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峻方 作者:董南乡 倪大夫這么一蹙眉,婉娘心裡也掂量了下。 “怎么,方子不妥嗎?”婉娘问。 倪大夫叹了口气。 面对婉娘的疑问,倪大夫只得无奈道:“虽說惜文姑娘是阳明腑实,可這方子也太寒了。先用承气汤大破其血,又添了极寒的犀角、石膏,只怕惜文姑娘难以承受啊。” 他觉得這方子险峻,不慎会要了惜文的小命。 倪大夫从医三十多年,素来稳重。 陈璟這孩子,今日彻底颠覆了老先生的认知。现在又开了這等极寒药方。老先生思量半晌,仍是觉得不妥。 以他的从医经验,這方子不适合女子服用。 陈璟的辩证,的确惊艳,让人错觉他是個经验丰富的老郎中。但是這方子,开得又太過于儿戏,好似孩子把自己所背過的寒凉之药,全部堆砌在一起。 “這......”婉娘也跟着皱眉,看了眼陈璟。 陈璟沒什么表情,淡淡的,和他方才进来时一样。 “要不,這位大夫也瞧瞧?”倪大夫把药方递给了龚至离。他至今還是不知道龚至离的姓名。 龚至离心高气傲,也对结交望县郎中沒兴趣,倪大夫又不像陈璟那般让他震撼。龚至离笑笑,从倪大夫手裡接過药方,并未自报家门,就低头看了起来。 看完,他和倪大夫的想法一样。 這药,太险峻了。 别說是病了很久的惜文姑娘,就是個体壮男子,也承受不住吧? 這方子,的确显得稚嫩。 “陈公子,這方子,确有不妥之处。”龚至离直言相告,“不如改改?既有了犀角這等寒凉之物,何不去了生石膏?或者减少分量?” “這方子沒有問題的。”陈璟神态认真,保证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减了分量或者减了药材。 我這方子,吃两剂,惜文姑娘的谵语发狂就能消了。若是你们更改方子,效果如何我不敢担保。惜文姑娘這病,還能折腾一段时日的。你们若非要改,也无不可。” 惜文的病,并未入膏肓。 只是她发病的时候,谵语发狂,又要自尽、又要杀人,吓坏了不知情况的大夫和婉娘。 一连折腾了半個月,而且汛期一直不走,婉娘就断定她已经末症,只怕救不了。 实则惜文的病不重。 陈璟觉得,自己真的沒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相信他。 假如不信,改了方子,他们就知道沒有效果,到时候還是会吃他這個方子。只是可怜惜文姑娘,要多受罪。 陈璟也不愿病家多遭罪。 但是這一切,都不是他能掌控的。 哪怕他跳脚起来說,急迫要求一定要相信他,也未必管用。他的年纪摆在這裡,所以他的医术必然会受质疑。 既然這样,還不如口吻平淡,至少让人觉得他高深莫测,說不定心裡再三衡量,還相信他了呢。 如此打算,陈璟就不再多言。 窗口透进来暖黄色的光。已经是黄昏,天际的云霞似叠锦,瑰丽灼艳。窗棂半推,梢间的帘幕在晚风裡摇曳,素淡软滑的帘幕便如波纹荡漾。 风很暖,很和煦。 天色将晚。 “婉姨,倪大夫、龚大夫,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陈璟笑着道,给他们施了一礼,“若是回去晚了,家裡人担心。” 顿了顿,他又道,“婉姨,别忘了您的诺言。” “谁治好了惜文,婉君阁就将惜文下嫁”的诺言。這個诺言,可以换一大笔银子,陈璟如是想。 婉娘愕然。 他還真想娶惜文不成? 此前,婉娘也沒心思想這些,她只想先治好惜文。陈家什么家底,婉娘心裡一清二楚。若是陈璟非要娶惜文,婉娘有办法对付他。 婉娘微笑,不再多留陈璟,喊了声外头的护院,让送陈璟下楼。 等陈璟一走,两位大夫說话也更不客气了。 “......老朽献丑,這方子改改吧。”倪大夫先說。 “還是改改妥善。”龚至离也說。 婉娘笑了下,沒有拂了两位的好意,让他们改了方子。 两位老大夫斟酌片刻,最后把陈璟药方裡的生石膏和犀角這两位极寒之药都给去了。去了這两味药,這方子仍是寒。 所以,倪大夫交代婉娘:“先吃三剂。三剂吃完,再請大夫复诊。” 這种寒凉之药,女子不能多吃。 婉娘道谢。 她喊了护院,给倪大夫和龚大夫也拿了個红包,裡面各有五個一两的银锞子。一次问诊就打发五两银子,婉君阁真是财大气粗! 两位郎中也走了,二楼就安静下来。 天色已暗,婉娘喊了丫鬟,道:“去楼下,让贵客们都移步前面吃酒,今晚的酒水,都算婉君阁的......” 她這是要把人都打发走。 婉娘拿了两张药方,思前想后,仍是拿不定主意。 到底用哪個? 陈公子嘛,年纪太小了,不像是有医术的。可之前在街上,他遇到惜文,看到惜文那样发狂,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呼說“這姑娘是疯了嗎”?而是說,“妈妈别担心,姑娘只是一点小疾”。 从那点,足见他真的通医理。 他說话,像郎中的口吻。 而方才,他明明沒有问過惜文的病,也沒有看過惜文的药方,就能一口断出惜文用的药材,這点最让婉娘折服。现在想起来,婉娘都觉得震撼。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惜文之前的药方,是刘大夫开的。难道陈公子和刘大夫串通的? 不像啊,刘大夫干嘛自己砸自己的脚? 今天事情传出去,刘大夫也不好看。 但是也不能否认陈公子和刘大夫串通,想骗更多的钱。這样的话,反而更加合理。 转念一想,婉娘又觉得陈公子不是骗子。 婉娘不了解陈公子,但是了解刘大夫啊。假如刘大夫一直在做戏,阅人无数的婉娘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婉娘和刘大夫打交道四五年了,对刘大夫的为人秉性一清二楚,刘大夫骗不了她。 况且,陈公子也是沒有露出半点异样。 “不会是骗子的......”婉娘最终得出這样的结论。 那么,他的药方,要不要用呢? 倪大夫和龚至离,虽然看着是两個经验老道的郎中,可是他们也赞同陈公子的诊断啊。這么說来,陈公子医术应该更好。 婉娘沒有那些世俗偏见,她不会觉得郎中一定要是老年人。 也许就有天纵奇才呢。 “是一條命啊。”婉娘想了半天,還是无法决定,說到底,她是在乎惜文的,怕自己一念之差,害得惜文枉送了性命。 下這個决心,真的挺难。 婉娘沉默坐了半晌。 她一生,很少遇到這样难以决断的事。 半刻钟后,婉娘终于站起身。她将倪大夫和龚至离修改的药方,仔细叠起来,收在茶盏底下;而陈璟的药方,她又看了一回。 她喊了护院,把陈璟开的方子,递给了护院:“按方抓药,抓两副就够了。” 今天這些大夫,诊断时都是胡言乱语,只有陈璟所言让婉娘信服。既然如此,就相信他吧。 假如惜文真的被医死了,也是她的命数。 婉娘也算女中丈夫,最讨厌犹豫不前的。 护院拿了药方,去抓了药。 一刻钟后,护院回来,把药交给婉娘,然后說:“抓药的坐堂先生问,這药方给谁用,用這么峻猛的寒凉药,若是体虚怕受不了。我說是我家小姐,坐堂先生一個劲說不妥。婉姨,真的要煎药嗎?” “煎!”婉娘声音果断。 她這個人,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犹豫两次。 既然下了决心,婉娘是不会再反复。 护院忧心忡忡,說了句是,转身让小丫鬟去煎药。 裡卧,突然传来凄厉的叫声。 惜文的病又发作了。 婉娘脸上乌云密布。 她起身,进了裡卧。只见惜文手裡拿了枕头,使劲要打自己的脑袋。丫鬟不给她打,她就打小丫鬟。 那玉枕,一千两银子买的,沒有打到小丫鬟,反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惜文披头散发,眼眸通红,似要吃人般。 从前那般温婉文静的惜文,现在病成這样....... 婉娘倒也不心疼东西。来婉君阁的贵客,都是一掷千金。婉娘只是心疼惜文。十年前,婉娘捡了這個逃难的小姑娘,就把她当個伴儿,养到今天。 当惜文是摇钱树,這是真的;也疼惜文,這份感情也是实在的。 婉娘就是這么一個人,理性和感情能熟练融合在一起,从来不只讲感情,也从来不只谈生意。 “清儿。”婉娘上前,抱住了惜文。 惜文的小名叫清儿,从前在婉娘身边服侍。婉娘开了這间婉君阁,才给清儿改名叫惜文。 “......我苦命的儿。”婉娘叹气,“你若是好不了,娘倒是宁愿你去了。這般遭罪,娘于心何忍?” 惜文听不懂,一個劲挣扎。 婉娘也抱不住她了,只得叫人把她捆起来。 捆得次数多了,惜文胳膊和身上,都是勒痕。 约莫過了半個时辰,药终于熬好了。 小丫鬟端了药来。 惜文挣扎了半個时辰,也渐渐沒了力气,软软躺在**上。婉娘喂她喝药,她也不知道张口,說话她又似乎听不见。 “来,掰开她的嘴。”婉娘只得硬灌了。 两個护院上来,帮着掰开了惜文的嘴。 惜文被呛了直咳嗽。 折腾了许久,才将一碗药灌下去。 瞧着她眼神无光,浑身发软,婉娘知道她的癫狂已经過去了,暂时不会发作,就让人把绳子解了。 惜文呆呆的,任由人折腾。 婉娘服她躺下,给她盖了被子。 惜文阖眼,片刻就睡熟了。 婉娘也松了口气。 這一整天,婉娘滴米未进,此刻觉得胃裡空空的。 她下楼用膳了。 晚上,她歇在琼兰居的梢间裡,给惜文做個伴儿,免得她夜裡又发作。這段日子,婉娘一直都是衣不解带照顾惜文的。 到了第二天的卯初,婉娘就醒了。 她起来梳洗,穿着中衣坐在梳妆台前,由小丫鬟替她束发。 发髻尚未束起,就有小丫鬟急促跑进来的脚步声。 婉娘心裡一個咯噔:是惜文不好了嗎? 她心头凉了半截。 却见惜文的小丫鬟满面笑容,跑进来给婉娘跪下:“妈妈,小姐醒了,說要如厕,還问妈妈在哪裡......” 婉娘蹭的站起身,疾步往惜文的房间。 自从惜文发病以来,整日昏昏沉沉不說,還发狂谵语。她不发作的时候,也是不言不语,虽然她脑袋裡很清楚,却从来沒有完完整整說過一句话。 這還是惜文发病以来,第一次說话。 惜文,终于說话了。 婉娘喜得眼眶都湿了。 這是好了嗎? 那位陈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紧张时放松自己,烦恼时安慰自己,开心时别忘了祝福自己! 无弹窗,我們的地址 重要聲明:小說""所有 閱讀更多小說最新章 节請返回,支持請到各大书店或網店购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