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他移開視線，旋即忽地想到什麼,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有人幫你脫過衣服？”
“沒有，我以爲你想。”
簡輕燭繼續搗鼓腰帶，可算扯開了。
泛起波瀾的水面，倒映出散着烏髮的少年,衣襟微敞,線條優美的鎖骨露了出來，撞入秦修敕垂着的眼眸中。
他手心發燙,在看到更多雪白肌膚前,擡手合攏簡輕燭的衣襟，兩三下將垂散的細長腰帶繫好。
“不能脫。”秦修敕低着嗓音道。
“敕敕——”遠處傳來蒼小參的聲音，迴盪在靈泉池上空。
簡輕燭正要回應,被捂住了嘴，他睜大眼睛,夜明珠溫潤的光亮灑在秦修敕近在咫尺的臉龐，少年眉目深深,透着他看不懂的情緒。
“莫要過去。”
簡輕燭眼神微變，任他捂了會，蒼小參停止喊聲。
嘴邊的手鬆開，簡輕燭忖度道:“你是不想我與其他人一起嗎。”
秦修敕神色變幻不定，反正師兄不知是他,做的任何事都可以推給“朝夜”,他坦然承認:“是。”
他也不知爲何會將簡輕燭堵在這角落。
大概是覺得，其他人裸着上身會污了師兄眼睛，他更不能忍受師兄在其他人面前,裸露半點肌膚。
秦修敕眼神幽冷，心道:那些人不配。
簡輕燭聽到“是”字，腦袋一歪，望着逐漸熟悉的少年面容，忽而笑了。
夜明珠潤光落在他白皙臉頰，眉眼彎笑的弧度，都透着少見的輕柔，秦修敕眸光微顫，心口某處倏然變軟。
“你讓我想起了師弟。”
秦修敕心裏浮起的異樣消散，手指微不可察地握緊。
意識到了麼。
他有一抹可遮掩簡輕燭凝視的天機在身，不可能被髮現，哪裏露了馬腳。
秦修敕有些緊張，直到發現簡輕燭只是隨口一提，並未將他視作師弟，才鬆口氣，神色恢復如常。
“是嗎。”
簡輕燭點頭，靠上石頭，半身浸在溫熱的水池裏。
他手在空中比劃了下:“大概在師弟這麼高的時候，我帶他出靈境，他見其他小孩圍着我，那時臉上的神色與你方纔的一樣。”
他很少出崇淵靈境，更少帶秦修敕出去。
那次是上元節，他發現供奉引路竹的香蠟沒了，出門去買，瞧師弟也想去，便把人一起帶上了。
上元節的人間熱鬧非凡，夜晚街道，路邊點亮的燈如綵帶在風中輕搖，底下人來人往，大人忙着買貨，小孩舉着糖葫蘆在街上穿梭，到處洋溢歡快的氣氛。
然而這片繁鬧景色之下，有魔物悄無聲息地在陰暗角落誕生了。
魔物誕生之初，力量不大，只能抓走孱弱的小孩，等大人反應過來，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已被魔物捲走了。
簡輕燭知道發生了何事，但不準備出手。
有人會救下這些小孩，不是他。
簡輕燭買完香蠟，準備回靈境，垂在身側的右手輕晃了晃，遲遲沒有得到迴應，他低頭一瞅，身旁不知何時變得空落，原本跟着他的師弟不見了。
簡輕燭默了兩秒，身影消失在原地。
一片幽靜的林子裏，他輕易解決了魔物，但面對一羣哇哇大哭的小孩，有些手腳無措。
救都救了，不能丟下不管。
簡輕燭試探性地摘了幾個頭頂的蘋果，吸引小孩們的注意，可算不哭了。
他把蘋果分給他們一人一個，那些小孩摸摸眼淚，轉哭爲笑。
簡輕燭鬆口氣，給最後一個小孩時，那個小孩盯看着他，眼裏沒有一點淚花，很鎮定，衣着打扮也與其他人不一樣，袖口有個“秦”字，是個八九歲的小修士。
小修士接過蘋果，朝他道謝。
若簡輕燭沒來，這小修士會解決魔物，他年紀雖小，卻已有練氣中期的修爲，被魔物抓住也是故意爲之，想來場歷練。
簡輕燭出手，某種程度上，干擾了對方提升自我。
簡輕燭干擾到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擡手摸了摸小修士的發頂，多給了一個蘋果。
這幕落在秦修敕眼裏。
同樣八、九歲的身影，他兩隻手垂在身側，林間冷風像刀刃般，肆意刮過秦修敕空落落的手。
他呆立在一旁，臉上毫無血色，默默把兩隻小手背到身後，藏了起來。
樹上沒有蘋果了......
最後兩個，師兄都給了那個人。
秦修敕怔怔看着簡輕燭撫其頭頂，像身處在最可怕的夢魘中，渾身血液倒流。
搶了他的聖骨，還要搶走他的師兄嘛。
他赤紅着雙眸，左臂疼得全身顫抖，“噗”得吐出口血，摔倒在地。
“我叫秦雲......”
耳畔小修士的自我介紹沒聽完，簡輕燭一驚，過去將秦修敕半扶起來，上下打量。
“師弟，你受傷了嗎？”
秦修敕視線模糊，咬着脣一聲不吭，簡輕燭皺眉，他並未受傷，吐血似乎是急火攻心。
小小年紀，急火攻心倒是少見。
簡輕燭看着慘白的臉蛋，只
當師弟被魔物嚇壞了。
他略一沉吟，兩指點在額間紅印。
一滴血凝出，墜在半空，在光線昏暗的林間散着瑰麗鮮紅的光澤。
“別怕，師弟。”
“我凝一滴血給你，這樣我不在的時候，它能替我保護你。”
秦修敕本以爲什麼都得不到的手裏，多了一個血墜。
簡輕燭幫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拉人起來。
待秦修敕臉色好了許多，簡輕燭左右瞧了瞧他，好奇道:“你在急什麼，都急吐血了。”
聽到問話，秦修敕埋下頭，試圖遮掩臉上的表情。
他沒啃聲，暗中瞥了眼那羣孩童，旋即擡起小手，帶着幾分倔強，緊緊拉住簡輕燭。
簡輕燭不明所以地任他拉着，回到崇淵靈境，才後知後覺:“師弟，你是不想我靠近其他小孩嗎？”
“......沒有。”
恢復如常的秦修敕，擺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他們害怕，所以想纏着師兄，師兄安撫他們是對的，師弟明白。”
簡輕燭凝視他半晌，眨了眨眼，沒有再提及此事。
“師弟當着那些小孩，伸手拉我的時候，就是你方纔那個表情，”簡輕燭稍作回憶，對面前的少年道，“不過你比師弟坦誠，他從來......”話音微頓，簡輕燭脣邊笑意散去，長睫低垂。
“他從來，不與我說實話。”
秦修敕在崇淵靈境八年，在他眼皮底下，從小孩長成翩翩少年，他曾經以爲，自己是世上最瞭解師弟的人，直到兩年前，他才發現師弟陌生得可怕。
他告訴過師弟，藏書閣裏的禁術不能練。
秦修敕練了，雲遊回來的師尊，在秦修敕體內發現修習禁術的痕跡。
他告訴過師弟，靈境生機勃勃的模樣很好看。
秦修敕燒了大半靈境，爲了從瑤池裏的九瓣黑蓮中，提取九幽黑炎。
他問過師弟，可知錯。
秦修敕從未認錯，他承擔着後果，卻不肯認錯......
低沉的氣氛籠罩着靈泉池角落。
秦修敕衣襟裏，緊貼着胸膛的血墜像團火焰，灼着心口。
他薄脣翕動，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嵌入掌心的指尖隱隱溢出血跡:“師......”
“敕敕——”
嘩啦啦水聲響起，蒼小參涌了過來:“可算找到了，你們怎麼在這？”
秦修敕手掌在水下一翻，拂去血跡，神色恢復如常，他睨了眼穿着裏衣的蒼小參，淡淡解釋了句:“此處幽靜。”
“我也來。”
蒼小參擠暖和般湊了來，本就狹窄的空間更不寬敞了。
沒多久，簡輕燭上了岸。
靈池門口，泡完泉水神清氣爽的一羣人，環顧四周，皆是傍山而建的亭臺樓閣，錯落有致。
有人忽而驚呼了聲:“劍神！”
衆人視線齊刷刷掠去，只間對面一座瑤臺上，有兩道身影。
一道挺拔身影白衣玉冠，負手而立，正是墨枕霜，他身旁立着個窈窕倩影，芊芊玉指捻着朵花，廣袖羅裙，身姿婀娜。
蒼小參渾身一激靈，抓着好友兆清雲:“那、那是你姑姑，兆月吧！”
兆清雲被猛晃了兩下，慣來面無表情的臉龐，嘴角微抽，他側首對一臉好似發現大祕密的好友認真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不是，莫要誤會，姑姑與掌門之間......”
“噓噓，小聲點！”
兆清雲話沒說完，以蒼小參爲首，一羣八卦的年輕人小心翼翼湊近瑤臺。
簡輕燭站在前端，尚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身後一股力量猛然涌來，秦修敕迅速拉了他一把，牽着他走在前面，與後面衆人腳步一致，纔沒被撞上。
瑤臺較高，四下是灌木草叢，形成天然壁障。
丹浮宗與常青派弟子首當其衝，朝裏面鑽去，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充滿激動興奮之色。
劍山派弟子各個臉色鐵青，想把他們揪出來，以免打擾到劍神，誰知鑽進灌木中才發現，裏面早就擠滿了人。
“莫擠，一羣小孩看什麼風月！”
得到消息便一股腦蹲守在瑤臺四周的各路說書先生，撰寫風月的筆客，懷揣着筆墨積累素材，冷不丁四周變得擁擠，登時露出不滿的表情。
簡輕燭躲在草叢裏，入鄉隨俗地舉着樹梢，見旁邊的人趴在地上，筆墨飛揚，好奇道:“你們在忙什麼？”
“劍神與兆月姑姑在霧山私會，自然要記錄下來，到時候稍加潤色，話本定然大賣特賣，”
筆客目光透過交錯的樹枝，笑容開懷。
另邊說書先生道:“是也，我已想好今夜在酒樓茶館說些什麼了，就講劍神與兆月姑姑糾纏千年的情......快看！”
說書先生低吼了一嗓子，簡輕燭朝瑤臺望去，墨枕霜袖下飛出青色小劍，落在掌心。
“這、這是......”一人激動不已。
躲在草叢裏的人羣頓時凝聚視線，連憤怒的劍山派弟子都安靜下來，一眨不眨地看着墨枕霜的小劍，彷彿要見證歷史。
有人低喃:“難道今日，修真界十大未解之謎要解開一個了。”
簡輕燭舉着的樹梢晃
了晃:“什麼未解之謎？”
蒼小參道:“就是劍神本命劍的來歷。”
簡輕燭愕然。
說的是小青燭嗎？
蒼小參邊看邊給他解釋:“劍神的本命劍，有人說是他死去的白月光送的，有人說是與兆月姑姑的定情信物，衆說紛紜，又無人敢去問劍神，幾百年下來，就成了修真界十大未解之謎中的一員。”
簡輕燭表情怪異起來。
衆人都緊盯着瑤臺，只有秦修敕視線落在他身上，登時微眯起眼，心裏涌起不詳的預感。
“來了來了！劍神要把本命劍給兆月姑姑了。看來今日，註定無數的男男女女，要夢碎今朝了！”
瑤臺內。
兆月美眸斜瞄了眼臺下灌木，嬌美臉蛋露出滿意笑容。
幾百年了，多虧這些說書先生、話本筆客，讓世人以爲她癡戀墨枕霜，幫她除去諸多麻煩。
別的不說，那些愛慕追求者，少了大半，畢竟跟劍神一比，沒幾個不打退堂鼓。
“謝了啊，墨兄。”
她話落，發現身旁的男子沉默地看着手中青燭劍。
今日墨枕霜，與往日不太一樣:“墨兄似乎心情不佳。”
“找人，沒有。”
墨枕霜將手中的小劍遞給她看了眼。
“人在，找，不到。”
墨枕霜說話，向來只喜歡蹦出幾個字，好在兆月習慣了，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
“墨兄是說這劍找不到人，但你感覺人就在那。”
墨枕霜頷首。
兆月琢磨了下，根據豐富的情史，捂住胸口:“墨兄不如試試，憑感覺去找。”
墨枕霜愣了愣，好似突然領悟到什麼，扭頭走了。
兆月瞪大美眸，別急啊，這樣走了，外面的流言蜚語得傳成什麼樣。
她趕忙追去，剛追了兩步，腳步一頓。
墨枕霜走到瑤臺外的一處灌木前，駐足片刻，忽地撥開雜草，將一個舉着樹梢的少年拉了起來。
兆月:“？”
草叢裏的衆人:“？”
頭頂兩片枯葉的簡輕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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