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第二演 琳琅夢(69)

作者:初答
好夢至深。

  樓曳影卻悄悄起身,撥開垂下的簾幔,藉由外面映照進的燭火靜靜端詳着樓西朧的相貌他從前都不曾注意到,皇弟是這樣珠玉一樣的相貌。

  樓曳影情難自禁的伸手過去,欲撫他面頰,又怕吵醒了他,將手收了回來。可他又不甘這樣收手,垂首望見樓西朧鋪散在枕榻上的青絲柔順烏黑,伸手捉住一縷揉在指腹。

  若二人不是兄弟該多好。

  想到這裏,樓曳影胸中一悶。好似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在心頭,他看樓西朧多一眼,那石頭的重量就增加一分。

  挑着簾子的手掌慢慢放開,光影黯淡了許多,在朦朦朧朧的帳子裏,樓曳影俯身向樓西朧只他卻沒有吻他臉頰,只用脣瓣碰了碰掌心裏的一縷落髮。

  即便他心有鬼魅萬千,也不能真的顯於人前。

  或是今日入宮來探望她的本家人又哭訴了貞席的事,夜裏皇后入夢時,也是這表侄痛哭流涕的模樣。

  皇后知道是他有錯在先,可貞席在她面前歷來乖巧又孝順,私心裏皇后總覺得他罪不至死。如今表侄拽着她的袖口,跪倒在地上連聲叫姑母,皇后心裏也是一酸。

  “侄兒好想姑母啊。”

  皇后知道是夢,夢裏伸手撫已經賜死的貞席的額頭,“姑母何嘗不想你只若當初不捨了你,曳影如何能登臨帝位。”

  “侄兒不怪姑母,只侄兒愧疚,今後都不能侍奉在姑母左右。”

  皇后本家本就男丁凋零,貞席算是其中成器的了,如今他一死,整個氏族中能指着的男丁,便只有太子樓曳影一人。

  “席兒,等姑母替你報了仇,你就可以瞑目了。”睡夢中皇后說完這句話,一直扯着她衣襬啼哭不止的貞席便消失不見了。皇后自夢中醒來,看到的便是頭頂明黃的繡帳,她扶着額頭坐起身來,守在外面的宮女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肘。

  “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卯時了。”

  皇后看了一眼窗戶,發覺外面確確實實透進來些光亮。她正要命宮女侍奉她穿衣起來,宮女卻又道,“盧大人在您睡下之後送來了一封信,奴婢不敢驚擾您。”

  聽到盧大人三個字,皇后馬上想起在貞席死後,自己派了這麼一個人去抓高貴妃的錯,這麼久都沒有消息,今夜卻忽然送了信來。

  看到皇后伸出的手,宮女連忙將信件遞到了她的手上。

  信上寫的是高貴妃未入宮前,與一位官員之子交往過密。二人曾互贈金釵,以做鴛盟,看到信上這句話,皇后便掀出一個頗具譏諷意味的笑弧來。哪怕歷盡千帆,心如鐵石,從前交心的情人出現,她不信這高貴妃仍能無動於衷。

  “咳咳”

  手掌握成拳頭,抵在嘴脣旁,擋住了幾聲咳嗽。

  被叫來診治的御醫看了一眼皇上灰暗的臉色,欲言又止,“皇上,您脈象”

  從這御醫的臉色就知道,他要說的與之前垃圾診治的御醫一樣,皇上懶得聽了,擺了擺手,“朕的身體朕知道,只開個止咳的方子,讓朕咳的不至於這麼難受。”

  單單只是止咳,可比治病容易的多。御醫正要下去,皇上擡手叫住了他,“往後,其他的御醫都不必來了,你來替朕診治。”

  “皇上,臣的醫術實在不如御醫院的幾位御醫,臣惶恐”

  皇上搖頭,又咳了兩聲才道,“讓你來你就來,就說朕得你診治,身體已經好了。”

  御醫擡首看皇上隱隱帶幾分怒氣的眉宇,也不敢再反駁,應下之後才躬身退了出去。

  服了止咳的藥,又吃了些補品,皇上看着確實像是身體漸好。他傍晚時分去了東宮,如往常一樣陪皇后用膳,問太子功課,皇后一一作答之後,關切的問了一下他的身體,“聽幾位公公說,皇上這幾天一直咳嗽。”

  “還不是政務繁忙,累的。”隨口幾句敷衍過去之後,皇上安撫她道,“吃了御醫的藥,已經好了,皇后不要擔心。”

  “皇上還未繼位時喜歡狩獵,還總帶我前去做了皇上之後,卻很少去了。”皇后露出一副緬懷從前的模樣。

  提起從前的事,皇上臉上也更多幾分柔情,“怎麼提起從前了”

  “或許是我老了,總愛回憶之前的事。”

  “何須回憶,你想去朕隨時可以帶你去。”皇上說出口之後,忽然想起夏季已至,正是秋狩時節,只去年忙於政務,便沒有如歷年一般前去秋狩。現在聽皇后提起,眼中就是一亮,“朕馬上吩咐下去。”說完他擡手覆在皇后手背上,“皇后與朕同去。”

  歷來大度的皇后,今日更是大度道,“只我一個去,宮裏的妃嬪怕要覺得皇上偏心帶上高貴妃她們吧,皇上身邊也熱鬧些。”

  皇上也是想討皇后歡心,聽她都不在意這些,也就答應了。

  那邊宮中的高貴妃聽到皇上秋狩帶自己隨行,先是一喜,而後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頭,“除我之外,皇上可還有帶其他妃嬪同往”

  傳信的宮人道,“還有皇后與安妃。”

  皇后是高貴妃一直以來的眼中釘,自自己身旁飛上枝頭的沈落葵更是高貴妃的肉中刺,一聽這二人也會前去,高貴妃心中就涌上了一股強烈的惡感。

  歷時一月,林明霽終於將那百本藏書謄抄修訂完畢了,他長舒一口氣,告訴宮人,讓他請太子前來驗看,宮人去了,卻遲遲沒有回來。左等右等沒有等到太子的林明霽親自去了東宮,在向東宮的護衛說明了來意之後,他被人放了進去。

  樓曳影正在準備秋狩的事,他捏着袖口,宮女正在爲他穿戴軟甲。

  林明霽進來時,他正側着身對身旁的宮人道,“皇弟不去嗎”

  “四皇子說身體不適。”

  “好罷,你讓他好好在宮中等我回來我獵頭鹿,回來做炙鹿肉給他嚐嚐。”說完這一句之後,樓曳影才發覺有人進來,他看了過去,目光在落到林明霽身上的那一瞬冷了下來。

  “你來做什麼”

  “回太子,一共二百一十七本藏書,都已經謄抄修訂完畢。”他耗盡心血,才終於在這一個月內趕工完成。

  樓曳影卻並未流露出讚許的神情,甚至連目光都吝於多停在他身上片刻,“知道了。”

  他這樣平淡到冷漠的語氣,叫耗費了極大心力的林明霽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憤懣來,“還請太子移駕前去驗看。”

  林明霽好似已經忘記了他站在那裏一般,對身旁宮人道,“換雙靴子來。”

  “是。”

  宮人拿了靴子,捧着跪倒在他面前,樓曳影坐在椅子上,擡着腳看宮人爲他穿靴。林明霽仍舊執拗的站在那裏,等到樓曳影換好靴子,起身在地上跺了兩下,而後完全無視他,自他身旁走了過去。

  他一直站在那裏。

  “林侍講,太子已經走了。”還是宮人好心提醒他。

  林明霽看着從門口照進來的光,看着自己衣服上因爲晝夜不歇沾到的斑斑墨漬,忽然輕輕笑了一聲。而後神色陡然一凜,轉身振袖離開了東宮。

  宮中還是盛夏光景,然而宮外卻已經有了七分的秋色。

  入宮後,第一次出宮的沈落葵,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樹葉泛黃,舉着旗幟的士兵開道,往後望去,更是一眼望不到頭。

  馬車上的宮女好奇的問她,“娘娘在看什麼”

  “沒什麼。”沈落葵也不知皇上出宮秋狩,爲何會帶上自己。不過皇后與高貴妃都在,帶上她也不是那麼意料之外。

  到了狩獵的圍場,四面早就叫吩咐下去的官員命人用隔簾圍住,一些獵戶翻山遍野尋找的野鹿山雞,在這獵場裏隨處可見。

  沈落葵對秋狩興致缺缺,在宮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看了一眼旁側的皇后與高貴妃,愈發謹小慎微起來。

  最得聖寵的太子與三皇子也在秋狩的隊列之中,只他們隔得遠,下了馬車就進了帳篷的沈落葵並未看清。

  在與她相隔不遠的帳篷中,見到故人的高貴妃有些心緒不寧。宮女遞給她的水杯,她都有些接不穩,手掌一直顫抖,杯子裏的水都溢灑出來了。

  “娘娘”等到宮女出聲,高貴妃才陡然清醒過來。

  這就是皇后所設的圈套嗎想到自己剛纔下馬車時,見到的那個負責秋狩的官員,高貴妃止住顫抖的手掌將杯子抓緊了一些。

  只有這樣了嗎

  她既已進宮爭奪聖寵,就已經是放下了前塵種種。想以此來算計她休想

  定了心神的高貴妃平復了氣息,坐在帳篷中重新恢復了一開始氣定神閒的姿態。

  正在此時,有宮人進來告訴她,“娘娘,皇后有請。”

  高貴妃早料到會如此,皇后覺得她會躲在帳篷裏,倍受舊情折磨哼。

  起身站起,跟着宮人來到了帳篷外。帳篷外,幾十匹駿馬已經叫進山狩獵的人牽走了,一張桌子,擺着宮中的糕點,皇后坐在長桌上,裙襬上飄落了幾片枯黃的樹葉。高貴妃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聽聞聶大人從前跟你交情匪請,怎麼,難得入宮一次,不叫來說說話嗎”二人沉默了許久,還是皇后先開的口。

  高貴妃像是已經預料到她的計劃似的,“宮中妃嬪,與外人還是要避些嫌的。”

  “聽聞聶大人才情並茂,卻不知怎麼遲遲不肯娶親。”

  高貴妃忍不住挑眉嘲笑起皇后低劣的手段,“皇后若是關心,爲他賜一樁婚事也是適宜。”

  見到她這樣說,皇后果然收斂了一些。

  陸陸續續有獵物送了回來,每送回來一個,宮人便會檢驗獵物上的箭矢,說一聲獵物的歸屬。起先是兔子,鹿,而後就是野豬,狐狸,獵物漸漸堆積在了一起,血腥味也慢慢變得濃郁起來。

  高貴妃聞不慣這血腥味,又喝了一口茶,便向皇后告辭離開了。皇后卻意有所指,“既入圍場,便是獵物。”

  “高貴妃不出手相救嗎”

  聽到皇后聲音頓住腳步的高貴妃微微側頭回望,她眉眼仍舊嫵媚風情,偏又有種絕情到極致的冷酷。

  獵場裏出現了熊皋,皇上雖有護衛保護,卻仍然受驚墜馬。

  因爲這一突發的墜馬事故,秋狩匆匆結束。太子與三皇子皆被急召回來。

  頭頂泛黃的樹葉被大做的狂風吹的獵獵飛舞,唯一能在此刻近皇上身的皇后,看着年輕時曾能與獅虎一搏的男人,氣息奄奄臉色蒼白的躺在匆匆回宮的馬車上,心中一時涌出了一種真實的悲慼感。

  車簾叫狂風掀起,出宮時一路燦爛陽光,颯颯葉響,如今卻是一副天地皆暗,風雨欲來的壓抑。

  皇后坐在馬車上,握着他的手真的流下了幾滴眼淚來,“皇上皇上”她年輕時曾爲這個男人流過苦澀的淚,如今眼淚再順着臉頰滑下,她卻已經分不出是虛僞的遮掩還是真實的擔憂了。

  但在皇上的眼中,這的確是髮妻對他的憂慮,他忍着極大的痛楚,擡手覆在了皇后的手背上,而後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電閃雷鳴,枯葉被狂風吹的漫天。

  坐在另一輛馬車上的高貴妃捏着手中的絲帕,還在心中嘲弄着皇后的把戲大費周章來這一出好戲,只爲栽贓給那個負責秋狩的男人。想通過殺了他來動搖她嗎蠢,她若會動搖,就白在宮裏爭鬥了這麼多年。

  只她心中清醒到近乎冷酷,手指卻已經絞的手中絲帕快要撕爛。

  宮裏伏在桌上睡着的樓西朧,被一聲悶雷驚醒,他想推窗看一眼外面的天氣,不想外面的狂風已經吹開了窗戶,冰冷的雨滴一下子吹到了桌子上,將紙上留下的墨跡潤開。

  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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