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0
“霍小姐,您的營養餐送到。”
隨着冷冰冰的AI電子音,門再次滑開?。
沈絨以爲有人送餐進來,沒想到從門外進來的唯有一個智能保溫餐櫃。
半人高的圓柱形餐櫃,通體白色。就像掃地機器人似的,它能在室內自行移動,但?速度更快,也?更平穩流暢。
當它滑行?到沈絨牀邊,櫃門自動打開?,露出裏面的餐盒、餐具。她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到。
“請您用餐,祝好胃口。”AI語音平板無波。
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對於冷得像冰塊的蘇嘉明,比起與活人打?交道,大概他更習慣與智能機器共處。
沈絨不禁懷疑,這棟高樓裏是否一共也沒幾個活人,大部分傭人的工作都被機器代替。
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話不是毫無道理。小時候沈絨與玩伴們一起玩資助遊戲,用零花錢資助世界上各種獨立機構和組織。她資助的大多爲慈善機構、藝術組織、文學社團、考古協會之類,而?蘇嘉明的目光往往落在各種高端科技實驗室。
她不禁反思,自己小時候怎麼會把蘇嘉明當成軟綿綿的漂亮人偶,他分明更像冰冷冷的機器人。
食物的香氣飄散開來,她感到飢餓,伸手取出餐盒。要擺脫虛弱狀態,儘快離開這個地方,空着肚子可不行?。
這份營養餐考慮得?很周到,不僅營養均衡,易於消化,食物的形態也?都方便用勺子直接取用。湯水盛裝在密封的透明杯子裏,溫度適宜,以吸管飲用,不會潑灑出來。
如此一來,雖然她的左手還打?着點滴,只用右手也?能進餐。
匆匆吃了幾口,味道不錯。她忽然注意到,餐櫃裏除了餐盒和湯飲,還有一碟橘子糖。這不是適合成年病患的食物,倒像是安撫生病小孩的零食。
白瓷碟子裏的糖果,顆顆飽滿晶瑩,泛着蜂蜜般的光澤。這種橘子糖是南歐某地的特產,在國內並不常見,她也很久不曾見過。
但?她還有印象,小時候有段時間,她特別愛喫這種糖。
有一回,她生病發燒,在牀上躺了好幾天,總惦記着橘子糖。但?糖果喫多了不利於健康,霍白吩咐傭人把她看住,不准她多喫。
於是,她就讓蘇嘉明悄悄帶橘子糖給她,她藏在枕頭下面偷偷喫。
她爲了哄他聽話,故意胡說:“姐姐告訴你一個祕密:生病時多喫糖,就不難受了。”
他低下頭,沒應聲。
“嘉明記住了嗎?”
他的聲音軟軟的,一字一頓,像春日樹梢吐露的花苞,嫩得能掐出水來。
“記、住、了。”
她笑逐顏開?,塞給他一顆糖:“真乖,獎勵你。”
那時的蘇嘉明才五六歲,性格孤僻,不愛理人,唯獨聽她的話。記憶裏的那個男孩如此乖巧可愛,像某種溫馴的小動物,而?現在的蘇嘉明……
想到他說要把她關起來,她背脊發涼,胃口倒了一半。食不知味地草草吃了幾口,便放下勺子。
“把這些都撤走吧,我不想吃了。”
AI平板的聲音適時響起:“好的,您把不需要的食物放回餐櫃即可。”
很快,餐櫃帶走了營養餐,包括那碟她沒有碰過的橘子糖。
“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裏?”她問。
“您隨時可以離開。”AI回答。
這個問題很重要,謹慎起見,她又確認了一遍:“蘇嘉明允許我隨時離開?,現在也行??”
“是的,霍小姐。如果您想回C市,這裏有直升機,可以直接送您去機場。”
C市是沈絨工作定居的城市。她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放鬆了許多。看來蘇嘉明的確沒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現在還掛着點滴,身體虛弱,暫時不宜動身,但?最遲明天應該就可以走了。
明天她的生活將重歸正軌,把今日的所?見所?聞鎖入記憶深處,當做無事發生。
想到這裏,她的目光明亮了幾分。
但?這種輕鬆的心情像一個漂亮的肥皂泡,被AI的下一句話輕輕擊碎——
“主人說,遊戲結束了。您這次離開?,不久之後會自願回來。”
她神色一凜,這話是什麼意思?蘇嘉明想幹什麼?
面對她的再三追問,AI就像失靈了似的,不發一語。
她轉言詢問今天的天氣情況,立刻得到詳細回答。可見AI運作正常,只是不回答某些問題。
放在牀褥上的手指漸漸收緊。
她很快就會自願回來?不,她當然不會自願回到這個鬼地方,除非是……
……被脅迫。
獨坐在牀上,望着雪白的牆面,憂懼的陰影向?她緩緩籠罩過來。
雖然她堅定地聲稱自己絕不妥協,但?其實她心裏明白,如果蘇嘉明真想逼迫她,其實一點也不難。
之前蘇嘉明安排穆琳娜登場,讓許宣然與沈絨分手。這是利誘,成功了。
後來輪到程安,蘇嘉明利用姚思思,又讓譚信找程安直接開?價。有利誘,也?有離間,但?都失敗。
下一步會是什麼?
如果不是直接抓走她、限制她的人身自由,那就只能是脅迫。
她可以把自己豁出去,卻不能不在乎那些無辜的人,比如崔小圓,比如程安。
這是她的致命軟肋,一開?始就很清楚。只是之前蘇嘉明一直沒有這麼做,她以爲他仍有所?忌憚,不敢太過分。但?這次,在他提及囚禁之後,她那種樂觀的猜想就開?始崩潰瓦解。
他說,遊戲結束了。難道之前她的所?有糟糕經歷,在他看來只是一場戲弄她的遊戲,現在才真正開始逼她就範?
她咬住下脣,臉上血色更淡。
但?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在霍家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宛如螻蟻,沒有與之對抗的力量,甚至無處可逃。就像她被湖水淹沒時,決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這時,叮一聲提示音,繼而是AI電子音:“來電提醒。霍小姐,您的手機有新的來電,來電顯示爲崔小圓。請問是否同意接聽?”
沈絨回過神來,穩了穩情緒,給出肯定回覆。
環顧四周,她的手機在哪裏?
下一秒,眼前巨大的牆面顯示屏上,開?始顯示通話時間。
室內隱藏的擴音系統裏,傳出崔小圓清脆的嗓音:“絨絨絨絨,你還好吧?”
原來無需手機。
沈絨道:“我很好,不用擔心。”
崔小圓鬆了口氣,心有餘悸:“那就好。當時看你昏迷不醒的樣子,我都嚇傻了,幸好沒事。”
兩人聊了一會兒。爲免好友擔心,沈絨沒提高翰的事,只說是她不慎失足落水。
“還好有人及時救你上岸,萬幸萬幸。”崔小圓再次感嘆,忽然想起什麼,“對了絨絨,那個把你抱上飛機的大帥哥是誰啊?聽說是你的家人,但?你以前都沒提過。”
談到這個話題,崔小圓心裏充滿好奇,那一幕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
昨天傍晚,在湖畔餐廳,她跟隨侍應生去前臺確認信息。返回餐位時才發現事態不對,只見岸上一名男子抱着昏迷不醒的沈絨,把她送上醫療救護直升機。
彼時,夕陽即將沉入地平線。玫瑰色的晚霞燃盡了涼雲,濃稠的紫光裹住雲層。
最後一縷霞光下,沈絨被年輕男子輕輕抱進懷裏。
崔小圓從未見過那樣的男人。
出塵的冷峻和俊美,宛如天心孤月。
直升機的螺旋槳帶起的強大的氣流打?在身上,鼓盪着風衣肆意翻飛。
登上機艙前,他向?不遠處的男人投去一瞥,神色冷漠,漆黑的瞳仁宛如深淵。
男人在看清他的相貌後,腿一軟,崩潰似的跌坐在地,渾身戰慄。崔小圓不認識這個男人,更不知道他叫高翰。
崔小圓一時看得?呆住,來不及反應。
夜色籠罩下來,直升機飛上天空,崔小圓回過神來,差點掏出手機報警。這時,一名自稱霍家下屬的女子告訴崔小圓,是沈絨的家人把她帶走,她正在接受治療,沒有大礙。
但?沈絨說過自己沒有家人,是個孤兒。要不是那名女子出示了沈絨正在接受治療的視頻,崔小圓還真不敢相信。
現在沈絨安然無恙,崔小圓最好奇的就是那個年輕男子。
沈絨當時還在昏迷之中,不知是誰把她抱上飛機。崔小圓說是“大帥哥”,那就不會是譚信,可能是蘇嘉明。但?一個有潔癖的人,怎麼會抱着渾身溼透的她上飛機?沈絨寧願相信另有其人。
無論是誰都難以解釋,她只得道:“那是個遠房親戚。我與他不熟,偶然遇到而已。”
她說不熟,崔小圓一點也不懷疑,畢竟那人一看就像久居上位,她們這種普通人高攀不起。
崔小圓再次感慨:“真的好帥,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連楚女神都稍稍遜色……不,我不能對不起女神,女神在我心中永遠最美。”
這麼誇張,那好像只有蘇嘉明符合了。沈絨保持沉默。
好在崔小圓及時轉移了話題:“絨絨,程安知道這事了吧?他會過來看你吧?”
沈絨遲疑了下:“還沒有。”
“這麼大的事,你竟然還沒告訴他?”崔小圓有種恨鐵不成鋼之感,“身爲男友,這種時候他應該多關心你。不行?,我得?給他打?個電話……”
沈絨連忙阻止:“不用,我挺好的,明天就能回C市。不如回去之後再說,免得?他現在白白擔心。”
崔小圓無奈:“絨絨你啊,太爲旁人着想了。”
其實除了爲程安着想,沈絨也?暫時不知如何面對男友。
結束通話後,她獨自坐在牀上,右手輕輕放上腹部。那裏依然平坦,完全感覺不出什麼。
現在懷孕僅五週,還不能叫“胎兒”,只能叫“胚胎”。胚胎僅有一粒蘋果籽那麼大,各種器官尚未形成。要再過三週,它纔會有心跳。而?沈絨一定會在心跳發生之前終止妊娠。
“對不起。”她閉上眼,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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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同一棟樓裏的另一個房間。
比起沈絨所?在之處,這裏更簡潔單調。唯有一片冷白,纖塵不染,像積年不化的雪,空曠得令人感覺壓抑。
蘇嘉明坐在房間中心,似一尊沒有七情六慾的雕像。
在他周圍,十幾塊薄薄的移動屏幕環繞懸掛,其中幾塊屏幕顯示着沈絨房內的實況——
輸液瓶掛在牀頭,晶瑩液體順着導管淌下,一滴滴減少,還剩小半。
沈絨躺在那裏,手背上的針頭連接着軟管,膚色似要與雪白的被褥融爲一體。再加上黑如烏木的細軟髮絲,兩種顏色對比強烈,更顯單薄脆弱。
彷彿有什麼無形的東西一觸即碎。
另幾塊屏幕上,是一些不斷波動的數據。
沈絨並不知道,這棟樓裏安裝了智能監測系統。任何人只要踏入樓內,某些生理數據就會被實時獲取。
比如,每塊地板下都有感應器,精準記錄着行?人走過的每一步。
又比如,沈絨身下的那張大牀,不僅有輕軟的鵝絨枕頭、細膩的埃及棉牀單,牀墊中還隱藏着精密的傳感器。即使一根羽毛落在上面,牀墊都能捕捉到羽毛顫動的數據信號。
只要沈絨身在牀上,這裏的屏幕就能顯示她的實時體溫、心率、呼吸率等數據。她所在房間的溫度、溼度、光線等因素也?會自動進行?相應調整。
可以說,如果把她關在這裏,整棟樓就是一個高端的電子囚籠,坐在屏幕前的人甚至比她更瞭解她自己。
屏幕發出的光線映在蘇嘉明的臉上。他微微垂首,把一枚染血的棉球輕輕放進真空無菌收納盒裏。
這是他的新藏品,編號一零六七。
他收集了很多關於她的東西,鉅細靡遺。但?那些都不夠,不如把她本人妥帖地收藏起來,隔絕外界一切可能的傷害。就像籠中鳥雀,免它櫛風沐雨,免它無枝可依。
不過,有些鳥兒十分脆弱。若被鎖進籠子,無論如何精心飼養,也?會羽毛褪色、奄奄一息。何況還有來自某一勢力的不可控危險……
就像那兩句她教他念過的古詩:“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與其把鳥兒鎖在金籠裏,不如放歸山林。
於是之前她被放走了幾年,以爲自己獲得自由。
但?這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區別不過是逼仄的小囚籠與外面更大更舒適的囚籠……
寂靜中,有人走進房間,足音穩定,一步不亂。
蘇嘉明恍若未聞。
來人在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中規中矩的西服,從肩到腰線皆熨帖謹嚴。步伐與站姿都像是卡着尺子量出來的,自律到近乎嚴苛。讓人很難想象他在前一天曾躍入湖水,全身溼透。
是譚信。
他微微欠身,半低着頭:“請少爺責罰。”
蘇嘉明嗯了一聲,卻沒接話。
“這次大小姐遇險是屬下的過錯,無論您如何責罰都不爲過。”
他的嗓音像他的人一樣,一板一眼,周正得?四平八穩。
霍家誰不知道,譚信總是忠實地執行任務,謹小慎微,極少出現紕漏。
但?這樣的他,竟犯下如此低級、嚴重的錯誤,令人不可思議——
他撤掉了近距離跟蹤保護沈絨的人手,讓她直接暴露在危險中。而?這僅僅是因爲她說自己需要私人空間、不想被人跟蹤監視。
蘇嘉明擡起眼,面無表情地看向?對方:“爲何犯錯?”
這是爲自己辯解的機會,但?譚信沉默了三秒鐘,只道:“是屬下的疏忽與愚蠢。”
他感到微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彷彿能從皮囊一眼看穿到心底。
空氣裏的寂靜令人屏住呼吸。蘇嘉明不置一詞,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終於,譚信再度開口:“這是屬下的誤判,請您責罰。”
蘇嘉明移開?目光,半垂着眼瞼,淡淡道:“我答應霍絨,這次不罰你。”
若是旁人聽到自己免於處罰,定會慶幸。但?譚信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他自願爲錯誤付出代價。
“屬下會按規矩自罰。”
無話,便是默許了。
“那個高翰,都處理好了?”蘇嘉明問。
“處理好了。”
短短四個字,高翰的下場便塵埃落定,無需多提。從今往後,即使在高家,高翰的名字也?會成爲禁忌。
談話本應到此結束,譚信忽然上前一步,以極爲鄭重的語氣低聲道:“屬下日後會將功補過,但?求不被調離。”
向?來嚴守規矩的他,這次竟然逾矩地提出私人請求。
蘇嘉明眸色微暗,語氣平平,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你還想留在她身邊?”
“是的。”譚信深深垂首。
沉默蔓延,在寂靜中流逝的每一秒都格外清晰。
就在譚信以爲對方不會答應時,蘇嘉明開口:“給她增加一個安保小組。”
這等於默許。能用一句話傳達的,他絕不浪費第二句。
“是。”譚信領命,起身退下。
偌大的空間陷入沉寂,像一潭寂靜的深湖,整個世界都與之無關。
唯有屏幕上的光影,映在年輕男子清冷的臉上,明滅變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有一章。
雖然寫文多年,但之前都是爲愛發電。這回是第一次入V,內心有點忐忑。
這文挺冷的,不指望賺錢。之所以選擇入V,是因爲入V會有一次榜單曝光,希望增加一點點讀者,讓我更有動力寫下去。
碼字是我的業餘愛好,很開心能因此與小天使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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