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他山之石
刘备跽坐,身子往前倾,按住剑柄,直视他,說道:“君自至县,贪污狼藉,所得不义财至数千万,死罪。州郡欲令我查办其案,念君儒生,又恐负举者,不忍揭露示众,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這也能保全袁氏家声。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今若還印绶去,或可展眉于后;不去,君所贪之钱适足以葬君也。”他坐回身子,最后說道,“言尽于此,請足下熟思之。”
袁稷颤声說道:“若...若還印绶去?”
“州府念足下儒生衣冠,举主又是名公,不忍对足下加以刑戮。你若肯自去,可饶你一死。”
袁稷自以为沒有生路了,骤闻只要肯辞官,還可免一死,如同還魂了也似,力气陡生,又生怕這個机会稍纵即逝,急挺起腰,一叠声地叫道:“在下愿還印绶,愿還印绶!”
郑稻拿起放在案几上的纸和笔,给他送過去,說道:“既然愿還印绶,可自书己罪,自辞己官,奏记州郡。”奏记者,下级给上级的上奏公文是也。
袁稷身前沒有案几,他抓起纸笔,顾不上换地方,撅起屁股,趴在地上就写了起来。待写完,郑稻呈给刘备。
刘备略看了看,吩咐郑稻收好,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对他說道:“足下之乡豫州名郡,有很多的名士、贤士,如陈蕃陈仲举、许劭许子将、黄宪黄叔度、周乘周子居,皆天下之杰出士也。足下今虽小挫,可是如果在归家后,能够痛改前非,磨砺名节,激厉奋发,则再展眉之日不远。孟子曰:‘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即此谓也。良药苦口,良言逆耳,足下請自思之。”
“是,是。在下一定痛改前非,一定磨砺名节。”袁稷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首级,提醒自己不要去看,摘下冠带,取下印绶,恭恭敬敬地放到刘备的座前,說道,“印绶谨還功曹,在下這就归家。”
高粱开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回去?”
袁稷答道:“在下有辎车数辆,准备乘车归家。”
“你在本县残民多年,州郡怜你是四世三公族第,保全袁氏家声而不治你的罪,你還打算把你贪污得来的财货都带回家去么?”
袁稷的汗又下来了:“不,不,在下不敢。”
“那你准备怎么回去?”
“在下、在下……”亏得被高粱逼得狠了,他冒出来急智,“在下学袁本初,单车归家!”
郑稻年轻,差点笑出声来,忙捂住嘴,心道:“這人是不是被刘君吓傻了?一個侥幸免罪之人,還学袁本初?他以为他也是嫡系公家子么?”
刘备、高粱也觉得可笑,但两人有城府,沒有表现出来。高粱笑道:“很好,那你就单车归家罢。”与刘备耳语了两句。刘备即招呼牵招分出几個人,押送袁稷去后院驾车,再礼送他出县。
袁稷、魏腾半天算计,半天忙活,自以为思得了良策,足以对付刘备,却沒料到在刘和、田丰之谋下,袁稷连半個时辰都沒有撑住,就屁滚尿流地服罪自辞了。
原来在刘备来之前,刘和找刘备面授机宜,此去犷平袁稷不足为患,铲除不法豪强稳固民心才是大事,還有一点就是袁稷是汝南袁氏偏房,袁氏如今稳固朝中,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刘和得罪不起,对袁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袁稷认罪离去后,高粱当堂上只剩下自己人后,說道:“主公欲控渔阳于军府,主簿已经稳固郡治了,功曹若平此县,渔阳可定也。犷平的不法吏民以袁稷、魏腾为首。袁稷是汝南人,外郡人来本州当官,虽然贪婪,却如无根之木,稍加恐吓,即无胆矣,去之容易。魏庚不然,魏氏大姓,乃是本地豪强,世代冶家,家资巨万,宗族数百,宾客徒附数千,又恃宦官势,亦为六百石吏,有钱、有人、有势、有官,从他‘出行车驾僭制’一事就可以看出,此人必骄横跋扈,不易拾掇。功曹,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以我看来,若想令魏庚伏法,突破口应在魏腾。”
“正是如此!”
三人相对一笑。魏腾是魏庚的亲侄子,魏庚违法乱纪的事儿他肯定知道一些;同时,魏腾又是县丞,县裡边违法乱纪的事儿,他肯定也有参与,如今袁稷一去,他必定心慌意乱,正是趁机将他拿下的良机。刘备吩咐牵招:“子经,领人去将魏腾提来。”
牵招问道:“提来?”
“提来。”
“是真的提,還是?”
“真的提!”
牵招率一二甲士快步走出县廷,不多时转回进来。——他真的是把魏腾“提”进来的。牵招個子高,抓着魏腾的脖子,把他提得脚不沾地。
上得堂内,牵招松手,魏腾趔趄几步,勉强站稳,看见了堆在地上的人头,他那刚因被揪着脖子而憋红的脸立刻转白。刘备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面色的变化,笑问道:“這些個人头裡,可有县丞的熟人?”
魏腾抖抖索索地答道:“沒、沒、沒。”
他只觉得那些個人头像是梦魇似的,他不想看,却像被陷了进去,拼命挣扎,总算把眼挪开,躬身弯腰站定,飞快地看了眼刘备,目光定格在他身前的两样物事上,一個黑色的绶带,一個绣文的印囊。他瞠目结舌,指着问道:“這是,這是?”
“沒有你认识的人头?那三個是谁?”
一二甲士拣出那三個被魏腾派去监视刘备的门客的人头,掷到魏腾脚前。魏腾连着退了四五步。刘备把座前的印绶拾起,也丢過去,按剑倾身,厉声喝道:“袁稷已伏法认罪!你,還要嘴硬么?”
“袁稷已伏法认罪”七個字,如平地旱雷,魏腾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拜在地,连声說道:“小人认罪,小人认罪!”
他早前在县衙外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后,已隐约感觉不妙。后来,度辽甲士他们出去拿人头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邯律他认识,那三個门客是他派去监视刘备的,他更认识,越发觉得不妙,只是处于侥幸,還幻想希望袁稷能够顶住。此时被“提”入堂上,看到袁稷的印绶后,他的這点幻想登时破灭。他使劲磕头,求饶說道:“小人服罪,小人服罪!功曹饶命!功曹饶命!”
郑稻看到他這副模样,知道又是自己出场的时候,拿起笔墨纸砚,放到他的面前:“既然认罪,就把你的不法事,你所知的袁稷的不法事,還有你伯父魏庚的不法事,都统统写下来罢。”
“小人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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