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野店
托盘上的食物被吃得七七八八。
“你此行要往何处去?”雪娘问道。
“随意游历,先往南走吧。”
“南方好啊,我年轻时去過,如今也是十分想念的。”
“那你后来怎地不留在南方?”
“大概還是想落叶归根吧。”雪娘话音一转,“過两招?”
“啊?”
对方语出突然,话音刚落,一掌袭来。
顾语身体侧倾,掌风自面前刮過。胸前一掌又至,迫得她起身离坐。
扫堂腿。身跃起。
连脚踢。举臂挡。
雪娘隔空一弹,顾语肩头如同针刺。
雪娘收了招,奇道:“老萧藏私了?”
“不不不,”顾语连连摆手,“是我太過惫懒。”
雪娘莞尔一笑:“既要行走江湖,還是勤些练起来好。不過,入得江湖,自有江湖迫你精进武艺。”
顾语揉着肩头,坐回椅子上,喝了口羊奶:“雪娘为何要加入独一盟呢?”
雪娘也跟着坐下:“练了些武艺,能换钱,何乐而不为?”
“可是……你们此次救高贺,不就与朝廷为敌了?”她终于问出心中所想。
雪娘反问:“那朝廷与百姓为敌时,又如何呢?”
顾语心头一震,是了,为什么总是朝廷为尊,百姓为卑?若朝廷不得人心,百姓为何要俯首?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住,默默低头又喝了口羊奶,然后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魏王……是被冤枉的?”
“至少……朝廷至今未给他定罪。”
顾语将雪娘送至门外,回屋坐在床上兀自思索,眉间突地一凛:如此赤/裸裸地挑战皇权,独一盟,危矣!哎,還是好好劝劝师傅吧。想罢,修书一封,次日交给雪娘。
眼看元正将至,雪娘再三挽留。顾语笑着谢绝,独自上路。
头顶,一只白鸽展翅高飞。
腊月廿八,黄沙漫天。
荒郊野店。
十数名莽汉坐在案边條凳上,個個身形魁梧,凶神恶煞。铁鞭、铁锤等武器放置在手边,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店门大敞,顾语一脚踏入,抬头看到此情此景,登时心头跳起,尚未落下,众人齐刷刷怒目扫来,唬得她娇躯一震。仔细看,众人似乎并不是在看她。她极慢地拧转身,往后瞥去。三步外,不知何时来了位少年。
那少年抱胸而立,齿间衔着段芦苇杆,眉目清俊,正笑得漫不经心,嘴裡含糊道:“三思殿沒落了?竟請了你们這些上不得台面的虾兵蟹将?”
嘭!
其中一名莽汉拍桌而起,怒道:“小羊巴羔子,今日保管扒了你的皮!”
說罢,众人操起家伙,一拥而上。
顾语立马闪身躲到旁边。
那少年不慌不忙,身形翩然穿梭于众人之间,宛若游鱼入水。那些個铁锤铁鞭,刀枪剑戟,俱沾不到他身。突然,那些莽汉皆停步不动,身上分毫不移,只余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面上惊恐万分。
少年背对众人而立,唇边牵起抹笑,十指一拢,身后血肉横飞。
细丝划出优美的弧度,反射出几星日光,血液因细丝急速抽离而飞溅到空中。
顾语看得目瞪口呆。
怪不得,他一张口就說对方是群虾兵蟹将……
少年回头,盯着她,如同猎人盯着猎物。
顾语忙装作看不见,回過头,高声急喊道:“店家、店家,有沒有什么吃的喝的啊。”
店家从酒柜前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半天說不出一句话。
少年“呵”了一声,不知在嘲讽谁。
顾语余光瞧见他一步步走近,吓得一步步后退,直到贴上墙壁。
那少年走到柜桌前,敲了敲桌案:“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送上来。”說完,自顾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那店家好半晌才颤巍巍地吩咐跑堂拿出酒菜。店小二也是胆战心惊,眼睛不住地扫向店门口的碎尸,托盘拿在手上,盘中杯盘盏碟颤得叮当作响。好不容易放到桌案上,扭身便跑。
他伸出双手,露出纤长的手指,从竹筒中取出双筷,敲桌对齐,尔后夹起面條。吐掉口中的芦苇杆,低头欲食,忽停下,抬眼看向顾语。
顾语扭头看向旁处。
“喂,小土妞,要不要過来吃?”
小土妞?她左右看看,举起食指指向自己,用疑惑的眼神无声询问。
对方点点头。
想来也是,奔波数日,必然她已是尘土满面。她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過——来——!”
顾语抿抿嘴,像蜗牛似地蹭了過去。
“坐下!”他命令道。
顾语乖乖听令,刚坐下,面前递来一双筷子。见她未接,那人上下抖了抖筷。顾语只好接過来。
“這边再来一碗面。”那人对店家說道。
若不是目睹了刚刚的经過,顾语大概会以为他是寻常面店裡的寻常顾客。
“多谢。”她小声地說。
“嗯。”
顾语觉得诡异极了,一边吃面,一边偷偷打量他。他指骨匀停,灵巧有力,果然很适合操控丝弦,方才,必定是在极短的時間内套上类似指套的物件,不知从何处弹出丝线,然后杀人分尸。不過,顾语最疑惑的是,他身上得带多少丝线?這玩意儿可跟刀不一样,不好磨啊。
“好奇?”
猛听到对方开口,顾语摇摇头。
“你胆子還挺大。”那人說道。
“還、還好吧。”
顾语想說,我怕我不過来,你会杀了我。
“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哦,原来說的是這個……她诚实道:“嗯,见過。”
“我請你吃了饭。”他說。
她拿不准他的意思,点点头:“谢谢你。”
“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啊?”
“时惟!”一声娇叱刺人耳膜。顾语扭头,一位妙龄女子踏過满地尸体,走入店来。想来,“时惟”便是那少年的姓名。回头去看,少年眉眼间俱是不耐。
“柳怜芳,你若再纠缠我,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碎尸。”时惟冷言道。
“你敢恩将仇报?”柳怜芳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你的恩我早就還完了。若不是看在你是秦神医的后人,你早已死了不止一回。”
柳怜芳的视线挪到顾语身上,质问道:“這個女人是谁?”
得,顾语总算听明白了,也略明白了自己的用处,于是,她捏着嗓子,說道:“這位柳姑娘,我与时郎情投意合,請你莫要再纠缠了。”
“时郎?”柳怜芳望向时惟,“她不知道你姓苏嗎?”
顾语心裡咯噔一跳。苏时惟突然捧腹大笑。
柳怜芳继续說道:“生得差点也沒什么,說话如此矫揉造作简直不能忍!”
苏时惟笑得停不下来。
顾语啪地将筷子扣在碗上,站起身:“恕不奉陪了!”
“慢着!”苏时惟终于笑停了。他擦擦眼角笑出的泪,对柳怜芳說道:“你不是想跟我比武嗎?我出手便要取人性命,你同她打。”
“她?她是你什么人?”柳怜芳指着顾语。
“新收的弟子。”
“什么?”
“什么!”
顾语和柳怜芳望着对方,均是一脸难以置信。
“我怎么不知道?”顾语望着苏时惟。
“气沉丹田,曲中取直,尾闾中正,眼到手到,手眼相随,去!”
手肘被他重重一推。
顾语大骂:“說的什么废话!”
柳怜芳见她一掌扑来,重拳出击。顾语避开两招,终于明白過来,苏时惟是想借自己敷衍眼前的女子。若她输了,柳怜芳必定会继续纠缠他。那么他会不会怪罪自己?不好說。若……“啊!”顾语惊呼一声,小腿骤然踢出,腿肉疼痛无比。柳怜芳提早避开。
“对敌怎可分神?为师這便好好教教你!”身后苏时惟得意道。
顾语心中暗骂,打叠起精神来对付柳怜芳。
但见她从身后抽出一对峨眉刺,手指套入环中,尖刺飞速轮转,口中說道:“时惟,我要比的是你的丝线!”
“你连拳脚都比不過,還敢比武器?笑话。”苏时惟讽道。
“你——!”那柳怜芳受不了激,又将峨眉刺藏于腰后。
顾语舒了一口气,未待缓過来,对方伸臂抓向她的肩膀。她扭肩一撤,脱得身来,足下斜踢,正中其胁下。
柳怜芳痛呼一声,踉跄两步才站定,面上十分恼怒,咬牙又攻過来。
两人你来我往,各有得失。
顾语平日裡不過闲暇时才自己偷偷练功打坐,从未這样长時間的与人对打,而且,這個人還与她旗鼓相当。如此想来,竟觉得万分庆幸。渐渐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竟觉得平日裡所练阻碍之处,慢慢地顺畅了,眼前柳怜芳的一举一动也越来越易于捉摸。她不急于一时的输赢,借此难逢之机,锤炼武艺。
苏时惟原本抱着玩笑捉弄的心态看着两人对打。随着時間推移,面上的不为意逐渐褪去,变得凝重深沉。万万沒想到,眼前的小土妞,底子却是不弱。不過盏茶的時間,从一开始的束手束脚练成眼下的行云流水。每過片刻,就有片刻的精进。她的武功,到底能到何种程度?
“小土妞,不要再磨蹭了。我不耐烦了。”
顾语看他一眼,手掌变爪,拿她手臂,顺至手腕,钳制拿翻,抵上柜台。
柳怜芳痛得哇哇大叫。
苏时惟拍拍手:“果然是我的好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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