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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提水

作者:董南乡
搜一下 二月的江南,春寒料峭。 望县是两浙路东边的小县城,临近宁波府,歷史悠久,安静富庶,百姓安居乐业。 望县城郊,有條不宽的河,叫玉苑河,直通东海。沿河两岸,种满了垂柳。柳绦半垂,随风款摆。杨柳始发新枝芽,鹅黄嫩叶若轻烟。 晨曦熹微,玉苑河上笼罩了一层寒潮。 迷蒙曙色中,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出门,河边人声稀朗,有人洗衣,有人汲水,河堤上渐渐热闹起来。 陈璟提着两只水桶,在玉苑河裡打水。 望县是江南水乡,不流行打水井,百姓皆是临河吃水。半年前陈璟穿越而来,看到這一幕心下戚戚:這條河,又洗菜洗衣,又洗马桶,又吃水,多么不卫生啊! 這個年代的人们,沒有卫生這個概念。 半年后,陈璟就淡然了,接受了這一生活方式。 他提了两趟水,天就渐渐亮了, 朝阳从柳梢头悄悄探出了脸,胭红璀璨,将波光粼粼的河面铺满,這條河顿时就似蒙上了一层锦缎,旖旎妖娆。 “老先生,早。”陈璟提了水上岸,又碰到了這位老先生,就停下脚步和他打了声招呼。 半個月来,這位老先生,每次清晨都带着一名小厮儿,都要到河边散步。 陈璟也是每日提水。 天天都碰到。有时候很早,或者天气不好,整個河堤就他们俩,陈璟礼貌性冲這位老先生笑笑。他手裡提着两桶水,也沒有力气停下来說别的话,怕泄了气就提不动,每每只是微笑就擦肩而過。 今天,陈璟的嫂子要带着孩子去娘家,家裡不需要那么多水,提完這趟就可以结束,故而陈璟见老先生朝這边来,就主动放下水桶,和他打了声招呼。 老先生微微一愣。 而后,他温雅微笑:“小郎君,早啊。” 老先生叫杨之舟,正月才从京裡回到桑梓之地望县。从前玉苑河并不是這個样子。五十年前,河边不远处,有好几家房舍,杨之舟的祖宅就在其中。 五十年前,连日暴雨,玉苑河泛起了水患,把附近房舍淹沒,還引起了瘟疫。从那之后,官府筑起了高高的河堤,再也沒有房舍。 這條河堤,承载了杨之舟的童年。小时候,他也是天未亮就醒来,看着母亲在河边洗衣、洗米、汲水。人年纪大了,童年的记忆似河水泛滥。 所以,杨之舟每日都要到這河边,寻找从前的影子。 一连半個月,他每天都遇到這位提水的青年人。 這提水的青年人,大约十六七岁,個子偏高,身量颀长,却消瘦单薄。他身上穿着绸布直裰,虽然半旧了,也看得出不是仆役。 這青年人是個读书人的打扮。 在這個年代,读书人是有格调的。 像提水這种粗活,要么是家裡的小厮做。若是家境稍微差些,沒有小厮,也该是丫鬟,再不济也是女眷。 读书是件昂贵的事,真正的贫寒人家,是读不起书的。能是個读书人,至少有点家底。 有点家底的读书人,不可能沒有女眷、沒有仆役,为什么要亲自提水…… 杨之舟有点不太明白。 這青年每次都冲杨之舟微笑,一开始杨之舟也愣了下:這是什么意思?若是有意结识,停下来作揖行礼才对;若是陌生人,何必冲人家笑? 渐渐的,杨之舟也懒得苛责。 他年纪大了,历经繁华,把人世看了個透,不拘泥這些小节。 “晚生陈璟。多次见老先生在河边散步,不冷嗎?”陈璟笑着问。早春的河边,风是寒的,吹得袖底发凉。 不冷嗎? 谁第一次问候,开场就问這個啊? 杨之舟心裡挺无奈,觉得這年轻人不按常理出牌,但還是温和笑道:“并不冷。”礼数周到,客气又疏远。 “那行,您慢慢散步,我回去了。”陈璟见老先生有点戒备,知道多谈下去,人家会以为他心怀不轨,就重新提起水桶,错身而過。 杨之舟微讶。 他望着陈璟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瞬。比起半個月前的摇摇晃晃,陈璟现在提水的身姿要稳得多了。 杨之舟摇头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日,他依旧到河边散步,依旧会碰到早起提水的陈璟。 陈璟每日都要提十趟。那两條细胳膊,竟能稳稳的提动两大桶水,着实不容易。 “老先生,早啊。”陈璟每次微笑着,就是這么一句,然后提着水桶,飞速从杨之舟身边擦肩而過。 杨之舟失笑。 跟着的小厮就看不過眼了,低声嘀咕說:“老爷,那位郎君真是不通礼数。” “還好……”杨之舟道,“年轻人嘛,一板一眼也无趣,那位郎君挺不错的。” 又過了几日,就到了三月,天气逐渐暖和。 杨之舟再去散步的时候,多带了個小厮,让小厮拎着棋枰和棋子,就在河边的石桌石椅,摆起了棋局。 路過的人,有人会和他下一盘。 陈璟提最后一趟水的时候,也会停下来看看。有时候沒人,陈璟也陪着杨之舟下棋,杀三盘再回去。 “……六岁那年就沒了父母。我們家人丁不旺。我大哥之下,有五個孩子都夭折了,我是第七個,好不容易养活的。我大哥比我大十二岁,像父亲一般教导养育我。 他早年中了举。两年前进京参加春闱,落第了,就沒有回来,不知去向。這两年,音讯全无。”下棋的时候,杨之舟问起陈璟是谁家的,家裡有些什么人之类的,就是普通寒暄。 陈璟就照实說了。 相处了一個多月,杨之舟觉得陈璟是個很实在的孩子,有什么說什么,从不花哨。 “家裡有嫂子,一個八岁的侄儿,一個六岁的侄女,還有個丫鬟。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粗活自然我做。”杨之舟又问陈璟为什么提水,陈璟如实說。 杨之舟又笑笑。 粗活自然是我做…… 陈璟說得很理所当然。 虽然陈璟的行为,不像個读书人,沒有读书人的高雅。但是陈璟的态度,让杨之舟很喜歡。陈璟的言辞裡,沒有半分怨怼。年纪轻轻這般磨难,心高气傲的年纪能心平气和,实属难得。 這比什么读书人的姿态更难得。 “你兄长,总会回来。”杨之舟安慰陈璟。 “是啊,我也是這样对我嫂子說。”陈璟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杨之舟又是一笑。 “這话虽粗俗,却不无道理。”杨之舟赞道。 陈璟笑笑。 下完一盘,赢了杨之舟五目,陈璟拎了水桶回家。一個早晨,就這样過去了。 等陈璟走了,杨之舟看着棋枰,倏然怔了下。 不对啊。 陈璟下棋,每天都只下三盘。头两盘,他都是输,但是输得不多。到了第三盘,他必然会把前两盘输的目数赢回来。 次次如此! 已经好几天了,不可能都是巧合的。 杨之舟望着棋枰,蹙眉良久。 杨之舟不算是围棋高手。他年轻的时候追求功名,苦读经书,二十岁那年中举,而后的春闱,落榜三次,直到三十二岁才中了进士。 前半生,老天爷都在折磨他,让他历经各种磨难。好在并未辜负他。他中了进士,以后的仕途,简直顺利平坦。好几次朝中风云诡谲,他都選擇对了主子,這是他的运气。 所以說,他的一生,都在读书、做官、做高官,有目标有追求。 围棋,作为琴棋书画四艺之一,士大夫自然都会。但這种风雅消遣的东西,杨之舟沒時間深究,也不太喜歡。 现在告老還乡,杨之舟下棋也是打发日子。每次下棋,与其說在下棋,不如說他在观察下棋的人。哪怕是贩夫走卒对弈,杨之舟也喜歡揣摩对方的心思。 对人,杨之舟更有兴趣。 就是這样,他一直在忽略正真的棋盘,仗着自己心思缜密、心算卓越,一心二用也能应付普通人,直到了今天才感觉陈璟的棋艺不对劲。 陈璟的棋风稳健,攻势不凶猛,若细水长流,让人很难特意为他的棋风惊叹,而且他一开始就输,也符合世人对年轻人的理解。 等对弈的人发现了不对劲时,陈璟已经赢了…… 起了這個疑心,第二天再遇到陈璟的时候,杨之舟特意留意他的布局走位。 他们下的是敌手棋,杨之舟执白先行,棋局也是世面上最常见的。 半局下来,杨之舟就发现,整個棋局都在陈璟的掌控之中。 他打起了精神,全心应对,最后赢了陈璟两目半。等收官的时候,杨之舟又发现,還是不对啊,這并不是他想赢的局面,而是陈璟想让他赢的局面。 在围棋裡,哪怕杨之舟再努力凶悍,到了收官时才发现自己毫无還手之力,全在对方的牵控之下。 杨之舟收子,笑了笑,道:“不下了。势力悬殊太大,着实无趣。” “吹牛啊。”陈璟笑道,“不過赢了我两目半,就說实力悬殊,老爷子耍赖。” 杨之舟哈哈笑,道:“老朽是說,小友深藏不露,棋艺甚高,老朽甘拜下风啊。” 陈璟就知道已经被对方看出了端倪。 他笑笑,也不解释什么。 他也沒打算瞒多久。這位杨老先生有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似能把人心看透,被他看出破绽是迟早之事。 两人从一声“早啊”到现在的下棋,已经一個多月。杨老先生对陈璟的称呼,从最初的“小郎君”,已经上升到了“小友”。 “小友這棋艺,师从哪位高人?”杨之舟问陈璟。 陈璟起身,笑道:“家裡有棋谱,自己琢磨的。老先生,我要回去了。”顿了顿,陈璟又道,“您称呼我一声小友,我也不该藏掖。我不但研读棋谱,還研读医书。 您那两臂作痛的毛病,已经有些时日了。从前我不知是否触忌讳,不好冒昧提及。如今再看您的面色,拖下来总是不妥,還是寻個大夫仔细吃几剂药就好。只是小疾,您不必讳疾忌医。” 說罢,陈璟拎了水桶,脚步如飞回家了。 比如两個月前的摇摇晃晃,他现在拎两桶水轻松极了。 杨之舟却愣在那裡。 他的眸光,一時間阴晦不明,手不由自主拢了胳膊。朝霞璀璨,似在陈璟身上,渡了层金边,让他那单薄瘦弱的背影,看上去高大结实。 杨之舟唇角,泛起几缕微笑。 “哈,多少年沒遇到這样的后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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