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二演 琳琅夢(61)
熬製了醒酒湯藥的尤氏輕輕叩了叩門,見無人反應,便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趙公子。”
“趙公子。”
趙息玄懶洋洋睜開眼睛,見端着湯碗的尤氏傾身探了進來。他一下酒醒了一般,揉着鼻樑從牀上坐了起來。
“把醒酒湯喝了罷。”尤氏將醒酒湯藥送到他嘴邊。
趙息玄也確實因宿醉而疼痛,看她貼心送到脣邊的湯碗,張口一銜,飲了幾口,他喝的一碗見底纔想到不見林明霽蹤影,不禁問道,“林兄呢”
“林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喝了醒酒湯的趙息玄頭痛已經減輕了許多,尤氏端碗出去之後,他又在牀上躺了一會兒,便掀開牀帳站了起來。
桌子上擺着一些豪紳富賈送來的禮品,從銀子到裁剪好的衣裳,真是應有盡有。趙息玄拿起了那件巴結他的人專爲他趕製的黑金鳳章紋錦長衣,披在身上,對鏡自觀一會兒。也是人靠人裝,他本就生的俊美不凡,這華服在身,竟有了幾分煌煌貴氣。
正在他對鏡自觀時,門卻打開了。站在門口的林明霽看他舉動微微一怔,而後才走了進來。
“林兄,一大早你去了哪裏”趙息玄從從容容的脫下衣裳。
“去買了些筆墨。”
放下衣服的趙息玄,又拿起了一個點金攢珠的龍吟冠,將因爲剛剛睡醒還披散在肩膀上的頭髮好好梳理一番,“林兄,你我二人都已高中,歇個幾天也沒什麼不如準備準備明日進宮面聖的事。”
桌子上都是些昂貴禮盒,唯有林明霽靠在窗前的桌子上還簡單依舊。他隨手將筆墨擺放好,對趙息玄的提議,只嗯了一聲算作回答。趙息玄從一衆東西留挑了件月白色的衣裳跟一封銀子遞給他,“林兄昨日未去,那幾位大人託我務必要帶給你的。”
林明霽看了一眼,婉拒了,“這些東西還是趙兄收着吧。”他將趙息玄當好友,如今看他高中後左右逢源,八面玲瓏,雖談不上不喜,心裏卻還是有些怪異的。
“這本來就是給你的況且,入宮面聖時總要穿件體面些的衣裳罷。”
林明霽仍舊不動,還是趙息玄強將衣裳放在他的桌子上。
趙息玄戴了新的發冠,換了新的衣裳,連靴子都換了新的。鏡子裏原先那個臉色略有些蒼白的讀書人,臉上有了鮮活的生氣,腰帶一束,身形挺拔,收窄在手腕上的袖口裏,還藏着些華麗的刺繡,玉樹臨風,龍章鳳姿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他。
當真是意氣風發得志時
“咳咳咳”正在批閱奏摺的皇上忽然掩脣咳嗽起來,站在一旁的沈落葵從宮人那裏接了一塊疊好的帕子遞了過去,皇上接住,口脣悶在裏面又咳嗽了幾聲。
皇上在北巡路上染了一回風寒,本叫隨行的御醫治好了,近段日子復發了還是如何,總是咳嗽個不停。
龍體抱恙,干係重大,加上皇上刻意隱瞞,後宮之中除卻幾個心腹近臣,也只有背景相對單純的沈落葵知道。
止住咳嗽的皇上臉上泛起一股病態的紅,而後那紅很快就退下,只留下一片蒼白。
沈落葵就站在皇上旁邊,看到他攥在手中的帕子裏透出的一點猩紅,她眼皮跳了一下,卻不敢問,只關心道,“皇上咳的這麼厲害,怎麼不召御醫來見”
“昨日剛見過了,回宮後藥都沒斷過。”皇上將攥在手心的帕子藏進了袖子裏。
沈落葵裝作沒看見,走出去對宮人吩咐道,“送一盅清潤益氣的桃膠血燕來。”
“是。”
吩咐完的沈落葵退回到了皇上身旁,也是方纔那刺眼的血跡,她注意到了皇上兩鬢間的白髮他從前還像自己父親一般,只不知道是病來如山倒還是如何,一下子顯出了垂暮的老態來。
“皇上歇息歇息再看這些摺子吧。”
皇上聽從了她的建議,擡手抵着額頭,閉目養神起來,“嗯。”
桃膠血燕很快被送來了,沈落葵親手喂皇上喝完,或許是病痛時被人關懷格外打動心扉,皇上看着沈落葵的神情都柔和了許多,正待他翻開奏摺,準備繼續批閱時,門口的宮人忽然道,“皇上,翰林院士求見。”
“讓他進來。”
將剩了半盅的桃膠血燕遞給身旁的宮人,沈落葵又沉靜下神色幫皇上磨起墨來。
翰林院士很快走了進來,行禮之後向皇上說了今年科舉之事皇上歷來對此十分看重,只他如今身體不適,難能提起什麼精神去見那些年紀輕輕文采斐然的進士們。聽翰林院士詢問,沉吟片刻才說,“先將他們安置進翰林院罷,等朕得了空,親自考覈了學問秉性再委新職。”
翰林院士應了一聲“是”,而後從地上起身退出去了。
巍峨皇城,禁軍如林。被宮人帶領進入宮廷之中的趙息玄,看硃紅宮牆,琉璃瓦片,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澎湃之感他從前在青州時,覺得貞家便已經是富可敵國,如今與天下最富貴威嚴的皇宮相比,那佔了半個青州的貞家也不過如此。
這裏便是他往後大展拳腳的地方
與心潮澎湃的趙息玄不同,林明霽卻是透過森嚴的宮牆,看向頭頂的天空。與他們一併高中的,也是個青年男子,相貌平平,卻生的一雙笑脣,聞之可親。
宮人將他們帶進了翰林院中,將他們交託給了院士。這與入宮面聖的預想截然不同,趙息玄呆了一呆,尤其是院士吩咐他們留在翰林院整理書籍之時。
“院士,我們不去面聖麼”趕在趙息玄之前,考取榜眼的青年先問出口。
翰林院士穿一身儒衫,留着些鬍子,“皇上近來政務繁忙,便先將你們安置在這裏。”
趙息玄也問道,“那我們何時能面聖”
翰林院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等皇上想起吧。”他說的也不錯,所謂名滿京城的狀元郎,於外人眼裏風光無限,在王宮之中卻也是四年可以擇選出一個的勤政官員罷了。朝廷從來不乏有學識有能力的人,擇選出的狀元,也不過是在盛世時爲天下讀書人描一個夢罷了。
現實與夢想產生的落差令趙息玄沉下了臉色。
“你們現在這裏看看,稍後會有人教你們如何校訂整理這裏的書籍。”說完這一句,翰林院士就離開了。留下幾人站在書庫之中,從方寸的窗戶外透進來的光線,方方塊塊的,空氣裏都瀰漫着一股書墨的味道。
這幾人之中,只有林明霽安之若素,他擡手從面前的書中拿了一本起來,細細翻閱。
“我們考取功名,便是來這裏抄書的”那考取榜眼的男子最先抱怨。他這一抱怨,也恰是趙息玄心中所想的只他爲人謹慎,如今來了宮裏,總怕隔牆有耳。
“稍安勿躁。”他不光謹慎,還要顯出一副從容的模樣,“院士不是說了嗎,皇上政務繁忙,等他想起我們來,自然會召見我們你說是吧林兄”趙息玄這一番惺惺作態,本來以爲會博取林明霽的讚許,不想他側頭望過去,林明霽已經看了幾頁的書了。
真是個書呆。
趙息玄心裏啐了一口。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他也只能拿起一本書靠着桌子看了起來。
濃蔭繁茂,帶着幾個宮人來御花園裏佯裝散心的沈落葵,目光不住的瞥向國子監放課後,一衆皇子回宮的必經之路。
皇上年事已高,幾個皇子都已成年,她要早些爲自己跟四皇子打算了。
心不在焉的在御花園中徘徊一陣,沈落葵走到了涼亭中,扯了一下披帛後,靠着橫欄坐了下來。等了不知道多久,她終於見到幾個伴讀先走過來,她知道是國子監放課了,收回目光尋了個藉口,將身旁的幾個宮女都支開。
左等右等,她終於等到了樓西朧。
樓西朧也在路過那棵樹時,看到了系在樹枝上的布條,停下了腳步,與身旁的太子說了什麼。太子離開之後,走到拱門的樓西朧折返回來,沈落葵走出涼亭,正要去見他,不想七公主忽然跳了出來,一下就叫沈落葵頓住了腳步。
“皇兄,我們出宮去嘛。”她與樓西朧一起在國子監讀書,今日總算逮着了太子不在的空。
被七公主絆下的樓西朧遲疑了片刻,“今日怕是不行。”
“爲什麼”
樓西朧將上次他與太子出宮,太子忘帶令牌,將給他的東宮金令拿回去就忘記還回來的事告訴了七公主,“沒有令牌,我們出不去的。”
“太子哥哥不是把令牌給你了嗎,怎麼還要要回去”七公主不像樓西朧這樣沒有多想,她只覺得是太子故意把給出的東西要回去的。
樓西朧還爲樓曳影開脫,“上次也是匆匆出宮,沒多久就回來了。他也是忘了吧。”
沈落葵看着二人拉扯,七公主嬌俏美麗,宛若她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只可惜,她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已經如稍縱即逝的春光那般從指縫間悄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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