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临水照影的纳西瑟斯
“诶诶——是什么啊?是什么啊,說来听听嘛。”
“听說和灰雾领主的会晤气氛超级差的那件?”
“我听說的版本是他俩打起来了。”
“才不是這個!两個……精神不太正常的男人碰到一起会干架這也能算劲爆消息嗎?”
“我听說的版本是他——”
在瞥到那個身影后,正兴致勃勃交流八卦的声音戛然而止。
或者說,原本還有些窸窸窣窣声响的图书馆,随着他的到来,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变得正襟危坐起来,一些人更做作地轻轻拈起书页,假装在沉思。
在维尔拉,能实现這种效果的人并不是校长或者什么德高望重的导师,而是备受关注的精灵王子纳西瑟斯。
惊人的美貌当然是重要因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精心雕琢的外在和后天训练出的优雅言行,這一切因素累加,便形成了他和普通人之间强烈的距离感,当他出现在人群中的效果,远胜于草丛中开出了一朵娉婷的鲜花,以至于连高谈阔论或形容懒散都像是一种亵渎。
精灵王族向来都呆在精灵之森,只有重大事件需要出面才会外出。像纳西瑟斯這样前往国外访学,倒显得非常另类,因而也有人猜测,访学只是個幌子,而他外出的真实原因,则不为人知。
此时纳西瑟斯独自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安静地在座位上翻阅着一本晦涩的古代史书。
在前方的書架裡,有一個纤细的身影正像工蜂般在書架间忙碌地穿梭,把推车裡的已归還书籍一一放回書架。
接着書架的遮掩,她正饶有兴趣地窥视着传闻中的精灵王子。
在他低头的时候,几缕淡金色的发丝垂落在脸侧,同样淡金色的眼睫垂下,掩映着紫罗兰般的眸子,透過窗户洒下的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虚影,更衬得皮肤白得发光。
“可恶,這家伙是给自己偷偷开了美颜滤镜嗎?怎么感觉坐在那裡都和普通人类画风不同,差距已经大到像是两個物种了。”莉莉忿忿不平地在内心吐槽。
“精灵和人类本来就是两個物种。”
“所以奇幻世界的设定就很奇怪啊,不管物种差别有多大,只要双方都是人型或者类人型生物,就完全沒有生殖隔离,仔细想想根本不合理吧。”
“如果尺度大一点,哪怕不是人型也沒有隔离的。”
“倒也是……不過這家伙這种精致易碎的气质,一看就很适合搞gb,哭的时候肯定会眼角发红吧。”
“你先接近他再說吧。”
“我這不是已经靠努力打工拉近了物理距离了嗎?”
贫穷少女混进贵族学校的正常方式,当时不是凭借天赋或成绩特招入学,且不說她的魔法天赋差强人意,唯一比较精通的神学也涉及大量违禁知识(神明八卦),根本不能对人类述說,单是缺乏背景也沒有贵族支持這一点,就完全断绝了她的求学之路。
“可恶,本来還想cos一下杉菜的。哪有言情小說女主是靠在学校打三份工来接近男主的啊?”
话是這么說,能混进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看在自己愿意一個人干三人份活的份上,校方非常大度地给她提供了包食宿的丰厚條件:指有两平米的独卧无卫地下室可以住,在食堂打工的时候可以吃剩菜。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住地下室,就算她自己能忍,臭宝——也就是她捡回来的兽神,也一定会夺门而出,有多远跑多远。
而且,为了确保自己偶遇精灵神的时候形象良好,她還得勤勤恳恳给自己护理头发、皮肤和指甲,把宽松朴素的工作服修改得合体舒展,以确保自己贫穷而不粗陋,而是呈现出一种质朴的美感。
纳西瑟斯在抬头的间隙,撞见了少女注视自己的眼神。
少女柔软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乖顺地垂在肩上,偷偷看向自己的眼神裡是青涩的好奇,還有一点难以察觉的仰慕。
对于类似的眼神,纳西瑟斯已经习以为常,他并不反感。
迎面撞到他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偷看被当事人撞破,少女像受惊的小鹿般瞪大了眼睛,然后迅速蹲下身,把自己藏在了書架后,但透出书本和書架的空隙,還能看到从灰色工作制服裡探出来一节莲藕似的雪白小臂,正无措地整理一排早就理好的书本。
非常正常的反应。
一個贫穷的少女,偷偷打量高贵的精灵王子,被撞破时,第一反应不是羞涩,而是难堪。
纳西瑟斯对于自己的美貌从来心知肚明。
任何一個生物,只要足够美丽,就能很快意识到這一点,即使自己毫无所觉,也会被身边的人用言行反复提醒。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比其他孩子得到了更多的宠爱。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尊贵身份,更因为他出众的外表。
为了避免他過早意识到這一点,精灵王禁止在他的房间和王宫的公共场所内摆放镜子。
直到十二岁时参加洗礼,他才第一次在银月湖的水面上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但這有什么用呢?
镜子可以被砸碎,但精灵王不能遮住所有人的眼睛,禁止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過多的爱怜;他也不能封住所有人的声音,禁止他们低声讨论年幼的小王子多么粉雕玉琢、美如雕塑;她也不能干预所有人的行为,禁止他们更多地照顾他、爱护他、乃至偏袒他。
她甚至不能祛除自己的私心,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地更加宠爱于這個年幼的孩子,而她甚至一度毫无所觉,把一切归咎于他的乖巧听话和聪慧机敏。
直到她向来沉稳懂事的大儿子尤裡乌斯某天突然摔碎了原本准备给弟弟的玩具,然后冲回房间,又哭着摔碎了自己房间裡所有的玩具。安抚完一脸脆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纳西瑟斯,精灵王才赶去找尤裡乌斯。
看着一地狼藉的房间和手足无措的仆役,她怒不可遏,当即宣布要关他禁闭作为处罚。
尤裡乌斯沒有反驳,也沒有辩解,但也不肯向弟弟道歉认错。
直到两天以后,因为被告知大王子已经两天沒有进食,精灵王来到禁闭室,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尤裡乌斯。
因为两天沒有进食,這個十来岁的孩子已经非常脆弱,母亲的到来此时终于击碎了他已濒临崩溃的防线,他带着满脸泪痕,用因为长時間哭喊而嘶哑的嗓音轻声问:
“母亲,为什么我和弟弟在一起时,您的眼神永远都只注视着他呢?”
這個简单的問題让阅历丰富的精灵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本应知道却此前并未清醒意识到的答案此时呼之欲出,面对自己的血肉之亲,她第一次如鲠在喉。
因为答案太简单,也太令人难堪。
她明明能想到要撤下所有的镜子,却自信到以为可以凭自己的理智避免被纳西瑟斯的外表干擾。
而来自亲生儿子虚弱无力的质问此时终于撕下了她勉力维持的假象,只留下一個虚张声势又自以为是的身影。
但她又能怎么做呢?
她难道要去责怪纳西瑟斯不该生得如此美貌嗎?
她难道能够责怪尤裡乌斯竟然嫉妒自己的弟弟嗎?
高高在上的精灵女王,拥有千年的寿命和阅历,执掌着精灵的国度,更拥有两個令精灵族为之骄傲的优秀子嗣。而此时此刻,她只是一個无助而绝望的母亲,只能啜泣着抱住自己的儿子,无力地对他重复:“对不起,尤裡乌斯。尤裡乌斯,对不起。”
从那一天起,她开始回避自己的孩子。
但她不能假装茫然无知。
随时随地,她都能听见關於纳西瑟斯的议论。
“他真美丽。”
“他真优秀。”
“他真善良。”
“他真自律。”
“他真有天赋。”
“他是我們的骄傲。”
“他是我們的瑰宝。”
“他是完美的。”
這些赞美的话语像甜美的毒药,让她同时承受着喜悦和痛苦。
作为母亲,她理应为自己拥有如此出色的儿子而自豪。
作为母亲,她应当为自己拥有如此出色的儿子而恐惧。
纳西瑟斯的美貌和天赋,让他既不像人,也不像精灵。
有的年轻的精灵崇拜他、尊敬他,甘愿侍奉他。
精灵女王为之痛苦。
這真的是我的孩子嗎?
他身上流淌着的,是我的血脉嗎?
为什么,他如此不同?
为什么,他生来不同?
为什么,他不能是一個普通优秀的精灵?
为什么,他要選擇成为我的孩子?
如果——他沒有出生就好了。
在诞生這個念头的一瞬间,精灵女王感受到了一股陌生而锥心的疼痛。
在无人的华美房间裡,她因为疼痛而全身颤抖,只能跪趴在地上,任凭昂贵的裙子起了褶皱。
這一定是神灵对我的惩罚。
惩罚我是一個如此不合格的母亲。
她心想。
在祭司得到启示,纳西瑟斯需要离开精灵之森,前往外界获得命定的福泽的时候。
她莫名松了口气。
终于,终于可以逃离那美丽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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