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第二演 琳琅夢(57)
“只是一樁小事,你何須掛懷。”眼前的林明霽,與他入朝爲官時的眉眼已經十分相似了。樓西朧滿懷溫柔,連身旁站着的樓曳影都忘了。
林明霽是一路跑來的,氣息還略有幾分凌亂,“在下林明霽,青州人士,還沒問過公子姓名。”
“我”樓西朧正要作答,肩膀忽然一沉,擡起頭,看到身旁的樓曳影低頭看着他,樓西朧以爲樓曳影是怕自己露了身份,便也噤了聲。
林明霽也不是木訥之人,見二人這番也不問了,只說,“公子的披風還落在我這裏。”
他不說,樓西朧都忘了。
“公子稍等,我回去取。”
樓西朧不願拂了他的好意,頷首道,“有勞了。”
樓曳影與樓西朧也算是朝夕相對,如今自然覺察的出樓西朧的語氣較於往日有多溫柔,加上他望着林明霽的目光十分專注,令樓曳影心中生出一種不快來,“回去取,不知道還要多少時候。我們還有事要辦。”
走出幾步的林明霽頓住腳步,“那不知公子可否留下住址,明霽親自送上門去。”
“不必了。”樓曳影見他如此執拗,心中生出一股煞氣來,他忍下了些,語氣卻也冷冽了許多。
樓西朧看樓曳影面色不佳,以爲他是厭煩自己耽誤了他的時間,便改口道,“公子留下住址,我改日去取。”
聽到樓西朧要親自去,樓曳影更覺燥鬱,“我陪你去取,省了你一來一回。”
牆內橫生出幾根樹枝,木門也有些破敗,林明霽推門進去,將已經洗過曬乾,放置在箱篋中的披風取了出來。上面皮毛潔淨如新,顆顆珍珠閃爍瑩潤。
林明霽雙手遞給樓西朧,又道一聲謝,“多謝公子。”
樓曳影看到這披風,也想起來了自己幾個月前同樓西朧出來時的穿戴了。那時候回宮時,樓西朧的披風確實是不翼而飛,他還以爲是落在哪裏,不知道卻是借給了別人。
眼前的林明霽眉眼中還有幾分少年意氣,與之後在朝堂上游刃有餘的模樣還有些區分。然而在樓西朧眼中,他無論何時,何種模樣都是好的。
“走罷。”樓曳影道。
樓西朧垂下眼睫,再擡起時與林明霽告別,“有緣再會。”
“有緣再會。”
林明霽目送他與他的兄長上了馬車,了了這樁心願,他該鬆一口氣纔是,然而對方那望着他時,彷彿隱含了什麼的目光,又將他的心提了起來。跟在樓曳影身旁的樓西朧也的確戀戀不捨,兩人這麼久未見,再見面時,往事紛沓而至,他在跟隨樓曳影登上馬車時,扶着車壁又回頭望了一眼。
林明霽也在看他。
白衣的青年站在門邊,與記憶裏那個以命相護的狀元郎重合。樓西朧不知怎麼眼眶一熱,這樣的重逢明明該是欣喜纔是,一顆眼淚卻平白從面頰上滑落下來。他側頭遮擋了一下,以爲林明霽沒看見,又同他莞爾一笑才低頭進了馬車。
這一哭一笑只在一瞬,林明霽的心中剛動了波瀾,面前的馬車就已經遠去了。
不知道他姓名,也不知道他住在何處的林明霽,心中頭一次生出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馬車已經消失在了視野之中,林明霽卻緩緩從門邊走到了大道上來,似乎這樣遠眺,還能看到那馬車的蹤跡。
因爲時常挑燈夜讀,蠟燭損耗極快,趙息玄正好今日出去買了些蠟燭,等他回來時,見那個放了披風的箱篋打開着,他神色一怔,將蠟燭放到櫃子裏,裝作漫不經心道,“林兄又將那披風拿去曬了”
坐在桌前的林明霽道,“今日正巧見到那位公子,已經將披風歸還給他了。”
趙息玄臉色一下難看起來這姓林的憑什麼這麼好的運氣他到處找尋也只見了一面,這人天天在房裏讀書,門也少出,怎麼就
林明霽不知趙息玄懊喪的牙癢癢,還說他今日出去正巧買了牀被子,以後再下雨,也不會那麼難過了。
趙息玄要的哪裏是被子,然而面上卻還假惺惺道謝,“多謝林兄了。”
他也在桌前坐了下來。
林明霽今日有些漫不經心似的,書攤在面前,遲遲沒有往後翻去一頁。趙息玄也沒往日那麼用心,他只恨自己爲什麼要去買這幾支蠟燭。但旋即他轉念一想那披風叫他抱在懷裏睡過,林明霽將披風還給他,等到冬日披在他身上,不就是自己與他有肌膚之親了嗎
這樣想着想着,他嘴角便翹了起來。
讀書人麼,總愛有些情色的綺思,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書生巧遇狐仙,書生夜救小姐一類文人寫的東西了。
林明霽卻比他君子許多,他想那公子臉上掛的眼淚,是自己看錯了,還是他真的落淚了呢
這麼一想,面前的書更無心翻下去了。
回宮之後,樓曳影便徑自回東宮去了,被拋下的樓西朧,一個人往翠微宮裏走去。方纔與三皇子在箭亭練箭的翟臨,渾身汗氣淋漓的與三皇子一起走來。翟臨最先看見樓西朧,見他形單影隻,懷裏抱着與炎炎夏日不符的厚重披風,正要開口叫他,想起三皇子喜歡爲難他,就住了口,想他不被三皇子發覺,早些走過去。
事與願違,樓鳳城還是看見了他。
“太子竟沒與他一起,看來是真的生了嫌隙。”
翟臨沒有作聲。
樓鳳城招了招手,讓旁邊一個宮女附耳過來,宮女照做了,聽到樓鳳城的吩咐,臉色一下子爲難起來。
“三皇子,這”
“我只是同皇弟開個玩笑,你照做就是。”樓鳳城道。
宮女也不敢違抗,咬牙答應了。
看着宮女追着樓西朧離開,沒有聽清樓鳳城剛纔所說的翟臨,一下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此刻樓鳳城又向他招手,“走,去看看熱鬧。”
翟臨心中不免爲樓西朧生出幾分擔憂來。
過了一會兒,走出這裏的樓西朧途經荷花池旁,剛纔得樓鳳城吩咐的宮女,提起裙襬進了水中,她口中疾呼救命,此時有宮人聞聲趕來,卻被樓鳳城擡手擋去。
路過這裏的樓西朧被這呼救聲驚醒,他走到荷花池旁,看着湖心的宮女,扶着迴廊的欄杆向她走去。
“救命救命”
這荷花池並不深,宮女也擅水性,只佯裝出一副要溺水的模樣。
樓西朧四下呼喚,“來人來人啊”
早已將四周宮人趕走的樓鳳城與翟臨一道,站在柳樹下望着這一幕。
遲遲不見有人來,樓西朧丟開披風,扶着欄杆將手遞了出去。
“四皇子”宮女雖早知是他,卻還是裝出一副惶恐躊躇的模樣。
“把手給我。”
溼透的柔荑從水面中遞了出來,她得四皇子授意,樓西朧要拉她出來,她反而咬牙將樓西朧拉進了水裏。
看着樓西朧從迴廊上跌進了荷花池中,看着層層泛出的水花,樓鳳城輕輕哼笑一聲。
已至夏季,荷花池上已鑽出荷葉與箭似的粉色荷花,水波晃動,本就不善水性的樓西朧,因爲恐懼嗆了一大口水。身旁宮女想救她,又怕叫他看出自己是裝的,一下不知所措起來。
樓鳳城只想給樓西朧一次難堪,但見荷花池上的漣漪擴散,裏面二人遲遲不上來,他心裏一驚,正要過去,不想身旁風聲一響,原是翟臨未得他授意便追去了迴廊上,一頭扎進了水裏去救。樓西朧口鼻皆嗆了水,雖落水時間很短,卻還是臉色青紫,翟臨將他救上來後,去託他脊背,“四皇子四皇子”
樓西朧嗆咳兩聲,嘔出一口水來。
翟臨也渾身溼透,半跪在河邊,貼在面頰上的黑髮水跡蜿蜒。
樓西朧看清是他,歪着頭將他推開,而後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又揪緊,“還有一個落水的救,救她”
翟臨本不欲救那個得三皇子授意的宮女,但聽樓西朧請求,還是伸手出去,將那故意裝作溺水的宮女也拽了起來。
,樓西朧渾身溼透躺在地上,十分的狼狽。一旁宮女心裏也十分忐忑,跪在樓西朧身旁,裝一副關切感激模樣,涕淚齊下,“奴婢謝四皇子救命之恩,奴婢謝四皇子救命之恩。”而後她被翟臨目光一看,忍不住又瑟縮起肩膀來。
樓西朧從驚悸的情緒中平復了下來,一旁路過的巡邏侍衛也匆匆而來。
“四皇子”
“四皇子”
“四皇子落水了,送他回去。”翟臨吩咐。
“是。”幾個宮人連忙七手八腳攙扶起樓西朧,將他送回了翠微宮。
在路過站在柳樹下的樓鳳城時,樓西朧並未擡頭,他眼睫上全是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因爲嗆了水,臉色也不是很好,衣服貼在肩膀上,微微的抖,弱不勝衣都不形容他此刻的模樣。樓鳳城看着他這般狼狽模樣,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門中,心裏也未曾有預期的那種快意。
翟臨與那宮女看樓西朧受衆人擁簇離開,才走到了樓鳳城面前覆命。
“三皇子,奴婢奴婢”宮女怕不聽了樓鳳城的吩咐,要叫他怪罪。也怕聽了他的吩咐,惹了四皇子。
“我只是想同四弟開個玩笑,他卻當真了,還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狽。”樓鳳城知他心中所想,一句便將她安撫了。而後他又看了一眼翟臨翟臨嘴脣緊抿,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單膝跪了下來。
樓鳳城對宮女說,“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宮女下去之後,樓鳳城仍舊看着跪在地上的翟臨。他與翟臨亦師亦友,兩人身份的差異反而一直很模糊。他剛纔確要去救樓西朧,但翟臨自作主張的去了,這就讓他不快。
“起來吧,跪着做什麼。”看着翟臨跪的地方被水跡潤溼,樓鳳城終於開口,“救了四皇子,你可是有功啊。”
“”
“翟臨啊翟臨。你若不跪在這裏,我還可以說你一個救人心切,但你跪在這裏,便不是知道自作主張會惹我不快,卻還是去了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