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端倪
那时候经济還不发达,這個三线小城市裡也只有那么一家合法的福利院,所以即使它乱得像一团解不开的毛线,仍然能够大摇大摆地接收各地送過去的孤儿。当时的院长叫秦志忠——也就是现在监狱裡蹲着的那個,是那個年代少见的一种混蛋。
九十年代末,人们不算富足。在那個一個家庭的月收入不過一千的年代,秦志忠已经靠着福利院這颗摇钱树赚了個盆满钵满。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個严肃而不爱笑的院长,也从来沒有院裡的小朋友或者那個工作人员反映過他品行不端,事实上他看起来确乎是一個普通的、千篇一律的中年男人,如果不是被一個被领养走的小姑娘检举的话。
克扣餐饭,贪污拨款,甚至是当时刚富起来那一代人对福利院的捐款也是一半一半地抽成。小朋友们跟他并不亲近,也根本不了解他们原本应该获得什么,只当自己每天能吃到红薯和洋芋已是莫大的幸福,偶尔有叔叔来福利院做客时,就可以吃到肉和鸡蛋,這更是院长的恩赐。工人们无法接触福利院的管理制度,对于福利院应该享有的配置和他们应得多少工资更是无从知晓,整個福利院的财政和内务被秦志忠一手揽下。
就這样過了很多年,直到一個从福利院领养了孩子的记者写了一篇报道,便在通讯還不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初掀起了波澜。
“由于本案涉及金额较大,案件移交至省人民法院审理。经過法院判决,4月8日审判结果下达,犯罪嫌疑人秦志忠获有期徒刑十五年,立即执行。本次案件影响恶劣……”
我看着电脑上因为时隔多年而显得模糊的报纸扫描版,艰难地辨认着报纸上的蝇头小字。报道记者那裡印着的名字几乎糊成一团,我费劲地辨认了半天,勉强认出是“姚丽桦”三個字。紧接着,我在搜索栏裡输入了“姚丽桦”三個字,跳出来很多條信息,但是很明显,都不是我需要的。直到翻到了第十页,一张全家福抓住了我的视线。那是一张在再普通不過的全家福,大约所有人小时候都拍過的“花好月圆”的主题背景,假得不能再明显的道具枫树,以及照片上标准的“一家三口”的姿势,照片的右下角一個小括弧,裡面一排小字写着“本报记者姚丽桦和她的家人”。本来這张照片沒什么,关键就在于姚丽桦抱着的那個十二三岁的孩子,我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小时候的汪茗。
好,也就是說這個叫姚丽桦的女人就是汪茗那個当记者的母亲。那么……
“我妈是個记者,专门跑社会新闻的记者……福利院的事情爆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在跟踪报道……”
“举报的就是個孩子……那孩子后来被人领养走了,男的是搞研究的,妻子是個记者,這個事就是她写的新闻……”
脑子很乱,曾经听到過的话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耳朵裡過着。我掏出手机打了個电话。
“喂朱小姐?你事情忙完啦?”
“是…已经处理了……院长,我跟您打听個事,您還记不记得当初爆出秦志忠那個事的记者叫什么名字?”
“哟,這我可记不清了,我几十岁的人了。哪儿记得這個。不過就是院裡一個小姑娘的养母,我這儿应该還有资料,要不這样,你要是不着急我给找找,找到了给你回消息?”
“行,那麻烦您了院长……您放心,我就是好奇,最近想写一篇關於你们福利院的文章,我找找素材。”
“写文章啊?那好啊!我之前就听你姐姐說了,說她妹妹是個大作家!哎哟骄傲得不得了……”院长顿了一下,听我這边沒了声音,赶紧接到:“哎你看我這嘴瓢的!那行,我去给你找去!”
“……嗯,谢谢院长。”
刚挂断电话,一個微信视频請求弹了出来。
是以前合作過的一個前辈。
我理了理头发,找了個光线好的地方,接通了视频。
“小朱啊,你让我查的那個我问了一下,白毒伞确实是一种很容易被误食的毒菌,不過在我們這裡应该不常见才对。”
“那有沒有可能被无知的人采下来当成无毒菌卖?”
“你說的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在一些管理不当的菜市场或者路边摊上,毕竟這东西虽然不常见,但也不至于完全找不到,尤其是一些乡下的山裡。這几年好多起误食白毒伞的事故都是当事人自己从山裡采回来的。不過你之前說的那种情况我倒是有点奇怪……”
“哪裡不对?”
“你說你朋友是从路边摊上买回来的是吧?一般敢采来卖的都是一些比较有经验的农民,按理来說不可能出现误采這么多的情况啊,而且毒菌一般有裙边,白毒伞也是,有经验的农民一看就知道這玩意儿碰不得,怎么会才這么多出来卖……”
裙边!姐姐吃了這么多年菌子,不可能不知道带裙边的一般都是毒菌這個常识!那么她为什么還会买回去?会不会是她在买的时候白毒伞已经被人去了裙边?那卖菌子的人为什么要這么做?单纯是为了菌子看着好看?還是不想让人看出来那是有毒的?
路边摊的农民…想查也查不到……
——“小朱?小朱?”
我回過神来,想起视频還沒关,赶紧跟前辈道了谢:“谢谢啊前辈,麻烦你专门帮我打听”
“沒事,举手之劳。其实也不是特意去问的,虽然我是写科普专栏的,不過现在的蘑菇种类太多了,又容易搞混淆。你那天跟我說的时候我也拿不准,這才去找人问的……对了,你那朋友怎么样了?”
我心脏一疼,手放到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一下手心,强装淡定地說道:“沒事了。好在吃的不多,已经洗過胃,现在在休养,沒什么大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你记得跟你那朋友說一声,野生菌子是好吃,但是自己不认识的、特别是那些路边买的,又沒有安全保障,嘴再馋也别去吃!”
“嗯…我知道了,谢谢前辈,我会转告她的。”我狠狠闭了下眼睛,在心裡說道:沒用了。
视频那头的前辈点了根烟,许久不见,似乎是像要问问我的近况,向后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似乎想說点其他的什么。只是我突然沒了心情,于是打算找個借口挂断。谁知這时候他突然眉头一皱,叼着烟凑近了摄像头,开口问道:
“小朱?你背后那是一盆什么东西?你凑近点我看看行嗎?”
我回過头,指着那盆开得正好的红皇后问道:“這個嗎?”
“对,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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