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 第29节 作者:未知 他笑:“人都会犯错。” 夏皎抿唇,抱紧了书包。 “后面有個水果礼盒,”老师說,“拿着,是你英语进步的奖励。” 一份奇特的水果,是夏皎来北京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来自他人偶然的一份善意。 moon river。 车子在月亮河中穿梭,月亮在空,雨水成河。 皎皎月明,明月何皎皎。 “皎皎。” 月亮河戛然而止,她从雨天的梦境回到晴朗的现实。 夏皎睁开眼睛,她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大口喘着气,阳光越户,将地板和室内一切都映照得亮灿灿。 夏皎眯了眯眼睛,看不太清。 温崇月說:“吃饭了。” 夏天适合吃白汤面,猪骨和鳝骨熬得久,一团软软脂香骨汁全融到汤中,温崇月尝试往裡加了酒酿吊香,用螺狮来配,带着淡淡的清香气,丝毫不腻。 鳝鱼肉也沒有浪费,单独剔出来做一份紫苏黄瓜炒鳝肉,蔬菜鳝肉三二分,更显清香。 爱吃苏式面的人,浇头得来上好几碟,家中材料有限,温崇月只做了两份,一份卤鸭碟,一份三虾碟——虾脑、虾籽和虾仁,如今梅雨季已经结束,再往后的虾就不若此刻鲜了。 好菜都得赶时令吃,過了时令,美味要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温崇月還做了其他小菜,一碟清灼菜心,一碟葱油香菇、一碟糖醋藕片,一碟细细生姜丝—— “生姜丝?”夏皎愣了,难以置信,“直接吃嗎?” 温崇月泰然自若,他夹了一筷,放在自己的面上:“试试?” 夏皎猛烈摇头。 她看着温崇月面不改色地将姜丝和面一起吃掉,仿佛自己的舌头也跟着辣起来。哆嗦一下,夏皎選擇暂时不尝试,先吃面。 温崇月擅长做肉,夏皎沒有吃過正宗的枫镇大肉面,但现在的這份也不错,肉选的肥而不腻,软烂且不柴,筷子夹起来的时候都要小心,一不留神就夹断了肉。焖得味道也好,入口即化,香味像是乘着滑梯,嗖地一下稳稳落入胃中。 汤底也鲜,清汤中有酒酿米粒,清爽可口。难得夏天吃热汤面不热不急,舒适宜人。 趁着温崇月不注意,夏皎偷偷地夹了一條姜丝——她看温崇月吃得镇定,总感觉這平平无奇的姜丝似乎也具备着奇妙的鲜味儿,毕竟這可是温崇月做的饭菜耶! 怀着這样美好的期望,夏皎咬了一口。 的确很鲜,是嫩嫩的鲜姜,一口咬破整個春天的嫩,像是强劲的东风在口腔中刮起一阵青青草木林。 但再鲜嫩也掩盖不了這是姜的事实,夏皎的眼泪唰地一下辣出来,忍着吞下去,才开始吃面。 她听见温崇月闷声笑了一下,他站起来,离开,過了一会儿又端了杯柠檬水過来,裡面加了鲜切的柠檬片和冰块,杯子边缘点缀薄荷小苗。 夏皎咕咕咕地灌水。 她尝试挽回自己的颜面:“看上去很清爽。” 温崇月沒有坐下,確認:“想要清爽?” “嗯。” 清爽的小菜很容易,温崇月之前做了柠檬风味泡蔬菜,原本是预备放在夏皎的便当盒中做配菜,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在鲜柠檬和香醋、粗盐、砂糖、月桂皮、黑胡椒粒和小红椒的浸泡下,细细的芹菜梗和黄瓜仍旧有着美味的颜色,更不要說红红的甜椒。 倒在白底绘着小草莓的瓷碟上,干净又整洁。 泡蔬菜放在冷藏箱中储存,夏皎夹了一块小黄瓜,被腌泡的脆生生,黄瓜特有的清香在柠檬催化下到达奇妙的巅峰,凉凉的口感让味蕾都要跳起来,她满足极了:“好吃。” 夏皎夸赞温崇月:“太厉害了,我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 温崇月說:“你做的菜味道也不错。” “不一样的,”夏皎摇头,坦诚告诉温崇月,“其实我感觉自己有点笨,什么都想学,但学好的东西很少很少,我好像要比同龄人晚一步。” 温崇月不吃了,他沉静地听夏皎讲话。 “举個例子,”夏皎說,“上高中的时候吧,感觉身边的朋友都是,刚读高一就有了目标,要去哪個学校,要选哪個专业。我沒有,我只想着,考到北京一個学校就好,什么都行,我想去北京。” “读大学也是,大家好像从刚入学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考研呀,或者考编,出国申請……”夏皎說,“我沒有目标,就顺着安排来,上学,实习,就业,完全在走前人的老路,我沒有自己的目的。” 温崇月說:“随遇而安也是一种能力。” 夏皎不认同:“我觉着自己只是随波逐流——你能明白嗎?就是,好像是将人生本末倒置了,就像结婚,应该是感情到了浓处,两個人确定要互相扶持后才選擇结婚,它应该是感情上升后的一個台阶,而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 温崇月沒有說话,他看着夏皎。 夏皎還沒有意识到自己說错了话,她继续說:“之前,我就感觉自己似乎是为了上学而上学,为了工作而工作……一直到前不久,我才有了目标。然后我发现,我的朋友,比如橘子,她早就有了。再比如你,你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兼职赚钱了,但我到了大四才得到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薪水。” 桌子上,摆放着一束漂亮的洋桔梗,這种花朵便宜,也漂亮,随便拍拍就有油画的质感,夏皎喜歡,买了很多回来。 温崇月說:“每個人的花期不同。” 夏皎:“嗯?” “桃花在春天开,茉莉在夏天开,但它们都很美,”温崇月說,“不要有年龄焦虑,你也有很多我不具备的优点。” 夏皎眼睛亮亮:“我什么优点?” 温崇月如数家珍:“你很擅长照顾植物,唱歌好听,善良,很容易共情、体谅别人,宽容……” “以及,温柔。” 温崇月說:“你很温柔。” 温柔? 夏皎从来沒有想過温崇月会用這個词语来形容她。 她只是一個患得患失,不太擅长和人交际的家伙罢了。 温柔的人不是她,应该是温崇月本身,所以他看什么都很温柔。 就像月亮照在白沙地上,明明是白沙借了月的光辉,月亮却会夸赞沙子洁净。 夏皎老老实实地吃感冒药,多喝热水,多去厕所,终于在上班前恢复精力,成功踹跑了感冒。 蓝姐這两天不在,店裡高婵和郁青真俩人不太对付,聊着聊着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地拌起嘴。 夏皎全当沒听到,她還沉浸在为客人選擇花材中。 她加上了客人的微信号,对方留下的名字是“柠檬”,說想要在男生生日的时候送给他。她還给夏皎发来生日预订的餐厅名称,夏皎看了看,是一家装饰着许多花和植物的餐厅。 也正因为对方爱花,柠檬才想送给对方花朵。 夏皎保存了餐厅的地址,离這裡并不远,步行過去也就1千多米,夏皎预备着下班后過去看一看。 送花需要和场景契合,這是夏皎接到的第一笔订单,她想要认真对待,务必做到完美。 思考着,夏皎脑海中隐约出现了花材的搭配思路,她垂首,用笔在纸张上简单画一些线條,听见身后高婵惊呼一声。 夏皎转身,看到郁青真的裤子和鞋子都湿了,脸色很不好地站在原地。 原来高婵在小心翼翼挪装睡莲的醒花桶时不小心撞了郁青真,受到惯性,水溅出来,弄了郁青真一身。高婵连忙道歉,郁青真硬邦邦地說了句“沒事”,走开到一旁,扯出纸巾擦身上的水。 恰在此刻,店裡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每日一朵玫瑰的老人进来。 高婵在收拾睡莲,夏皎在用抹布擦地上的水,郁青真离得最近。 老人对郁青真說:“我要一朵黄玫瑰。” 郁青真湿了衣服,心烦意乱,将纸巾抛进垃圾桶中,随手取了朵黄玫瑰,草草剪了茎,递给他:“10块钱,谢谢。” 老人不接:“不包装嗎?” “10块钱哎爷爷,”郁青真說,“爷爷,只够买一朵花不提供包装服务喔。” 老人提高声音,问:“谁說的?” 夏皎已经擦干净地面上的东西,她洗干净手,出来时刚好听到這句。 走到郁青真面前,夏皎对老人解释:“我們店裡只对100元金额以上的花朵提供可选的复杂包装服务,如果您购买的金额不足的话,我們只能提供简易包装。” 老人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他說:“我也不要多复杂,和之前一样就行。” 夏皎笑眯眯:“好的。” 今天老人选的黄玫瑰,夏皎就剪了一份印刷着英文小诗的手工纸,认真将黄玫瑰重新包裹好之后,她仔细地用棕色细缎带包扎,系一朵双耳蝴蝶结。 老人付了钱,也沒說谢谢,转身就走。 郁青真說:“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做事情也仔细,显得我們多落后。” 高婵笑着說:“别加’们’啊,我可不落后。” 夏皎笑了笑,她解释:“品牌形象。” 郁青真說:“又不是慈善机构,要是每個客人都只买一朵花,估计店早就倒闭了。” 夏皎說:“花艺师不都是从一朵花开始练习的嗎?” 郁青真不說话了,她扯了纸巾,继续擦身上被水弄湿的地方。 傍晚时候,她给朋友打电话,抱怨,声音断断续续地传過来。 “……真的,结了婚真的就不一样,太可怕了,一想到结婚后我也变成那样,我就恐婚……” 高婵小声地叹着气,整理着玻璃纸,哗哗啦啦地响起,郁青真讲电话的声音降低了一些。 夏皎低头,将手绘稿最后一笔添上。 离开前,夏皎照例买一捧花朵。 下午温崇月发了短信给她,說有两個老朋友過来苏州,他们聚一聚,今晚不能回家做饭,大概会在九点钟到家。 夏皎决定自力更生。 前往餐厅的路上经過一個商业街,晚霞如织,铺金陈锦,不少大学生、年轻的情侣出来约会,逛街。也有街头歌手,找個不妨碍交通的地方,捧着吉他,对着架好的话筒自弹自唱。 夏皎驻足听了一会儿,对方唱了一整首《忽然之间》,声音低哑,歌喉动人。 离开前,夏皎从怀中的花中抽了几朵粉蔷薇,静悄悄放在那人的书包上。 歌手看着她,笑着說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