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關斬將
紀老夫人首先入座,紀得與陸禾也相繼在紀老夫人面前坐下。“得兒,不給奶奶介紹一下?”紀老夫人一襲青綠色旗袍,配着墨色披肩,流蘇隨着側身盈盈飄曳,手上的冰鐲虛虛套着,此刻故作撫着袖口的茱萸,打趣着孫女。
不等紀得開口,陸禾起身,身型筆直,微微頷首:“奶奶,晚輩陸禾。冒昧叨擾,還請見諒。”謙卑有禮,成竹在胸。紀老夫人不看他,也不叫座,就這麼任憑空氣凍着。故作沒聽到的模樣,淺淺打着瞌睡。
當年的事,紀元海不拘小節粗枝大葉,紀年琴傷心欲絕充耳不聞,只剩一個紀老夫人心細如塵,多問了張姨幾句。紀得的起居都是由張姨照料,哪怕只是回家省親一天,她總歸知道些來龍去脈。這一問,倒是略知一二了。怎麼,說走便走了這十年,不着隻字片語。這一回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紀家的兒女是這麼容易予取予求的嗎?真以爲隻手遮天就能瞞過當初種種?紀老夫人心思沉,知道些什麼,也不對外說明,只是靜觀其變。這事兒她心知肚明,猜不準其中利害關係,更顧及寶貝孫女的心思,也就埋在心裏沒有追究陸家。誰想,這會兒是上趕着來碰釘子,自然是要好好清算一番。紀老夫人素來寬厚,這一個下馬威打得陸禾措手不及,額頭都微微滲出了薄汗。陸禾以爲方纔紀老爺子那關已是艱難險阻,殊不知,溫柔和藹的紀老夫人更甚一籌。
時隔幾年後,陸禾終於過關斬將如願以償成了名正言順的紀家女婿。才逐漸明白,任憑紀老爺子在外多麼威風凜凜,威嚴肅穆,關上家門在老夫人面前瞬間化爲繞指柔,這高下立見,孰重孰輕便瞬間明瞭。
奶奶如此這般讓紀得有些不解,陸禾站了好一會兒了,奶奶這故意刁難的樣子一點都沒藏着。她伸手拽了拽陸禾衣角想叫他坐下,他不爲所動,只是投來了寵溺的眼神,拍拍她的手,叫她安心。紀得起身,與他一同站着,兩人既然定了在一起,不該就他一人受着,福禍與共不是嗎。
到這會兒了,紀老夫人才擡眸瞧着他倆,心裏嘆了口氣。彷彿往事重演,當年紀年琴就是這般將俞宏達領到她跟前,不管不顧地要在一起,現如今,都是過眼煙雲,南柯一夢了。母女倆都一個樣,大的那個濃烈如酒,小的這個溫和如泉,論起倔強卻是不遑輸贏。到底是心疼孫女多些,揮了揮手讓他們入座了。
一旁的傭人端來了茶盅,紀老夫人就着品了一口,眉宇間柔和了不少。“前些日子得兒舅爺爺剛從大理帶回來的普洱,你們也試試。”撇開沫子,顧自飲茶。陸禾順從地喝了幾口。“如何?”紀老夫人問。
“甘甜沁心脾。”陸禾如實以告,心裏確實七上八下,沒有定數。這回答倒是讓老夫人眼前一亮,嘴角的淺笑加深了些。是個聰明人,卻不自恃聰明。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紀得,真是個孩子,嬌豔欲滴的模樣,藏不住的歡喜。多少年,沒有看到這樣一個真實有溫度的紀得了。一想到這些年,這孩子隱忍不覺,無痛無癢地活着,再看眼前明媚燦爛的小姑娘,頓時溼了眼眶,酸了心。
不想在孩子們面前失態,紀老夫人藏了情緒,和他們扯着旁的,“陸先生在t市預備待幾天?”
“奶奶,您喊我陸禾就成。年末事務繁多,下午還有一個會,過會兒就要趕回去。”陸禾謙遜地回話。這事兒方纔和紀得散步的時候,就說了。紀得是顧全大局的人,現下兩人又是剛確定關係,知道不應該給他添亂,自然是理解的。只是理解歸理解,不捨得還是有的。才一天,就如此難捨難分了,紀得心裏暗自嘲笑自己。
“陸先生身在其位,確實應以大局爲重。”紀老夫人避重而就輕,還是用着生疏的外稱。
正說着呢,管家就進來通傳了。司機在外等候多時,眼看着航班時間臨近,不得不進屋請示。陸禾看了眼時間,確實是要動身了。“奶奶,此行倉促,下回晚輩再登門拜訪致歉。”
“去吧。”紀老夫人淡淡地回着,不明情緒。與紀老夫人告辭後,陸禾看着紀得,囑咐了幾句,便離去了。紀得滿腦子都是他,剛剛說了什麼都未曾細聽,眼神追隨着他的身影,忍着猶豫着要不要送他。
“去送送他吧,這一別再見面怕是要年後了。”紀老夫人陶侃的話語幽幽地傳來。
紀得歸根結底是擔心奶奶對他有偏見,方纔那般爲難他,若自己還上趕着黏着他,怕是會讓奶奶更不爽快。忍着他走了片刻,聽到奶奶這話一說,像是得到許可一般,紀得匆匆應了聲“好”,就起身去尋陸禾了。談戀愛的小姑娘,從前的穩重矜持都不見了,滿心滿眼都是想念的人啊。紀老夫人放下茶盞,看着這滿屋都花草芬芳,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紀得腳步急促,一路小跑着,總算在正屋前追上了某位大長腿先生。她從未有過這樣着急的時刻,別說劇烈運動了,快步走都是少有的事。這樣跑一跑,薄汗一出,倒是有種別樣的舒適快感。陸禾發現了她,趕緊上前幾步,有些心疼地皺眉,“做什麼跑得這樣急,你喊我一聲,我停下便是了。”
“我忘了嘛。”紀得吐吐舌頭,羞澀得低頭,兩頰緋紅,胸口起伏,仍在頻繁得換氣。陸禾適時地拍着她的肩,遞上水給她順了一口,等她慢慢適應。紀得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頻率,“我來送送你。”眼睛明亮,熠熠生輝,直直地望着他,羞澀啊逃避啊舉棋不定啊都沒有,就只有坦蕩磊落的喜歡與不捨。她的愛義無反顧,將陸禾心裏的褶皺熨貼平整,連同適才在紀老夫人面前的窘迫不安,都被撫平細緻。
“陪我去機場,嗯?”陸禾語調低沉曖昧,抵着她的額頭,兩人離得急近,他說這話時的炙熱氣息燙得她呼吸一窒,雙頰比之前跑完時更紅了,垂着眼瞼,權當默許了。
一路上兩人之前沒有多說什麼,陸禾揉着她的小手把玩,白嫩纖細,時而十指相扣,時而展開與自己的手比大小。就這麼玩鬧了許久,樂不思蜀,趣味橫生。紀得忍不住抽回了手,臉側向一邊窗外,陸禾不解的看着她,飄逸的長髮乖順地塞在耳後,露出小巧的耳垂,此刻紅得滴血。害羞了呀。陸禾低笑着,瞭然於胸,再一次拖過她的小手,這一回安分了不少,十指緊扣,就那麼緊緊握了一路。
到了機場,紀得才露出些女兒家的嬌態,牽着他的手,扭捏着不說話。“不想我走?”陸禾取笑着她,享受她的依依不捨。
“你只管走好了。”話是這麼說,手卻握得緊了緊,真真是心口不一啊。
“你若不想,我就留下。”陸禾望着她,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
“傻話,”紀得看着他,知他說話有分寸,此話一出口,他便真的能做到“君王不早朝”。他剛回國不過一月有餘,又是年關在即,太多事情要去應酬周旋了,自己着實不該如此牽絆着他。思及此處,察覺自己的不懂事,生生地放了手。退後兩步,笑盈盈地望着他:“你回去吧,一路平安。”
這樣一個紀得,怎麼叫他放手。
他上前一步,將她摟入懷中,耳畔低語:“寶寶,在我身邊,不需要藏着什麼情緒,你的快樂,對我來說纔是最重要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開心不開心都與我說,在我這兒,你做什麼都是對的,毋需顧慮其他。”陸禾喚着她的乳名,磁性的男低音在紀得耳畔訴說着,像好聽的大提琴和絃,讓紀得醉到微醺,在他懷裏暈了頭。
陸禾將人從懷裏撈出來,整理着她被揉亂的發,那張漂亮的小臉善良柔美,那雙動人的雙眸,此刻正擎着薄淚,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樣,楚楚動人。是他說的,想哭便哭,想笑邊笑,好與壞都可以讓他知曉。那麼這一刻,她就是不捨得,難受得想哭。陸禾看着這樣的她,期待歡喜又無奈,片刻猶豫後,以吻緘脣。
一別十年,還是同樣的味道,她的味道,清新怡人。紀得沉在難過裏不能自己,等她幡然醒悟,感知到的是陸禾顫抖着的薄脣。當年的那個吻,記憶猶新,只是自己的心境有些不一樣了。沒有那麼懼怕,沒有那麼不知所措,多了絲甜蜜和期待。她感受到陸禾的小心翼翼,猜着當年的事或許對他,也是一種打擊。小小的紅脣細微蠕動,靈巧的舌頭不經意掃過他的脣瓣。陸禾顫抖着一個機靈,像是受到了鼓舞,又像是遭到了挑釁。本不想嚇着她,被這一激,反倒幼稚地迴應她的主動,加重了這個吻。含住她的櫻桃小口,溫柔又不容拒絕地繞着她的舌尖,汲取她口中的芳甜。直到紀得急促的呼吸才換回了他的理智,戀戀不捨地輕啄了幾口,才強迫自己離開了這讓人泥足深陷的香甜。
紀得喘着氣,雙眸水潤潤的看着他,臉上泛了紅潮,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嘴脣微微張着,不自覺露着嬌態。陸禾看着她這副模樣,着實挪不動步,機場廣播一遍遍催促着乘客登機,時間臨近,陸禾當下恨透了自己,彷彿又回到十年前那個兩難的下午。
“小傻瓜,要換氣啊。”取笑着她的窘態,陸禾寵溺地看着她,片刻後不捨地開口,“寶寶,等我。”
一模一樣的話,時光荏苒,紀得有一剎那的錯覺,好似兩人之前沒有那錯失的時間。不同的是,這一次的紀得,給予了迴應:“不,我不想等你,這次,換我去找你。”
陸禾愕然,心尖上被她的話燙得隱隱發抖,難得情話,竟然如此會哄人,否則他怎麼會一陣酥麻難捨:“好,我在z市等你。”
紀得從機場回到宅子,臨近午飯時分。爺爺奶奶都從書房花房出來,罕見得聚在廳裏沙發上坐着閒聊。他們一貫如此,幾十年如一日,即便濃情化爲親情,卻仍如當年相遇時一般蜜裏調油。紀老夫人率先發現紀得,笑着喊她,“得兒過來,正說起你呢。”
紀得走近,楠木茶几上散落着一些介紹,照片,八字比對,紀得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當下有些心裏打鼓。秀麗的眉頭微微皺着,一張小臉絲毫不掩飾糾結,爺爺奶奶是不滿意陸禾嗎?爲什麼呢,他那麼好。
紀家有女初長成,從前只是聽聞,而這一場生辰宴閃耀亮相,在各大家族中廣爲傳播,都說是多少驚爲天人的相貌,又配上那樣厚重萬分的家世背景,許多名門老少都尋着中間人遞上名帖,有些着急的甚至連同生辰八字一起配上。這還是走得近的,還有些旁的關係,也相繼遞上帖子。紀老爺子自然是料到了,這不開始挑挑揀揀麼,怎麼看都是配不上自己的掌上明珠,索性眼不見爲淨,全權交給夫人作主了。
“你看看,有沒有閤眼緣的,我看着倒是不錯的人。”紀老夫人張羅着給她看照片,她與老爺子看了許久,最後決定,還是以紀得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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