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卷(中) 作者:午后方晴 “胡老大出事了?”不是宋九一個人问的,包括张家老妪同时发问。人心都是肉长的,因为儿子死了,儿媳妇死了,一家等于是散了,老妇人对宋朝很反感。进了宋家,宋九不能說对她多好,但沒有剥削,至少将她当成一個人看待,连做针线活的私房钱从来不要不问,略闲下来时亲自下厨做饭菜,不摆主人架子,老妇人对宋九印象不恶。 平整河洲,正好天冷了,汴水结冰,這时汴水還非是后来的汴水,河运繁忙,除非冰冻九尺,不然還有船只破冰而来。甚至若无闰月,春节来得早,有的船刻意抢在三九四九冰结得最厚之前来到京城,将船一泊,人就留在京城,坐待元宵节到来,看完了灯山灯海,才兴致勃勃地回去。 但现在到了寒冬,汴水漕运基本停下。 苦力们一起呆在家中,正好河洲工地需要许多劳动力,除应役在汴水裡清淤的力役们,一起跑到工地上劳动。不但有河中的,還有河北的,赵匡义吩咐過,要两河百姓和睦,征用了一些河北百姓。 两河矛盾在减少,那個图画悬在御街,河中的百姓看過,河北的百姓看過。若大的码头造起来,两河搬卸基本会让那個新码头取代,甚至由朝廷统一管理。但不代表着断掉他们后路,那么多建筑与各种行当,会需要许多劳动力的,請的還是东水门内的百姓。不過新的变革出现,多少会让河北百姓产生一些迷茫。有可能不会成功,有可能会成功,若成功怎么办?现在让他们吵也沒力气去吵。 宋九說友情劳动,也不当真不给工钱,给了,一天一工五十文分,不算高,也不算低。至少河中百姓感谢宋九,而且那些建筑造起来,最少河中百姓会最受益,河北百姓也会受益。不一定要去河洲工作,一旦造起来,前去的游客多,必须从河北走,再到东水门,再去河洲,那怕在路边摆一個小摊子,也能养家糊口。一边迷茫着,一边盼望着,沒有人监督,百姓劳动积极性却很高。 這么多百姓在劳动,需要人去组织安排。 宋九去了河北,让胡老大做护卫,還进了皇城溜达一回,又是让胡老大第一個上天,第一個从天上跳下来,他本人又是河中苦力的行头,希望百姓過得好一点,主动請命接了這個任务。 做得不错,随着宋九见了许多大人物,见识增广,似乎眼界也增加,居然主动带头,让大家善待河北百姓。我們都是识字人,要度量大,要学会修养,天知道他能识几個字。 此时胡老大成了宋九重要的左膀右臂。 怎么抓了? 胡老大让官府抓了几次,也未见他婆娘如此,看来事情還不小。宋九又道:“慢慢說。” “官人早上去城外,无意中与石副军头家的仆役冲撞,发生口角,有一仆役侮骂官人死去的父母,官人又不知他的身份,便打了他,那人到开封县诬告官人,开封知县杖了官人一百下,又将官人关在监牢裡。” “胡行头怎么与军头家的仆役冲撞?”宋九纳闷道。 宋朝军队编制,十人为十将,也就是设一個小队长,百人为一都,设一都头,大队长,五百人设一指挥使,也就是营长,還有其他的一些低层军职。军头粗听起来似乎只是一個军校,還沒有都头听起来气派,那是不对的,指挥使上面還有,军与厢,不是常设,有厢主与军主,军主又叫军头,每军十指挥使。這是最大满员数,实际只有几指挥使,就象一指挥使满员是五百人,实际有的一营只有两三百人。然而整個禁军也不過十几万人,副军头也是一個高级的军校,非是胡老大能得罪起的。再說胡老大外表粗,内心不粗,再赌狠,与军头家的仆役赌狠值得嗎?除非是群殴之时,法不责众。 “妾身哪裡知道。” 宋九又问了一些情况,說:“嫂嫂,你别哭,我去开封县看一看。” 对两個博士与朱三吩咐了一下,冒着大雪起身,来到开封县,吕端接见了他。 宋九将来意一說,吕端道:“九郎,你要保這個人犯,有点不大好办。石汉卿家的两個仆役去城外买东西,与胡大冲撞,口角起来,言无好言,胡大轮起拳头就打,另一名仆役见势不妙,拉起那名挨打的仆役就走,上了牛车,送到开封县衙,那名仆役被打得满身鲜血,惨不忍睹,都昏迷過去,现在石家养伤,還沒有苏醒,你让本官如何放人?” 胡老大婆娘一边哭一边也說了,疑点重重,宋九毫不客气道:“吕知县,他们来到开封县看上去伤势严重,为何在现场他沒有吐血?這样,我有一法门,能区别出是人血,或者是什么牲畜血。” 宋九哪裡能区别出来,不過他已断定,那是两仆役在牛车上动的手脚,或者将什么猪血狗血往身上一浇,看上去伤势严重了。但宋九也不怕,他们能做手脚,自己也能做手脚,然后說不是人血,谁能反驳? “九郎,就不是人血,石家能将它交出来嗎?” “吕知县,你为何不将那件血衣留下?” “九郎,本官又不能够甄别何为人血,何为畜牲血,为何留下。” “吕知县,你真是糊……”涂字未讲出,血衣就是罪证,不管能不能甄别,需要留下的,但宋九将话停下,史上此人是有名的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但当真是小事糊涂?不是,九成是在装糊涂,贼精,比寇准都精。 抬头看了看吕端,吕端一脸清白,或者是一脸糊涂,宋九无奈說:“吕知县,能否让我去看一看胡大。” “行啊。”吕端让主薄带着宋九进入大牢。胡老大在牢房裡看到宋九来了,一骨碌爬起来,說:“小九,你要替我做主啊。” 看来打得不重……不对,一百杖下去,再不重,也不会那么精神,胡老大肯定未练過铁布衫,但听起来十分碜人,一百杖,再往下去只有流放了,只是打了一架,值得流放嗎,除非那個仆役被打成瘫痪,或者打成残废。 然而宋九想不通一件事,一個副军头,对胡老大,那怕就是对自己来說,都是大人物。但吕端不同,他是堂堂京畿的知县,他身后還有一個更牛的哥哥,用得着害怕,或者用得着要给石汉卿面子,假惺星地做這一番布置? 宋九问详细情况,胡老大老婆哭哭啼啼,又不在现场,說得不清不楚,只能问当事人,胡老大将事情经過說了一遍。 工地上任务很重的,几千人在劳动,想要将他们组织好,何其不易。 胡老大這些天也辛苦,特别今天早上降下大雪,胡老大要去城外看一看,干活人不冷,不過天气冷到一定地步,到处都是湿泥巴,也不得不停下。至少汴水清淤是停下了。 匆匆忙忙地走向东水门,快到角门时,未注意,与石家那两個仆役相撞,不提对错,各個都有责任,也只是撞了一下,若是元宵节到来,御街上行人一天還不知道会撞几次,大家各走各的就是。沒有想到這個仆役泼口大骂,骂得才叫难听,說胡老大是野种,或者他父母是什么什么,胡老大忍无可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人打倒,骂不起来了,胡老大带着百姓去河洲,先让年老体弱者回家,你们不能有闪失,继续在河洲上观察。霜前冷,雪后寒,真落雪时未必很冷,可這個雪飘大了,落在人身上化成雪水,衣服一湿也容易出事。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开封县来了几個衙役一把将他揪起来,戴上枷锁。 当时他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十分冷静地吩咐所有百姓回去,想法也简单,吕端与宋九认识,那几天皇子在观学,胡老大无意中来到宋家,也认识吕端,上气球时又看到過吕端,两人未說话,但见過几次面。再說自己也沒有做犯法的事,大大咧咧地来到开封县衙。 谁知道吕端一句话也不问,立即下令重杖一百下。 雷声大雨点小,不要重杖,就是普通来一百杖,至少现在胡老大是爬不起来的。打得不重,但也是一百杖,将胡老大打蒙了,心中叫冤,拉着宋九的手說:“我若知道他们是军头家的奴仆,就让他们骂,也不动手。” “胡行头,你别急,让我来想想办法。”宋九又看了看牢房,关着一些人犯,味道难闻,胡老大這间牢房是最好的,连麦秸都是新的,而非是象其他牢房麦秸不知睡了多久,有的都发霉。同时衙役也让胡老大婆娘送来被褥。這就更古怪了,宋九捏着鼻子走出牢房,但想想事情经過,心中十分纳闷,特别是吕端的处理方式让他想不通。只是一個副军头家的仆役,如此横行霸道,那京城還要不要治安?但是吕端打定了主意不說,凭借自己是从他嘴中套不出话的。于是他又换了一個地方,吕端的顶头上司,开封府。 一把大雪纷飞,宋九打着雨伞,可是雪花一個劲地往裡面飘,衣服也渐渐湿了,虽穿了皮裘袄子,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摆子,這让他又怀念起羊毛衫与羽绒服。 這個不算高科技吧,不過想一想,同样很难,首先要改革纺织机,這一條就会让他头痛。然后又要举国发展饲养业、畜牧业。 想到這裡,宋九苦笑,但他還沒有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 赵匡义接见了,也不能算是走后门,因为胡老大在這件事上确实很冤,宋九委婉地将来意一說,赵匡义忽然一变脸色,喝道:“宋九,你胆大,难道你认为是本官唆使的!” “二大王,你唆使……”宋九真糊涂了,对胡老大来說,這件事很冤枉,也不算是小事,但对于某些人来說,它只能是屁大的事。但就這個屁大的事,吕端装糊涂,现在怎么又牵出赵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