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選擇,负選擇,平局
“那要是你们吃坏了,真不关我們事喔。”
那位女员工一边說着,一边把那個黑色塑料袋放到垃圾桶盖上,接着快步回店裡去了,低着头避开那张烂脸。
“沒关系。”少女朝女员工的背影說道,“反正在店裡面吃坏了,从来也不会关你们事。”
她跳下滑板,走到垃圾桶边,吐掉口香糖,拿起那袋食物,打开袋口瞧着:
“薯條,玉米粒,麦乐鸡……咦,有只麦麦脆汁鸡,今晚运气不错,归我了。”
雷越在旁边看着,真有点称奇了。
這少女完全就是驾轻就熟,捡起麦记垃圾来好像是到了自家厨房打开冰柜拿吃的。
“现在他们把果汁、奶茶那些饮品直接在厨房冲进下水道了。”
少女拿起了那只麦麦脆汁鸡,边吃边說,“以前我试過给自己续杯到吐。”
雷越一时不知能說什么,還能這样嗎……
免費夜宵。他看着這袋食物,心头跃跃,伸手探进袋子,拿起一根薯條吃了起来。
“唔。”他感觉薯條除了有点冷和软,味道跟买的差不多,不对,味道比买的更好。
夜空越发漆黑,小巷的残灯摇晃着微光。
這么晚已沒有路人从小巷走過,但有几只毛色斑驳的流浪猫蹲在远处,眼巴巴似的张望着垃圾桶边的两人。
少女往袋子裡抓了一把薯條,朝那些流浪猫走了過去,把薯條撒到了小巷破旧的水泥路面上。
雷越见状,也這么做,抓了些薯條走去。
很快,這些本被扔掉的垃圾食物,流浪猫们在吃,两人也在吃。
“今天其实是我第一天来影视城混。”雷越說道,“……還挺有意思的。”
少女此时背靠着巷墙,灯光与夜雾落在她的彩发上,使她的身影更加朦胧多变。
“我的群头說,明天把我安排到近代街那些神剧片场裡去,撕别人或者被人撕。”雷越自嘲一笑,“你呢?”
“還是到处瞎混。”少女面露微笑,“你倒不用在意神不神剧,在這裡拍的有几部不神?我接過一個超蠢的大特,明知道地下室有危险還要走下去,转身跑嘛。”
“哈。”雷越失笑一声,“恐怖片的角色?”
“也是文艺片,为了煽情脑子都不要了,這才是最蠢的。”少女受不了地耸肩,“我给导演提了意见,导演說‘你這么聪明怎么還跑龙套呢?’我就被开了,逃過一劫。”
“我今天也算逃過一劫,不用演那种人的片。”雷越也发挥死跑龙套精神,心裡暖了点,嚼着的薯條感觉也是热的。
少女笑吃着那块麦麦脆汁鸡,沒再說什么,但眼神似乎比刚才更亮。
雷越就也落入安静,只吃着薯條,渐渐有点胡思乱想:
我是有夜宵吃了,可是今晚份的香火,沒有给婆婆、爸妈他们点上呢,還可能待上几天才回家一趟,希望他们不会挨饿……
過了会,雷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来电铃声。
他疑惑地一看手机,却是花姐打来的,立即接通,“喂,花姐?”
“沒睡吧。”花姐的声音有点躁,“明天你别来北门广场了,直接自己先去近代街那边,我忙完再去找你。”
怎么?雷越踱了两步,望着远方的夜空,疑道:“出什么事了嗎?”
“就是你小子惹毛楚导了啊。”
花姐快声說着,“楚导对你是气了又气,晚上在一個影视城工作群裡@了我說‘你那边工作要做好点。’
“好多其它剧组的人都看到热闹,你都出名了,哪個人都不会留下话柄的,但我還不明白么,你在现代街這边暂时真的完了。”
雷越顿时皱紧了眉,楚导,楚运东……
他沙声问道:“花姐,你是說,我被封杀了?”
“你谁呢,谁有空封杀你。”花姐嫌他啰嗦的语气,“就是被楚导這么一搞,很多副导都让我注意点。你懂吧,长你這样,到时候用也不是,不用又怕扬出去不好听。這裡的群头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他们可以不给我活儿的,我是不敢带你去哪個现代剧组了。”
“楚运东,我得罪他什么了?”雷越的声音越发沙沉,“他让我离开他的片场,我不是走了嗎……”
“人家是当红导演!你长得让他不高兴就是错了。先這样,明天自己先去近代街,别让楚导再见到你,不然事情可能還沒完。”
嘀,通话结束了,雷越還握举着手机,刚有的一些好心情又在消散。
小巷裡夜深人静,花姐說话又向来大声,因此虽然他的手机沒在外放,刚才的通话声却很响。
“我听到了。”彩发少女看向了他,重新說起话来,“很郁闷吧,其实,不是一定非要郁闷着活的。”
“嗯?”雷越慢慢嚼咽着一块麦乐鸡,有些心不在焉,不太想听鸡汤。
少女還在說,“你只是沒对自己用上正确的打开方式。不過,我看你也沒有很清楚的一個自我定位。”
雷越沉默,她似乎說的是戏路,又似乎不只是那种意思。
“一种理论。”少女微微耸肩,“這個世界很大,有着千千万万的人,但无非就是几种类型。”
“哦。”雷越依然不是很感兴趣,什么类型?星座运程那些嗎?
当下,少女往垃圾桶边捡了几袋沒开封的番茄酱,拆开一袋,用手指头蘸了点酱料。
她接着抬手往巷墙上划写起了什么,宽松的衣袖落下,显露出一段小手臂。
雷越透過灯光注意到,她右手手腕上有着一片黑色荆棘的纹身,荆棘长满了尖刺,从手腕往着手臂蔓延上去。
顿时,他心头一突,像被荆棘刺中,回過神了几分。
“一种是那些人生赢家,长得帅气漂亮的、身体强劲的、出身富贵的、有利繁衍的,在环境中占优势位,這叫——正選擇。”
少女划动手指,在巷墙上先是画了一個符号“√”再写上“正選擇”。
雷越望着、沉吟着,有点心速加快,有点茫然。
不是星座运程啊……
按照這么說,杨一诺、她的男朋友、楚运东、還有那些小鲜肉……无疑就是正選擇吧。
“一种是那些人生输家,长得奇形怪状的、天生有病的、出身低贱的、有害的、将被淘汰的,在环境中占劣势位,這叫——负選擇。”
少女继续說,继续蘸着番茄酱往巷墙上划写,又画出另一個符号“”再在旁边写上“负選擇”三個字。
雷越无声地喃喃着那三個字,敛目看着那個鲜血横流般的“”。
奇形怪状,有病,有害,将被淘汰……
“還有最多的人,平平常常,扔人堆裡找不出来,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充数的,在环境中不优不劣,這叫——平衡選擇。”
少女說着再往墙上划下一個符号“—”,就一條直线,毫无起伏的直线。
她再在直线旁边写上“平局”两個字,然后停了下来。
“……”雷越目光一动不动,這面巷墙上的红色涂鸦让夜风变得寒冷,寒冷刺骨:
√正選擇
负選擇
—平局
“你觉得自己是哪种?”少女对他问道。
雷越望着那個大大的红色,仿佛看到的是一面镜子,正照映着他的烂脸。
白天《月光迷城》片场的事情、花姐刚刚的来电又浮现心头,心绪难明。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问道:“那你呢,你应该是正選擇吧。”
“我?正選擇?”少女嗤的一声轻笑,语气似是极为不屑,一直热情的语声忽然有点冷了,“为什么,因为我长得漂亮嗎?”
她走了开去,用剩余的番茄酱去喂那些流浪猫,“最不应该以貌取人的人,不该是你么。”
雷越顿时无言,你就是很漂亮啊。
不過,他又回想她刚才說過的定义,唔……
虽然這少女是长得漂亮,她却這样住麦记、捡垃圾吃,還這么熟手……
为什么?
這时因为仔细打量,雷越忽然看得清楚。
在她右手腕、小手臂的皮肉上,布满了一道道已经淡化的疤痕,只是都化作了黑色荆棘,但其实還在那裡。
看那荆棘狂乱地蔓延,他知道自己看到的疤痕,不過是荒漠的一把沙砂。
這個今晚才遇到,還不算认识的少女,自己对她了解些什么呢?
“是我片面了。”雷越說道,“白天那事之后,我就不太正常了……”
“正常?我們這些人,永远都不会正常的,正常那是正選擇的事情。”
少女重新又說,“而我們的事情,就是‘害群之马’那样活着,去跟那些正選擇和平局玩玩。”
她蹲身轻摸那些围在她脚边的流浪猫,“随你怎么看,這是我的观点,起码我活得不拧巴。”
害群之马么……雷越沉默着,自己认识的一些正選擇面孔再次迅速闪過眼前。
他的左手、左脸都变得在发热发烫,似有一头困兽在皮肉裡厉然挣扎。
与此同时,婆婆慈和的教导声再次涌上心头:
“小越,我們要与人为善,善有善报,要真诚对人,别人也会真诚对你……”
渐渐,雷越的烂脸上,咧起了一丝微笑。
“正選擇,负選擇,平局,你這個理论……”他說道,“挺有意思的。”
“這不是我的理论。”少女回头望来,“但這個理论比你在学校听說過的那些东西,都要更真实。”
“我会记住的。”雷越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那边的少女站了起身,走過昏暗的陋巷,到了他的烂脸跟前,“那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個负選擇,我叫绫莎。”她說道,但沒有抬起那满是荆棘的右手。
雷越亦沒有伸出满是烧伤疤痕的左手,“我也是個负選擇,我叫雷越。”
“怎么才是害群之马活法?”他问道,语气裡有着兴趣,也有着迷茫。
绫莎微微地一笑。
她的眼眸裡,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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