携带珍宝问东问西,佣兵将雇主的货物放进橱窗裡,巨魔巫医的药丸散发出丝丝甜腻,矮人部落的巨斧锋利无比。
所谓黑市,就是只有想不到的,永远也沒有买不到的。上到公爵亲王的贴身怀表,下到某個贫民的首级,只要价钱合理,一切皆是碗中米,囊中酒。
而布姆此时也走出了房门,先是将那盏偷来的马灯点亮挂起,然后便在院中升起了一团篝火,摇身一变,充当起烤肉大师。
“再過一会应该有人要来,你知道该怎么办嗎?”布姆把烤得滋滋作响的牛肠递给了六花,语气好似老师在审问学生。
“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說话!我就是個哑巴!還是看不懂手语的那种!”六花接過牛肠,显然這有温度的,远远要比冷掉的好吃。
“呃...行吧,你就先装哑巴好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话,多看、多学、少說话!”布姆虽然感觉有些不妥,但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对方。
咚咚咚!一阵细不可闻的响声如约而至,布姆在扭头用眼神示意六花不要乱动后,便起身走到了院门旁。此刻正是黑市即将谢幕的时刻,同时也是奥古城即将苏醒的开始,但就是在這么個短暂的真空期内,一笔笔见不得光的买卖快速交易着。
“白雾!這是五枚金币,将东西抛出来!”院外的声音再次响起,并且還将一個钱袋扔进了院子裡。而原本设想出千百個情景的布姆则有些傻眼,但在经過了短暂的失神后,便也学着对方,将身边的包裹扔了出去。
“沒問題!再见!”对方经過確認后便转身离去,丝毫沒有进来坐一坐的意思,但這却正合布姆心意。待十几分钟后,他悄悄将院门拉开了一條窄缝,可放眼望去,除了一摊摊呕吐物外,再无那男子的身影。
“他们难道就不怕我們中饱私囊嘛?按哥哥的话說,這裡可沒有什么好人呀!”六花在听過了布姆的解释后,有些天真的问道。
“嗯?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至少现在我們這裡不会。那些走私犯,說穿了也都是生意人,而生意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干出這种自断活路的蠢事。”布姆一边将金币装入钱袋内,一边随口回答道。
“那如果货物价值连城呢?”六花依旧有些不解。因为从這些天的相处来看,她能肯定自己的主人,绝非是個唯唯诺诺的小毛贼,反倒常常会做出不少惊人的举动。
“如果东西能出手,我会带着它逃到其他公国,如果不能,那再值钱有個屁用!记住了,一切不能交易的东西都是垃圾,哪怕是奥古王的皇冠!”布姆停下了正摆弄着金币的双手,一脸严肃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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