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简轻烛蹲在参天大树下,长缎束着发丝,雪色衣摆垂地,在他前方,燃着三柱香,轻烟随风飘散。
荒郊野岭,一场简朴的祭祀。
摆上两個鲜桃当祭品,简轻烛拿出一截细竹放在地面,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竹子一转。
這是引路竹。
他想去魔域,但不大识路。
须臾,短竹停下,指向南方的一端泛起紫芒。
简轻烛愕然。
去魔域渡劫,走了几日迟迟不到,竟是走反了。
他拾起引路竹,虽是白日,天色却十分暗沉,隐隐有雷声响起。
简轻烛抬手,摸了摸额间一抹妖异的赤红印花。
天劫提前来了。
這次离天劫本還有段時間,可不久前,有個为非作歹的魔兽现世,涂炭生灵。
简轻烛本不该插手,但若置之不理,东洲将变成一片焦土,各大仙门死伤惨重,更不提寻常百姓。
他出手降伏了魔兽穷奇,代价是,天劫提前到来。
不远处,溪水哗哗声不绝,待香燃尽,简轻烛走過去。
天空细雨绵绵,清澈的溪水缓缓流向远方。
靠岸水面,倒映出一张昳丽面容,青年眉眼如画,一派清冷出尘。
简轻烛微眯起眼,這些年,他在修真界未曾用過真容,今日天劫将至,竟连幻容术都无法维持了。
水下几條鱼儿,甩着尾巴,从他眼皮底下不紧不慢游過。
简轻烛手探入溪中,待烤條鱼,就赶去魔域挨劫。
火堆在岸边架起,烟气升空。
鱼未烤熟,简轻烛身后灌木丛传来窸窣动静。
一只成人膝盖高的穷奇幼崽,跌跌撞撞,看起来受了重伤。它嘴角挂着血迹,一双猩红兽眼,小魔爪捂着胸口,在暗处,透過枝叶,偷偷打量溪边烤鱼的身影。
奇越快死了。
前不久,他還称霸灵兽界,威风八面,又趁丹浮宗宗主苍晟不在,一举进攻苍晟坐镇的东洲,准备竖起征服修真界的第一面旗帜。
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被丹浮宗一個平平无奇的弟子打败了!
那人一掌,将他从人形打回魔兽模样,废了他多年修为,变会孱弱的小魔兽。
奇越勉强逃了,拖到今日,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到有烟火升起,一路找来。
随便是谁,哪怕只有一点灵力都行,救救他。
他還不想死。
身为穿书者,這样死太狼狈了!
几年前,奇越穿到一只穷奇身上,成为魔兽一员。
起初,他听到丹浮宗宗主苍晟大名,以为穿到《浴血封天》這本书,苍晟是主角,后来发现,《一剑破九天》主角剑神出现了,不仅如此,另本《无天之魔》的魔尊也存在,還有《重生之妖皇》的主角.......
這世界精彩纷呈,各大主角、位面之子、天道宠儿都在,四面开花。
弄清局势,奇越勃勃野心便遏制不住了,他准备拳打各大主角,脚踢位面之子,在這世界称王称霸!
花了几年時間,奇越成为灵兽界的霸主,随后借助对书残留的记忆,趁苍晟闭关突破,打算一举拿下东洲,让他奇越的大名响彻修真界。
沒想到,一個恶魔横空出世,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眼下,到了性命不保的地步。
奇越咬牙,含着一口血,满是不甘。
看到简轻烛的那刻,他眼裡的不甘化作狂喜,按捺下激动,仔细打量,发现简轻烛周身环绕着一点点灵气,修为低微,最多筑基期。
不過够了。
只要是個修士,成为对方的灵兽,签灵契,他就能借助对方的生命力活下来。
铺满荆棘的灌木被拨开,简轻烛听到动静,转动烤鱼的手一顿,回头望去。
“?”
這不是.......
一只小魔兽朝他走来,踉踉跄跄,满身伤,瞧着可怜极了。
完全不见当日,在丹浮宗凌驾云端,展开遮天羽翼,庞大身躯一举一动崩裂山河,不可一世的张狂模样。
走到一半,奇越撑不住摔倒,“噗咚”跌入泥坑,眼巴巴看着简轻烛,好似把他当作救命稻草。
简轻烛长睫一垂,装作沒看到收回视线,往火裡加枯枝。
冤家路窄呀。
就是這嚣张得瑟的家伙,逼他不得不出手,引得天劫提前到来。
当时幻容术在身,故而,此时這魔兽沒认出是他。
简轻烛坐在乌黑的石块上,青丝及腰,一袭白衣,绣着精美叶纹的衣摆几近垂地,鱼肉香味飘散出来的时候,简轻烛衣摆被轻轻拽了下。
一股极小的力道,不及风吹過的动静大。
這感觉似曾相识,当年有個小孩也這样拽過他衣摆,倒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眼睛却出奇的漆黑明亮,抬头看他,一脸的人畜无害......
思及此,简轻烛支着下颌,一脸警觉。
他道:不理不理。
经验之谈,這事做不得,做了就是养虎为患!惹火烧身!自取灭亡!
“呜~”身后传来低弱的求救。
简轻烛:“.......”
他一扭头,将爬到身后,留下一條血泥路的穷奇抱到石头上。
奇越昏死過去,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再睁眼,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奇越好了许多,趴在石头上,察觉面前有人,仰起头。
雨丝划過,一双极为漂亮的清眸看着他。
青年惹人的纤长眼睫低垂,白皙精致的脸庞,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明明是救命稻草,不知为何,奇越看着人,蓦然想起那個在丹浮宗,让他恨不得饮其血,吞其肉的年轻弟子!
一想到此人,奇越急火攻心,猛咳两声,他晃了晃脑袋,两只翅膀软绵绵搭在背上。
当务之急,是让這人收他为灵兽。
沒有人会拒绝拥有上古魔兽血脉的穷奇作灵兽,這是天大的助力,加上灵契限制,灵兽不可弑主,对修士而言,百利无一害。
奇越自认价值足够大,开口道:“吾乃魔兽穷奇,遭奸人所害,命在旦夕,阁下若肯出手相救,与吾结契,吾愿往后跟随左右,一生效劳!”
‘奸人’简轻烛意味不明地“嗯”了声,沒了下文。
奇越沒料到一個最多筑基的弟子,不是狂喜地伸出手来让他认主,而是手负身后,一脸不为所动。
依他的经验,這种情况要不就是這人出奇的谨慎,要不就是野心不小,开出的條件未能打动对方。
奇越咬咬牙,给出了更为打动人心的筹码:“实不相瞒,我知道天下秘辛,上古仙府洞境,得道机缘所在,你若收我做灵兽,我便统统告知你,這些足以让你一步登天!”
简轻烛略一挑眉,脚轻踩了踩地:“实不相瞒,比起登天,我更喜歡脚踏实地。”
奇越:“.......”
“那你可知,我可以让你像剑神一样厉害,而且不仅是剑神,還有丹浮宗主苍晟,妖皇听過嗎,魔尊总知晓吧,”
奇越握着小魔爪,像是在捏紧拳头,蛊惑道,“我可以让你像他们一样!!!”
“为何要像他们一样。”简轻烛皱眉。
他顿了顿,眉开眼笑:“简轻烛,很好啊。”
“.......”奇越,“.......”
有那么一霎那,奇越心想:
算了吧。
要什么野心,要什么异界称王,就這么死去,至少走得安详。
简轻烛拨了拨他背上两個恹恹的小翅膀。
奇越提不起力气,任人宰割一动不动,整個身体开始变凉,他睁着兽眼,還想垂死挣扎一下,努力仰起头,想对简轻烛說什么,开口却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简轻烛见状,屈指弹了下他脑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前不久還扬言荡平东洲,這会变成小可怜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
“只要你来日不后悔,当我的灵兽也不是不行。”
简轻烛意有所指提醒了句,修长的食指递到奇越嘴边。
“轻点咬。”
结灵契,灵兽需吞下修士三滴血,奇越不假思索咬上去,听到嘱咐,尖牙已穿破皮肉,尝到了血腥气息。
他心头咯噔了下,担心下口重了惹怒简轻烛,不给剩下两滴血,松开嘴的时候,他犹豫了瞬,带着几分讨好的姿态,用舌头舔了舔简轻烛指尖伤口。
如此舔狗一般的作态,换個人,大概觉得耻辱极了,但与奇越而言,只要能活命,什么尊严、脸面都是路边的狗屎!只有活着,才有万般可能,他才能向那個该死的丹浮宗弟子复仇!
“啊啾~”
简轻烛打了個喷嚏,感觉被谁惦记诅咒了。
见他沒有收回手,奇越咬下第二滴血,一圈灵纹浮现,围绕两人。
灵兽与修士结灵契,运气好的是灵宠,运气不好就是奴隶,再吞下一滴血,灵契便结成了,往后要成为旁人的灵兽,处处受限。
结契最后关头,纵使保命至上的奇越,心情也有些复杂。
奇越定定看着面前的手。
老实說,他沒见過這般好看的手。
简轻烛五根手指修长,如玉白皙,除了被咬得泛红的食指,其余指尖都透着薄粉,很是漂亮。
奇越默了默。
带着一腔往后‘人在屋檐下,时时要低头’的悲怆觉悟咬去。
第三滴血吞下,灵契结成。
奇越浑身上下的伤口,在刹那停止疼痛,四肢重新拥有力量,背上的翅膀也支棱了起来,扑哧扑哧扇动。
察觉变化,奇越顿了顿,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他舌头微卷,细细尝着简轻烛的血味儿。
.......妈的。
真香!
解决了性命之忧,奇越心思又活跃起来了。
趁简轻烛烤鱼期间,他用树杈在地面画出了天下势力分布图,准备给简轻烛讲自己的宏伟大业。
“要不要?”简轻烛把鱼递给他。
奇越肚子咕咕叫,诚实地接過,吃了口,嘴裡充斥着些焦味,不過无伤大雅,他狼吞虎咽之际,忽地想起鱼只有一條,心情有些复杂。
“你,你给我吃了,自己呢。”
简轻烛去溪边取了些水,将火浇灭:“无妨,我不喜歡吃焦的。”
奇越:“.......”
他忍辱负重咽下鱼刺,搓搓手,一爪按在地面图上的东洲。
短時間内,他沒法修复修为,只能想方设法帮简轻烛提升修为。
“我都为你计划好了——先去东洲,苍晟此次出关,将突破至合体境,不仅是丹浮宗,东洲在他的庇护下,都会迎来前所未有的盛况,這裡安全,還有大量的机缘可得。”
“在东洲至少突破到元婴后期,然后,”
奇越爪子一转,按在‘剑尊’两字上,沉声道:“咱们去剑尊地盘,拜入剑尊门下,学......”
沒等奇越說完,简轻烛拎起他:“往后再說,先去趟魔域。”
奇越听到魔域两字,立马挣扎起来:“去什么魔域,那裡多危险!”
虽然這個時間点,朝夜大魔主目前還未崭露头角,但是,魔域還有個魔尊顶着,危机四伏。
简轻烛:“我得找個毫无生灵的地方渡劫。”
奇越不明所以,渡劫为何要去魔域。
直到宛如要毁世的天劫降临,方圆百裡雷霆万顷,连一株青草都被劈得烟消云散,他蜷缩在简轻烛衣袖下哆嗦,才知深意。
足足三日,待一切恢复宁静。
奇越头一次意识到,简轻烛可能不是個普通的修士。
哪個普通修士,会引来如此恐怖的天劫!就是合体境大能者,都不可能!
奇越从衣袖下钻出来,看四周荒芜一片,毫无生机,一阵头皮发麻。
這不是渡劫,分明是天诛!
天道在诛杀简轻烛!
“你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天道如此对你?!”奇越感到不可思议,回過头,白衣身影倒在血泊裡,青丝凌乱,一动不动。
奇越心头一咯噔,爪子凑到简轻烛鼻尖,片刻,他怔愣地立在原地。
沒气儿了。
简轻烛死了,可他還活着。
灵主身殒,灵兽会随之而去,但他却還好好的。
只有一种可能,简轻烛在最后关头,解开了灵契。
“你.......”
奇越心情复杂到极致,想起天雷降世时,简轻烛将他护在袖下。
“来日我称霸修真界,不会忘了你的。”
小魔兽蹲在简轻烛身边,爪子小心翼翼擦拭他嘴边鲜血,希望人走得时候能体面些。
奇越悲伤了几秒,扭過身,哼着奔向自由的曲儿,锋利的魔爪开始挖坑,打算将简轻烛埋了。
“欸......”
這时,有东西戳了他一下。
奇越不理:“别烦,办正事呢。”
简轻烛用枯枝又戳了下,对背朝着他,沉迷于挖坑的小身影道:“我還沒死呢。”
欢快的曲儿一停。
奇越身形僵了僵,扭過头,豆大的泪珠儿从兽眼掉落,屁颠屁颠凑来:“灵主,你沒死太好了。”
简轻烛脸色苍白,额心一抹红印如血,格外醒目,他轻咳了声,起身看脚边的魔兽:“還死不了,只是修为受挫。”
此处是魔域,此番动静不小,难免会有魔修前来察看,他现在修为只剩零丁一点,不宜久留。
简轻烛打算离开此地,但晚了一步。
数道长虹落下,拦住他的去处,有胆量来此处的,无一不是修为高深的大魔修。
奇越看到好几個元婴,甚至出现化神境魔修,面如死灰。
眼睛那些人围攻而来,奇越在原本的大坑旁,挖了個小坑,正打算躺平,眼前光芒一闪,四周场景变了模样。
天色昏沉,骤雨狂风呼啸而来,山谷裡,简轻烛一手扶树,“噗”地吐了口血,清瘦身影摇摇欲坠。
奇越张大嘴,看着全然陌生的景色,震惊得說不出话来。
撕裂空间,转瞬千裡!
這是至少化神境的修士才能做到的,奇越咽了咽口水,仰头看着仿佛脸色苍白如纸的青年。
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阅书千本,确定对‘简轻烛’這三字沒有印象。
奇越摇摇脑袋。
不管是谁,反正简轻烛越强对他越有利,而且,他万万不能让简轻烛死,不然灵契未解,他也沒了。
“你且坐下,我给你寻药去。”
奇越嗅到空中有浓郁的药草香,简轻烛身受重伤,他去寻些灵草来。
简轻烛发丝被冷汗润湿,泛白的指尖嵌入树裡,借力勉强撑着身子,虚弱极了。
他微微颔首。
奇越一眨眼消失不见,不及片刻,又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不好不好——”
奇越火烧屁股般,着急奔回。
妈的,要命!
這山谷外面是归墟城。
大魔主秦修敕的地盘,太危险了!
“此地不宜久留,”奇越扑腾着两個翅膀,“我們先离开這地方。”
浸沒在雨裡的山谷布满寒气,简轻烛浑身发冷,急落下的雨滴划過眼前,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灵力耗尽,别說离开,现在离了树的支撑,顷刻就会失力摔倒在地。
奇越飞到简轻烛身前,正想說背他离开,简轻烛神色忽变,将奇越一把揽了過来。
一道冷箭穿過奇越虚影,扎入粗壮树干。
“砰!”
参天大树被一圈黑焰笼罩,四分五裂。
简轻烛跌倒在树下,气若游丝,一只手按住奇越的脑袋。
“别动,我将你收入识海。”
话落,他长袖下的小身影消失不见。
有人来了。
冷风穿山越岭袭来,一道身影出现在简轻烛身旁,来人宽袖浮动,衣袍勾勒着玄色绣线,身形修长挺拔。
登时,奇越察觉简轻烛心境发生变化:“你认识?”
简轻烛在心底回道:“我师弟。”
奇越一愣,简轻烛還是有点运气在身的!
“太好了,我瞧你师弟虽沒有修为,但周身魔气很强,想必能庇护你一二。”
简轻烛沉默了下:“你知道,为何他沒有修为嗎?”
奇越茫然不解。
“我废的。”简轻烛语气幽幽。
奇越愕然,想起方才的黑色火焰,忽然意识到哪裡不对。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你师弟姓甚名谁?”
“秦修敕,字朝夜。”
奇越:“.......”
原来是朝夜大魔主,和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师兄。
沒事,简轻烛不用慌。
大魔主舍不得杀他,就是.......
奇越左顾右盼,识海裡能挖坑么,一個小坑,用来埋他的那种。
毕竟秦修敕到后期,连旁人多看他师兄一眼,眼珠子都要挖出来的那种。
他如今在人家师兄识海裡蹦跶。
奇越背后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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