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相州大营
大旗下并排放着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一個文书登记，而在桌前长长的队伍早延伸出很远。在桌子后头的操场上有新征人员在进行身高、视力、跑跳等项目的测试。偶尔有大风卷起军旗，马嘶声从大营深处传来，引得前来投军的青年纷纷探头张望。
夕阳隔着厚厚的云层洒下点点金光，天色渐晚這一日的征兵接近尾声。一個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大汉，乐呵呵地走到登记处头上的位置。
“姓名。”文书头也不抬问道。
“徐庆。徐茂公的徐，裴元庆的庆。”徐庆恭敬回答。
“年龄呢？還真要我一句句问？你们排了半天，沒听见前面问了些什么？”文书皱眉道，“裴元庆……我還李元霸的李呢！”
徐庆道：“崇宁三年生人，十八岁。汤阴人。”
“你十八岁？”文书斜眼看了他一眼。
“呃……我长得老成……”徐庆摸摸鼻子，“我身高……”
“身高一会儿去那边量！你說了不算。”文书指了指背后的一根量杆，又道，“会射箭嗎？”
“会……”
“能开多少的弓？你不会一口气說完？”文书着急了，這么下去怕是开饭了也结束不了。
徐庆道：“开一石的弓。”
“一石？好好，反正都要考察的。去后面检查身体。”文书再次看了看他，冷笑朝着队伍后面喊道：“今天招兵到此结束，各位明日再来！”
這一嗓子引得后面排队的一片哗然。
“等等……大哥，大人……你再录一個嘛。我家哥哥和我同来，总不能一個录入了，一個回去吧。”徐庆抓住文书的手央求着。
“你……”文书疼的一咧嘴，還沒来得及說什么，徐庆立即向后招了招手。岳飞急走两步靠近了书案，他這一走后面的人也立即跟上，顿时数十人同时涌到了登记处前。文书面色微变，大叫道：“你们造反嗎？說了明日就明日！”
岳飞将徐庆的手松开，拉着文书退出几步。可由于上来的人太多登记的桌子被掀翻，远处警戒的军士见此情形，立即快步围拢過来。守营军士手提长枪，枪头向前一展，很快将蜂拥而上的应征百姓迫退。這些来应征入伍的人群互相推搡，有的人跌倒在地，顿时周围的其他队伍也鼓噪起来。
“何事喧闹！”一個浑厚的声音在大营前响起。所有人目光說及是一個青年文士，身着玄色衣袍，身后跟着数名侍从。
文书面色微变，向前跪倒道：“禀告刘大人，今日募兵应征者众，无奈天色已晚，顾让他们明日再来。有個别应征者纠缠不清……”
“是谁纠缠不清？”刘大人问。
文书指了指徐庆和岳飞，“這两人說是一起的，一個已经录了，另一個不想明日再来。其他人就跟着起哄。”
“后面的事我看到了。”刘大人指了指這一队的应征者，笑道：“明日再来有何不可？”
岳飞和徐庆同时躬身施礼。
刘大人看了他俩一眼，拱手对着四方众人道：“我大军在此募兵，各位前来是我大宋之福。募兵說了有一個月的日程，這才過了二十天，各位不用着急。這一位。”他看了眼登记表，脸露异色道，“徐庆，你能开一石的弓？”
“开一石的弓何足挂齿，我大哥岳飞能开两石以上。”徐庆指着脸型方正的青年道。
刘大人望向岳飞，“两石？此言当真？”岳飞躬身道：“在下自幼习武，可开得两石以上的弓。”
刘大人笑道：“本将，刘韐大人麾下，刘子羽。若壮士真能开两石的弓，并六射中一。我就破格于今日收你当兵。”
岳飞淡然一笑道：“請大人赐弓。”
刘子羽上下打量這個叫岳飞的青年，此人站在那裡如青松扎地，从始至终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态，不由眼中闪過异色。他微笑着扫视着周围众人，高声道：“今日时辰不早。這样，谁自诩能开一石弓的，都請留下。其余各位明日再来如何？”
一石弓，约一百二十斤。大宋一朝虽从开国以来就鼓励学习射箭，臂力這东西是天生的，寻常人举起一百二十斤的分量并不困难，但若未曾受過训练，能开满一百二十斤的弓，则已算得上佳的士兵。
时人不擅长作伪，這一句话将众多還想在今日争取一下的人拦了下来，各個队伍裡陆续走出十六七人。
刘子羽眯着眼睛看着這些胖瘦不一的农家子，微笑指着教军场道：“你们可自报臂力，今日当场试過。”身后的亲兵在他示意下，将各款硬弓拿出。
教军场上有人停下自己的事朝靶场望来，而更多的士兵正忙于操练，对此根本不屑一顾。
刘子羽见面前這些农家子都选好了武器，遂向边上亲兵点了点头。亲兵裡一人出列道：“距离八十步。弓弩坠落，或纵矢不及靶，或挽弓破体，或局而不张，或矢不满，或身倒足落，皆为不合格。”
那些选好了长弓的农家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头一排五人抖抖索索上前开弓射靶。居然包括徐庆在内三人脱靶，一人射中，一人连弓都沒满。刘子羽面无表情看着，并不說话。亲兵高喊道：“還有五发，弃权者下。”
第一排的应募者一人弃权，四人再次张弓搭箭，這一次徐庆和先前那射中者两人射中，另两人依旧脱靶。最终，六轮過后，徐庆和另一人同是六发三中。刘子羽示意其他人继续。
看到徐庆能够六中三，先前拒绝给人登记的文书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边上有人笑道：“把他们弄到我們第九指挥来，還怕沒机会收拾他们嗎？”
接下来两轮水平参差不齐，而有一人极为出挑，能开一石五斗的弓，并且六发全中。
“全中者留下姓名！”亲兵大声道。
“汤怀！相州汤阴人。”那人相貌端正，鼻子带点鹰勾，挽弓大声回答。
亲兵小声在刘子羽耳边道：“可惜身高未满五尺八寸，归不到一等。”
刘子羽默然颌首，转而笑望岳飞道：“岳壮士为何還不动手？”
“箭靶近了。”岳飞沉声道。
“你要多远？一百五十步？”刘子羽问。
岳飞挠了挠头，笑道：“這是两石五斗的弓。”
“两百步？”刘子羽笑了笑，“两百步吧。我們的靶场小了点。如何？”
岳飞躬身一礼，边上亲兵立即兴奋地去将箭靶后移。教军场上其他操练的队伍亦聚拢過来。两百步的距离对普通人来說，那箭靶只是一個黑点，更不用提看清楚靶心了。岳飞挽起强弓，大步来到射箭点，他先是指尖轻抚了一下弓弦，而后抬起弓臂，行云流水张弓搭箭，毫不停顿的一箭射出。箭芒在夕阳余晖中一闪而過……
嘭！正中靶心！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岳飞连续出箭，箭壶中剩余五箭连珠而出，不偏不倚全部命中靶心。因为动作实在太快，绝大多数人都沒看清他到底射了几箭。当众人见岳飞不再张弓，這才意识到箭全都射完，不约而同爆出欢呼声！
我连日征兵等的就是這样的人才！刘子羽微微握拳，难掩欣喜之情，飞奔去到靶场正中，将岳飞的手高高举起。四面八方更是欢声雷动……
這是宣和四年的大宋相州安阳大营，宋廷正为联金灭辽厉兵秣马。十九岁的岳飞在這年第一次投军，因为武艺出众被招为“敢战士”。很多年以后，当這個大营的官兵飘零四方，仍然会有人津津乐道這一天的故事。很多年以后，即便岳飞身为中兴四将之一，统帅十万之众，也依然记得自己的出身为“行伍贱吏”。
当然，不论如何，這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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