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剛癒
陳瀾身邊其實暗裏還是有人在保護着的,陳伯便是陳震天指過去的,這些年沒有拘束着他們,但對他們的行蹤確實一清二楚。這會兒,紀家孫女又被歹人所害,陳家念着紀家的恩情,自然是願意出手相助。陳瀾與父親心知肚明,願意救是一回事,真的救回來又是另一回事。這些年叔父明裏暗裏給這邊放了不少消息,都是盼着他們父子能回去掌管家裏事務,陳瀾心不在此,但偏偏出了這檔子事。也正是這次,陳瀾一個電話打給陳伯,道清了目的。
當初救紀家孫女,是爲了償還養育之恩,這一回,陳瀾用迴歸陳家的名頭,再一次換來了紀得的平安。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如今卻要置身黑道,殺人如麻的角色。陳瀾顧不得這麼多,他只念着紀得的身體。縱是有千般萬般不得過,都讓他來受着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陳震天依然是膝下無後,他也到了當年父親的高齡,雖然陳家面上還是井然有序,但等到他撒手人寰那一天,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陳瀾願意回來,也是了卻了他一樁心事,他終於無愧列祖列宗,可以閉着眼睛踏進棺材了。陳震天吩咐人去辦,不消片刻,人便有了下落。陳伯打電話告知陳瀾時,陳瀾正和陸禾回到新陸大廈。就陸禾上樓的功夫,他一個轉身便去了陳伯方纔說的地址。
那是碼頭一個無人的倉庫,下過雨的天氣,地上潮氣漫上來,走進庫房,陳瀾抖了抖,一個寒顫打上來,讓他心裏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他進了倉庫,遠遠就看到一個小人,蜷縮在倉庫的角落,手腳都纏着粗繩,席地而臥,整個人側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嘴上還貼着膠布,微卷的長髮凌亂的粘在臉上,一張小臉說不出的混亂悽慘。唯一慶幸的是身上的大衣還是完整的,只是髒亂泥濘了些。陳瀾想着上午分離時嬌俏可人的小女孩,這會兒如破布般被人隨意遺棄在這破爛倉庫裏,心疼得難以開口。
他快步跑過去,抱起她,解開她手腳的粗繩,撕開她嘴上的膠布,語氣是顫抖得後怕,說道:“魚兒,不怕,我來了,咱們回家了。”
紀得渾身控制不住顫抖,不只是冷的還是怕的,神志不清地由他擺佈着,一個溫暖的懷抱靠近,將她騰空抱起。她彷彿知道得救了,這時候纔敢將眼淚奪眶而出,顫着脣呻吟着:“陸禾,陸禾……”抱着她的身軀突然一震,隨即又恢復如初,大步離開了這污穢髒亂之地。
畫面轉到醫院,背靠着牆的陳瀾,將思緒拉回了現在。送她來醫院的路上,她嘴裏喊着念着的都是陸禾。醫生檢查過,並無大礙,就是受了驚嚇,心律不正這個毛病倒是要時刻關注着看,頭上的傷是外傷,期間被強餵了幾粒安眠藥,醫生也替她輸液稀釋了。安置到病牀上的時候,她仍是昏迷不醒卻焦慮不安,往點滴里加了一劑鎮定,纔算安靜入睡了。安眠藥的作用陳瀾很清楚,那一路的“陸禾”都是她身體本能的反應,下意識地出口,她生命垂危之際心心念唸的都是陸禾,任她如何辯駁都無法抵賴。而這一聲聲,打得陳瀾措手不及。讓他心口破了個大洞,空落落地直往外面涌着鮮血,毫不自知。
紀得被綁這事發生得措手不及,誰都不想的,陳瀾也不怪陸禾。但看到紀得倒在倉庫的樣子,陳瀾真是恨不得將陸禾打死,不是他的錯,也全是因他而起。當紀得那幾句不自覺的喃喃自語,又像一記記猛拳,將陳瀾的癡心和妄想全盤打碎,連帶着爲她出頭的底氣,都被打散。陸禾方纔來到病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悵然若失的他。陳瀾連教訓陸禾的氣力都沒有,只是早些放他進去陪她。而自己,守在門外,受着煎熬。她不出一招一式爲,便讓自己方寸大亂。此番,也全由她心意。
紀得還未醒來,紀家二老與紀母陳父都紛紛趕來醫院。人找回來便好了。而這回,紀家上下對陸禾倒是冷了幾分。事情緣由他們不得知,但說能將她照顧好的人,此時卻是沒有兌現諾言。陸禾自知理虧,也不好辯解些什麼,甘心受下了這一波波無言的不滿與責備。紀家長輩守在紀得跟前看着,陸禾便識相地離開,與外間客廳的陳瀾對坐而談。
“林飛找到了嗎。”陸禾問。
“他溜得早,我到的時候,只找到昏迷的紀得。他躲着各路找他的人馬,還有往日的仇家,估計藏不了幾時。”陳瀾一臉冷意地回道。
“留着他的命。”陸禾臉色更沉,想來是要親自去會會他。
陳瀾默然,不反駁。料定他是自有處置。
紀家二老千裏迢迢而來,看着寶貝孫女如今這般可憐人兒的模樣,放心不下,索性就在z市老宅安頓了下來,待孫女身體好轉,再動身回t市。紀年琴在女兒病牀前守了一夜,聽了醫生的診斷,心律已經恢復正常了,確認紀得無礙,纔在次日上午趕着一個推不開的會議,先離開了。
紀得是在第二天中午時分醒來的,張姨看着小姑娘終於醒了,眼淚刷得流了下來,可算醒了。腦袋上那麼大一個包,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紀得迷糊得眨了眨眼,她稍稍轉動頭部,後腦有一陣劇痛,讓她頓時痛得皺起了眉頭。她依稀記得在停車場,正準備去謝譯住處找祝福,誰知被人從後面襲擊,再之後,便一直昏昏沉沉,被人搬上了車,一路顛簸,耳邊都是嘈雜的說話聲,心跳的律動聲,窗外的依稀下雨聲,總之是不得安靜。中間也有稍稍清醒的時候,可她實在太乏力了,沒有多餘的精力反抗,恐懼夾雜着睏倦,她屏息緩着心神,想着總會熬過去,再之後醒來,就是現在了。她強撐着坐起身,這兩天折騰着,不是倒着就是躺着,橫豎起不了身,她這會兒只想起來,否則這一把骨頭,怕是要散架了。
陸禾一直在外間守着,剛進行着一個視頻會議,聽聞她醒了,連忙大步走進來。紀得看到陸禾,心裏安穩了不少,本來忍着不讓張姨擔心的不適與難過,這會兒傾巢而出,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陸禾心疼得不行,還未等他完全靠近,小姑娘便委屈地躲進了他懷裏,發出小貓一樣的嗚咽聲,好不可憐。陸禾的心,就在這一聲聲似控訴似嬌嗔的難過中被蹂躪得不成形。胸口的白襯衫被她的眼淚暈開了一圈,懶懶得搭在肌膚上,連帶着他的心都溼漉漉的沉,陸禾淪陷在她的淚水裏,甘心情願,此生無悔。
張姨何時見過自家姑娘這般暢快,她從來都是冷靜自持,精緻細膩的,這樣毫不掩人的窩在另一個人懷裏哭的事情,就是在紀年琴與紀家二老面前,都是從沒有過的狀況。面前這對小鴛鴦期期艾艾,真真切切,看得她老淚縱橫,終是安了心。這孩子看着糊糊塗塗過一生,總算是在對的時間遇上了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不算枉過。
隨後而至的陳瀾,透過半開着的門,被眼前的一幕刺的雙目通紅。他不過是和主治醫師交代了紀得往日的身體狀況,就晚了這幾分鐘。如果他比陸禾先進入這病房,紀得是不是會同樣靠在自己懷裏哭泣撒嬌,好像全盤託付給自己一樣。是不是?陳瀾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他認識她那樣早,比陸禾早很多很多,這麼多年都無一動心,又怎麼會在這一刻變了卦。
陳瀾原本握着門把推門而入的腳步生生抽了回來,轉了方向,將門緩緩關上,連帶着自己的蠢蠢欲動,不切實際,癡心妄想,都一同埋進了內心深處。是啊,她想要他做到的,不過是成全二字。也不是很難。
紀得在陸禾懷裏哭得酣暢淋漓,這一場擔驚受怕都全數釋放了,她扭着身子從他懷裏鑽出來,揉了揉微腫的眼睛,看着他的白襯衫,羞赧地說:“又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倒是讓陸禾反應不及,突然靈光一現,他放下替她拭淚的紙巾,轉而捧起她的小臉,深情款款地吻了上去,好不誘人,好不歡喜。親完還煞有其事地舔了舔脣,“嗯,又被我吻到了。”
紀得羞紅了臉,十年前他走的前一天,也是這樣的情形,女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少年無計可施,以吻緘脣,還她一時安寧,予她一場美夢。
她知道,他記得。
和自己一樣,那一次懵懂初定,是彼此的難以忘懷,銘記一生,伴着十年的孤獨與寂寥,在這個冷白的病房裏重綻當初,美景如畫。
紀得心裏滿滿的,卻也怪他唐突,張姨還在呢,他們做小輩的怎麼能如此不顧場合。陸禾手下她的嗔怪,他也是情難自己。與她相關的點滴,很難禮數週全,總歸是耐不住,等不及。張姨在小鴛鴦講體己話的時候,便顧自在一旁角落裏忙活開了了,輕手輕腳的整理起來了。活了這把歲數了,什麼都見怪不怪了。醫生說再靜養幾日便可以出院了,她估摸着下面要安排的事,還得回趟紀宅,老爺子老婦人多年未歸,還有的是要打點的。收拾完便悄摸關門離開了,規矩得體,絲毫沒有打擾到你儂我儂的兩小人兒。
屋子裏就剩下陸禾和紀得四目相對,含情脈脈。期間護士來爲她量過體溫,醫生交代了幾句,例行問了些狀況,便也離開了。陸禾爲她調整坐姿,讓她靠得舒服些。紀得大病剛愈,方纔又那樣哭了一場,這會兒倒是像泄了心神一般,懨懨地不想說話,只看着他,安心一些。陸禾見她這般無精打采,也不捨得鬧她,從邊櫃中取出一本詩集,這是她往常看的,張姨有心了,怕她無趣帶來的,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處。
選了一章,爲她閱讀。
紀得熟睡的時間裏,爲了顧及她的好眠,室內窗簾都拉上了,一室靜謐,只剩下一盞柔和的牀頭暖燈。這會兒她醒了,窗簾拉開,陽光灑進,陰霾過後的空氣都清新了幾分。陸禾坐在他牀邊,外頭的光線灑進室內,他微微頷首,目光專注,神色認真,薄脣微啓,幾縷碎髮搭在額前,白皙的膚色在陽光下幾近透明,低沉而醇厚的男聲縈繞在室內。陽光下的陸禾彷彿被籠罩出一圈金邊,耀眼奪目,叫人挪不開眼。
紀得被這樣一個爲自己讀詩的陸禾迷住了,七葷八素,不辨方位。以至於在後來分開的那些時光裏,這一幕總在午夜夢迴時,擾她夜夜難眠,心悸怔忡,不由自己。回憶有多美,現實便加倍慘烈。緣不由己,有份無心。
紀老爺子難得在z市暫居,往日舊友綿延不絕,登門拜訪的,上邀發帖的,一時間紀家老宅門庭若市,比過年時分還熱鬧不少。二老約着幾個推脫不開的昔日好友,一同小聚,短短几日盡也安排得滿滿當當。
紀得在三天後出院了,陸禾必然是相伴在側。這一場劫難,倒是讓周圍的人更是緊張她幾分,紀得想推諉都辦不到。出院後照例還是在湖山別墅靜養,紀家老宅到底是長久不居,還是回從小住的地方自在。這會兒,紀家二老倒也沒有強留,總歸在一個城市,傳個話就能見上一面。可紀得心繫工作,年前請了那麼久的假期,年後才上班一週,又連着請假,怎麼都圓不過去。讀書免費小說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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