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植妖书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居民区安静得可怕,只有树上偶尔传来几声聒噪的蝉鸣,给這片街道平添了几分夏末的燥热气息。
一辆自行车在一处小区门口停下。
小区有些年头了,破败得露出红砖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外卖小哥擦了擦汗水,拎起装着外卖的塑料袋,进了旁边一栋沿街楼,上了二层,敲响了一扇铁门。
很快,门开了。
闷热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外卖小哥不禁微微皱眉。
住在這样的地方……好像不太健康吧?
开门的是個穿着y图案睡裙的妹子。
這妹子瘦得惊人,肥肥大大的睡裙在她身上就像套了個麻袋。
她的头发凌乱地扎了個松散的马尾,大热的天却偏偏戴着個大口罩,一边的耳朵上還挂着耳机。
虽然大半個脸都被挡住,可从她白皙得几近苍白的肌肤,和那双双眼皮的大眼睛,也能隐约看出這妹子大概颜值不低,好好打扮打扮绝对沒差。
小哥愣了半秒钟,這個季节戴口罩?花粉症?
他赶紧递上塑料袋:“您的外卖。”
趁着妹子接外卖的功夫,他又忍不住道:“上夜班?還是在家工作?”
妹子默默地瞟了他一眼,沒說话。
小哥:“……”
试图搭讪失败,小哥只好悻悻地說了一句“請给個好评”,就要转身离开。
妹子又从睡裙上衣兜裡掏出一张揉得有些皱皱巴巴的钞票,塞进小哥怀裡,淡淡道:“小费。”
她說完這句话,就砰地当着小哥的面,把门关上了。
“咦?”
……小费?
小哥一脸懵逼地看了看手裡的五毛钱纸币,呆若木鸡。
夏念扯掉口罩,拆开外卖的包装盒,蹲在椅子上,一边吃外卖便当,一边单手点开微信。
大学的室友给她发了一條消息,原来是结婚請柬,就在下個月。
請柬封面上的照片很漂亮,看起来是在东南亚某個海滨拍的,室友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很灿烂。
看到這條消息,夏念沉默了。
她忽然觉得心底有些发慌。
想想□□裡仅存的三位数余额,就算去结婚典礼,大概也出不起礼金。
钱,钱,钱……
毕业之后,她才真正地意识到钱到底有多重要。
她从前很鄙视拜金主义,還经常觉得为了几块钱斤斤计较的老妈太市侩,可现在她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自从她辞职创业开網店,到现在也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然而,網店生意一直沒什么起色,货物在墙角堆成小山,每個月赚的钱只够房租和水电费,生活费经常要靠家裡救济。
一开始她還很有创业的热情,可大概是一個人待久了,最近两個月裡,她渐渐地失去了赚钱的斗志,变得萎靡不振,甚至越来越不喜歡出门,基本上吃饭全是靠点外卖解决。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和大活人說话是什么时候了——当然,外卖小哥除外。
在她眼裡,外卖小哥、房东大妈、看门老大爷、出租车司机和游戏裡的NPC沒什么两样,這种例行公事一样的交流并不算是社交的一部分。
所以,她现在的社交生活基本上等于零。
想到這裡,夏念心中愈加抑郁。
大学毕业這么久,混得這么惨的,大概全班也就只有她一個了。
孤单久了,就爱胡思乱想,而且還特别容易多愁善感。
在一個人的时光裡,夏念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
姥姥家的园子裡种了好多花,有香的也有不香的,红的粉的白的蓝的,一群群一簇簇,开得特别漂亮;园子北边又种了好多树,整整齐齐一排排……姥姥总教她认识這些树這些花,后来她每种都能叫上名字,只可惜现在都忘光了。
每当到了初春花期,花瓣随风飘落,鸟儿站在树梢唱歌。她躺在吊床上沒一会儿就会陷入梦乡,醒来之后,花瓣落了一身,总让她有种化身花仙子的错觉。
要是下了雨,她就拿着铲子,和姥姥去园子后山的林子裡挖蘑菇,专门挖一种当地俗名叫“红蛋蛋”的小蘑菇,通体红色,熬汤甚好,她至今還清楚地记得蘑菇汤的鲜美味道。
每次离开姥姥家前,她都会大哭一场,然后姥姥就会用桃核串成的手串,亦或是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动物哄她。
直到小学四年级之前,夏念所有暑假都是在姥姥家度過的。
经過长年累月的记忆美化,现在回忆起来,那大概是她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到了四年级那年暑假,临走前她哭得特别凶。
姥姥就笑着对她說:“别哭,回去之后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了有出息了,我就把园子给你,到时候這些树呀花儿呀,就都是你的。”
她信以为真,傻乎乎地点头,然后吸着鼻涕,透過车子后窗跟姥姥招手,直到老人瘦高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槐树后面。
就在那年秋天,夏念的父母因为感情淡漠而离异,她同母亲一起搬离w市,去了帝都。
同年的冬天,噩耗传来,夏念的姥姥突发急病去世了。
自此以后,那片园子便同姥姥一起,永远地存留在了夏念的记忆之中。
夏念最近的日子确实過得太空虚太无聊,所以才会总回忆旧时光。
在這种无聊的日子裡,她一吃饱了就特别容易困。
吃完午饭(或者說是早饭)后,她就在沙发上打了個盹。
在梦裡,她梦见自己在乡下的林子裡玩,然后梦见几個孩子追着自己跑,還往她身上丢泥巴。她只好撒腿就跑,跑着跑着,就跑到一棵巨大的桃树下。
桃树的花跟疯了一样开得密密麻麻,无比茂盛,让人满眼都是艳丽的粉色,浓郁的桃花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這时,一声男子的轻笑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
夏念抬头看去,一個硬物忽然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她脑门上,砸得生疼。
……
夏念唉哟一声,猛然就从睡梦中苏醒。
她摸了摸似乎還在发疼的额头,擦了擦口水。
然后她這才发觉,原来刚才是自己在睡梦中无意间碰倒了水杯,水杯恰好砸了自己脑门一下。
下午,夏念上網逛了一圈,在卖家论坛裡跟几個同行进行一番沒有营养的交流,又打开手机按照惯例发一波朋友圈广告。
就在這时,她的網店客户端忽然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原来是有笔交易进账了。
大概因为许久沒有顾客光临,听到下单的声音,夏念小心脏砰嗵砰嗵跳個不停,感觉就跟上学时老师发期末考试成绩单时一样紧张。
她点开对话框,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下单购买了一百瓶茉莉花香薰精油。
很少有人会在沒什么销量的新店下這么一大笔订单,這种情况一般都是以骗子居多。
夏念心中怀疑,便点开购买者的信息界面一看,果然是個刚註冊的新号,昵称還是一串不明所以的数字,连個头像都沒有。
面对如此不专业的骗子,夏念表示不屑一顾。
她点开聊天界面,熟练地打字:“亲,精油暂时缺货。”
对方立刻回复道:“沒关系。”
然后对方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夏念以为对方是放弃了,正要关闭交易,却忽然又看到那家伙再次发来一條消息:“夏小姐,其实我是想跟你谈笔别的生意。”
夏念微微一怔。
难道是……熟人?
她之前确实在朋友圈裡发過不少广告,希望大家照顾照顾自己的小店,结果却被不少人果断拉黑屏蔽,這大概只能怪她自己人缘太差,也不太会做生意。
“你是谁?你认识我嗎?”夏念打字道。
对方却道:“夏小姐,开個价吧。”
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问让夏念一脸懵逼。
“开价?开什么价?”
就在夏念愣神的功夫,对方又道:“我现在手头又大概二十五万的现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地点你选。”
夏念沉默了一下。
“二十五万?越南盾?”
对方打了一连串省略号。
“…………当然是人民币。”
夏念:“……”
她這下断定对方一定是搞错了什么,不然就是在逗她玩。
见夏念沒有马上回话,对方大概是個性子急的,便道:“怎么了?嫌钱少?”
“不是這個問題。”夏念非常有耐心地打字,“我并不知道你說的东西是什么。”
对方道:“别装蒜。就是那本书。”
“书?什么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牛津词典?”
对方似乎有点炸毛:“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当然是那本植妖书!”对方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植妖书?
夏念正要回复“沒听說過”,却忽然脑海中飞快地闪過一個灰蒙蒙的封面。
为什么這本书的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
对方忽然又道:“等会,我看看我□□,上個月炒股被套进去不少钱,也不知道還剩多少。”
說完這句,他就沉默了,似乎真的是去查看账户了。
夏念哭笑不得,這人到底闹哪样?
隔了好了一会儿后,对方才道:“三十一万,怎么样?够不够?”
夏念无奈:“這不是够不够的問題好嗎?我从来沒听說過那本书。”
对方显然突发了“選擇性失明”,他沒有回答夏念的問題,而是道:“明天下午一点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說定了啊!”
說完這句话,那人便急匆匆地离线了。
考虑到对方并沒有說交易地点,夏念突然想到,既然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不会连自己的住址都知道吧?
想到這裡,夏念越发觉得這整件事都太诡异了。
她皱眉想了半天,手中不知不觉地拿起了桌上的铅笔,在纸上写了“植妖书”三個字。
她低头盯着這仨字,可刚刚那一瞬间的既视感已经荡然无存。
玩了一下午游戏,夏念连输五场比赛,心情抑郁,顿时关掉客户端,然后习惯性地点开網店界面。
今天下午果然還是一個订单都沒有。
夏念洗了把脸,清点了一下库存,实际上就是把存货稍微整理一下,从房间的這個角落挪到另外一個角落。
一不留神,她摔碎了一個装香薰精油的瓶子,浓郁的薰衣草味顿时充满了整個房间。
她正要打开窗子散散味,却听到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解锁了屏幕,一條短信消息忽然跳出,原来是快递员提醒她有個包裹放在了门口的保存箱裡。
夏念不禁心道,难道是爸妈给她寄的礼物?
毕竟下個星期就是她生日了。
她随便找了件衣服披上,下楼用短信裡的取件码打开保存箱,裡面是個小箱子,掂量一下挺轻的,寄件人姓名地址是空白的。
夏念在路上就把包裹拆了,裡面的东西被报纸左一层右一层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不禁心道,這么谨慎的包装倒像是她老妈的风格。
等拆完最后一层,夏念顿时傻眼了。
裡面放着的,是一本绿色封皮的线装书。
书上用漂亮的小楷写着三個字:植妖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