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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下元之祸

作者:满碧乔
若說一年前一掷万金为红莲赎身是场意外,那么为她心动,便是意外裡的意外。

  李弘身为监国储君,自诩见過不少风浪,今夜竟难得露出两分少年人的窘迫,踟蹰良响才回道:“此事很危险,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虽說宫中的记档早已遗失,但总会有有心之人多加手段调查,若再牵连出你我之间的瓜葛,只怕会对你不利,不然我先送你去洛阳亲信家躲几日罢。”

  “就像殿下說的,总会有人查到李师父曾为安定公主超度,亦会有人知晓,李师父收养的两個女婴便是我与樊宁。想要借此做文章并不难,福祸相倚,哪裡能躲得過去呢?且让他们查吧,只怕费尽心机下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红莲生得柔弱如水,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心性倒是沉定安稳,听了她的话,李弘满团糟乱的心思平定了许多,他站起身来,示意红莲不必动:“今夜冷,你且坐着罢,我带了今年地方新贡奉的葡萄酒来,喝一杯驱驱寒罢。”

  說着,李弘行至雅阁裡,从储酒的柜上拿下两個青玉碗钟,斟满清冽的美酒,递了一盏与红莲。红莲素手接過,轻轻一嗅:“神都洛阳出产的,我可是猜对了?”

  “你人巧,哪裡有不对的时候,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是如何分辨得出的?即便让薛慎言来,也不会如此迅速又精准的猜出這是何地的酒。”

  “其实我哪裡分辨的出呢,只是殿下方才說起天皇天后移驾神都洛阳,我想起洛阳的葡萄酒是天下之最,随口說得罢了”,红莲捧起玉钟,抿着樱红薄唇轻呷,酒入柔肠,令人不禁心生感慨:此酒入口微苦,须臾便转作了清甜,口角噙香,回味无穷。若是人生亦能得如是结局,過程再苦又如何呢?

  见红莲垂着长睫出神,李弘笑道:“可别劝慰了我,你却烦闷了,那我的罪過可大了。对了,李局丞可有說起過你与那樊宁的身世嗎?”

  “自然是說過的,李师父說我家就在城外泾河河道旁的村落,永徽五年发大水时,我們村庄受灾最重的。彼时洪水涌来,我被父母放在木澡盆中,顺流漂进长安城,那澡盆裡還有我父亲手书的文稿,拜托好心人照看我……”

  若是李淳风所言属实,红莲的身世倒是明晰,李弘莫名舒了口气,转而又问道:“那樊宁呢?李局丞有沒有說起過她?”

  “說起過,也是那场水灾裡父母双亡的孤儿。但她彼时呛了水,尚在襁褓就死了大半個,打小身子就很不好,李师父便教她习武强身,她很聪明的,小小年纪舞刀弄剑就有模有样。李师父說姑娘家舞刀弄剑辛苦,但有武艺傍身,便可以不被人欺凌。”

  “原来如此,”李弘思忖若以薛讷那略显仁柔的性格,倒真有可能与這小娘子对路,嘴角闪過一瞬坏笑,转言又问,“那你是……”

  李弘原想问红莲是如何来到平康坊的,却戛然而止,虽然她不曾身陷泥淖,但对于姑娘家,绝不会是個很好的回忆罢,即便案子再紧要,李弘也不想红莲受分毫伤害,他端起樽酒,仰头饮尽,掩饰了方才的言语唐突:“你胃不好,喝得慢一点。”

  红莲心性剔透,如何会听不出李弘的欲言又止,她略饮樽酒,莞尔笑道:“五岁那年上元节,李师父带我們两個出门看花灯,谁知不幸遇到了花灯起火,人群踩踏,我好容易捡回一命,却与李师父他们走散了,看着满街的陌生人,我饥寒交迫,哭得好大声,却沒人理会我。后来丁妈妈看到我,见我可怜,又似长大后会有几分姿色,便将我收养于乐坊。其后每日学艺,时常受善才师父责打,却也让我学会了本事。直到五年前,李师父辗转打听找到我,他虽年迈白了头,但還是我记忆中那個慈爱可亲的样子。我知道他俸禄不多,便婉拒了他要为我赎身的念头,其后幸得殿下怜爱,让我能够有這么好的地方容身,我這辈子也是像這酒一样,先苦后甜了。”

  听了這话,李弘十分心疼,隔着袖笼轻轻一握她的小手,又很快松开:“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红莲正過身,双手交握,伏地而拜,一股幽香从她袖管中轻散开来,犹如花气袭人,李弘探手一扶:“不必拘礼,夜裡凉,快起来罢。”

  “我有一不情之請央求殿下,怕不好意思开口,便先拜了。”

  红莲虽为长安花魁,却不喜金玉,不拘用度,从未有事相求,李弘十分好奇,究竟何事能令她如此上心:“但說无妨。”

  “即便我与樊宁只有五岁之前的交情,凭着李师父将她一手带大,便可知她绝非十恶不赦之徒,不会犯下此等令人发指的罪行。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担心有人欲利用她对李师父不利,但求殿下,能够对她加以保护,万万莫让奸人陷害贤良……”

  原来是为了李淳风与樊宁师徒,李弘轻轻一笑,举起酒钟望着被西飚卷起的纱帘,皎如玉树临风前:“你且放心,此刻便有人替你守着她,寸步不离,想必不会有差池的。”

  薛讷与樊宁几乎一夜未眠,快马加鞭赶回了长安城。见樊宁满脸疲色,薛讷便让她先回薛府休息,自己则动身去刑部,再对一对法门寺发现的线索。

  按照时日算,高敏应当還沒回来,想起那日在驿站,他切切察察欲言又止,要說的恐怕就是這“安定公主案”。薛讷马不停蹄,先去刑部查了证据,又赶往东宫去,向李弘汇报情况。

  出了這样的事,不单李治与武则天心烦,李弘的心裡肯定也不会好受,薛讷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太子书房,只见李弘拿着一卷书,立在小炉旁,边煮茶边看书。

  看到薛讷,李弘示意侍卫退下关紧房门,将手中书卷递给了他道:“想必你半路已听說了,這便是本宫此前曾与你提起的案子。”

  薛讷一目十行,先匆匆扫過一遍:“此事既是宫廷秘案,必是天后吩咐了身侧的可信之人暗查,为何会传的如此沸沸扬扬,甚至连刑部的主事与长安城的武侯都误得了消息?究竟是何人走漏了风声?”

  李弘沉沉望了一眼薛讷,沒有回答,薛讷立刻了然:“贺兰敏之?”

  “本宫虽已发出诏令,禁止长安及各地官吏以此案为借口,扰民滋事,但散布出的消息,便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须待真相大白方可破除妄语。慎言呐,虽然你尚有弘文馆的棘手大案在身,但情势不等人,可得再加把劲,天后的名节,大唐的安定,如今都系于你之身,本宫除了你,亦不敢轻信他人,這分量,你是明白的。”

  “永徽五年,殿下一岁,臣三岁,积年的事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意趣”,說话间,薛讷已熟记案卷,双手将其奉回给李弘。

  “是啊”,李弘笑着接過,在手心敲了两下,若有所指般說道,“李局丞的行走,从那时起就很飘忽,好似只有你在观星观那几年,他還算可靠。不說這些了,你今日前来,可是弘文馆的案子有何进展嗎?”

  薛讷将法门寺僧众遇害的疑点细细告知了李弘,又說起自己对于嫌犯如此了解法门寺的疑惑。李弘听罢,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问道:“你已看了安定的案子,你觉得此两者之间,可会有何勾连?”

  薛讷一顿,回道:“目前尚看不出来,弘文馆别院的案子至今找不到作案动机,而安定公主的案子,则像是冲着天后去的……”

  话题稍微有些沉重,李弘轻轻颔首算是同意薛讷的說辞,转言玩笑道:“对了,昨日我听說了些關於你那樊宁的事,听說這丫头武艺傍身颇为了得,等娶了她,你那丧门星弟弟便不敢再那般造次了吧。”

  薛讷垂眼一笑,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清苦:“不知何人会有那样的好福气,能娶她为妻……”

  “怎的,你与她表明心迹了?她拒绝了?”李弘莫名来了精神,上前两步,攀着薛讷的肩道,“可是你說的词不达意她沒听懂?快說出来听听,本宫给你出出主意。”

  “臣……什么也沒說,被冤作朝廷钦犯,已经很苦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更不愿她明明对我无意,却被迫要与我共处一室。等尘埃落定后,再谈私情不迟。”

  沒想到薛讷如此君子作风,李弘望向薛讷的眼神好似老父亲看女婿般的激赏,還沒来得及开口赞扬,门外传来张顺的通传声:“殿下,风影前来,传李郡主的话,說薛府出事了,让薛郎赶快回去呢!”

  听說家裡出了事,薛讷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樊宁,顾不得礼数,三两步冲出房来:“怎么回事?”

  风影拱手道:“郡马爷,方才郡主去府上的时候,听老夫人說家裡的后厨遭不知哪来的贼人大肆破坏,還用鸡血在墙上写下血书,說你屡屡欺负楚玉郎君,威胁說要杀了你。现下薛小郎君卧病不起,好似說中了什么邪祟,你快回府看看罢。”

  薛讷一愣,满脸疑惑,此事若說是薛楚玉所为,未免太過张扬。但除了薛楚玉外,自己又不曾得罪過何人。难道是弘文馆案的凶嫌?若是如此,此举不是平白无故让自己提高警觉了嗎?。

  “郡主听說郡马爷回长安了,让属下特来护送郡马爷回府,免得被歹人所害。”

  “莫混叫”,李弘关注的重点显然与旁人不同,只见他负手蹙眉,下颌紧绷,数落道,“告诉你家郡主,就說是本宫說的,她也老大不小了,莫日日追着慎言胡言乱语,若是以后搂不住人,岂不贻笑大方嗎?”

  薛讷沉在自己的思绪裡,根本沒听见他们的对话,只顾担心樊宁的安危,焦急拱手对李弘道:“殿下,家中急事,臣先回府去了。”

  得到李弘的首肯后,薛讷带着风影快步向东宫大门处走去。趁此时机,薛讷问风影道:“殿下不在,你我之间,我便不拘礼了,上次跟你說起的那個人,可调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自幼父母双亡,跟在姑父姑母身边长大了,家境极其贫寒,五年前考明法科入仕途,一直在刑部供职,从末流做起,因为朝中无人,几乎包揽了所有的脏、累、不讨好的活计,那些得罪人的差事亦是一個也沒跑。不過好在他为人勤谨谦恭,左右逢源,加之断案能力很强,入仕五年,沒有一桩未结之案,故而也做到了刑部主事的职位,但若想再升上去,只怕就难了。”

  风影說的正是高敏,他所描述的与薛讷暗中观察到的大体相同,薛讷点点头,无奈笑叹道:“你有所不知,刑部那几個主事裡,只有這位還算机敏,有些事不方便或者沒有時間出面的,我打算委托他帮我在刑部走动走动。”

  “薛郎你真是太過正直了,這都什么时候了,還惦记着刑部的要案。我們营裡都在传言,你那胞弟薛楚玉平素裡很爱结交权贵,比如天后的外甥,弘文馆大学士贺兰敏之,還有几位亲王,太平公主,总之只要能与天皇天后攀上的,他就沒有一個不巴结的。宦海诡谲,我真担心薛郎有一日会被自己的至亲出卖。”

  感受到风影的关怀义气,薛讷轻轻一笑,满是干净澄澈的俊朗:“你放心,我知道楚玉想要的是什么,不会与他冲突,他自然就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我现下想的,唯有早日查清這個案子,方能還长安一方太平……”

  “那若他想要的是世袭爵位,你也要让嗎?”风影难以置信地看着薛讷,见他垂首不语,便明白了许多,既替他抱不平又无可奈何,叹道,“我真是不明白,薛大将军有薛郎這么好的儿子,为何会偏袒楚玉那心术不正的小子。罢了。高门大户难置喙,薛郎万望保重,若有任何时候需要找我风影的,只需使劲一吹這個骨哨,风影便顷刻赶来。”

  說着,风影从怀中掏出一個雕刻精美的骨哨递给薛讷。

  薛讷接過骨哨,十分珍视地收在怀中:“我有你们這些老友,岂不远胜過楚玉那些酒肉之交。”

  风影既感动又无奈,拉着薛讷急道:“我的薛大郎君……罢了,时辰不早,我們快些回去,免得郡主着急了。”

  樊宁方回到薛府,便见上下一团乱,虽然累,也无心休息了,打马向城东骊山赶去,及至山脚下,她下马登山,熟稔地绕過小道,走向隐匿于山林间的鬼市。

  這鬼市初设时,是为了赶不及宵禁前进城的商旅,能有個落脚之地,其街市背对山下官道,又有山洞和密林遮挡,巡游的武侯难以发觉。历经数年壮大许多,只在夜半开市,天明闭馆,十分神秘,引得大唐各地酷爱猎奇之人来此探访。

  樊宁匆匆沿着夹谷,向地势低洼的洞窟走去,顺着石窟走上百余步,眼前霍然开朗,便到了鬼市的所在。樊宁走到市中,看着眼前沒有步梯的客栈,纵身一跃,踏着匾额攀上二层的木阑槛,一個鹞子翻身便稳稳落地,一脚踹开大门,只见白日天光裡,画皮仙点着数盏油灯,坐在桌案前,身上别着十七八种大小刻刀,正对着一张面皮发狠,若是不知前情的人看到這一幕,只怕要被他吓死。

  樊宁不吱声,径直走到桌案前,坐在了画皮仙的对侧。這画皮仙方過不惑之年,却因先前的的牢狱之灾,发须尽白,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岁了一般,听到脚步声,他卸了口气,抬起眼,笑对樊宁道:“小宁儿来了?我给你做了一张新的面皮,比你先前给你的還俊些,一会子粘上试试……”

  “遁地鼠呢?”樊宁为着要事而来,显得有些急躁,沒有心思欣赏画皮仙的作品,“我让他带着闻音和尚、纸鸢兄弟這几日望着薛家,他们干嘛去了?”

  樊宁虽只有十六岁,却毫无疑问是此地的霸王,画皮仙见她恼了,赶忙拽了拽身侧的铜铃,须臾间,一個身材矮小脑袋大的男子也跃上二层楼来,嬉皮笑脸地对樊宁道:“小宁儿回来了?是不是为着你婆家的事……”

  话還沒說完,樊宁便站起身,抄起桌案上的木扇,一下下敲在遁地鼠头上:“我让你看着薛府,你是怎么看的?是谁趁我們不在暗中捣乱!”

  遁地鼠抱着头,整個身子几乎要蜷缩成一個圆形:“哎呀哎呀,你别打,先别打!你让我看着薛楚玉,莫要酿出什么人祸来,可是薛府有鬼,闹鬼這样的事,怎能赖在我头上呢!”

  “有鬼?”樊宁一怔,旋即打得更狠,“有你個大头鬼!我在薛府住了近一個月,怎的沒让鬼吃了?你是看我师父不在,打量着我治不了你是嗎?”

  “你都把我打矮了!再打我真娶不到媳妇了!”遁地鼠委屈地嘟着嘴,摸着头辩驳道,“不過,闻音和尚曾提起,他听你婆家的厨娘說最近后厨食物时常会离奇失踪,已经快一個月了。可這些东西不值钱,即便是薛府报案,武侯来也不過是略作一番勘察,只說是家贼报给了管家刘玉,便匆匆离去了。”

  這事倒确实是稀奇,樊宁托腮深思,待回過味来,她又敲了遁地鼠一下:“什么婆家!我早就与你们說了,我与薛郎是兄弟,别再做梦我能做什么薛府的少夫人,庇荫着你们出去坑蒙拐骗!”

  遁地鼠偏头一笑,搓搓手,冲着樊宁飞眼两下:“我們小宁儿不是已经跟那风流倜傥的薛大郎君同床共枕了嗎?薛大郎君血气方刚的年纪,你虽然凶,生得還是不错的哟……”

  “去去去,什么薛大郎君,他就是個薛大傻子!”樊宁一屁股坐在桌案上,动作之大,直震得桌上的刻刀都飞了起来,“還有,我让你们去查我师父的下落,一個多月了,你们到底查出来沒有?”

  薛讷回到薛府时,京兆府的刑官正由刘玉送出大门。虽然薛讷早就想到,薛楚玉会想尽办法将刘玉捞出来,却沒想到速度竟会這般快,看来十有八九是借了贺兰敏之的光。

  看到薛讷,刘玉翻着眼,插手一礼,满脸小人得志之色。薛讷与那刑官见礼,问道:“有劳了,薛某方从外地办案回来,敢问现下情况如何?”

  “薛御史客气,此案虽然還未抓到凶手,但薛府上下的口供我已录完。薛御史若是想看,可以明日到京兆府衙来,下官随时恭候。”

  “多谢,劳烦费心”,說罢,薛讷又与這刑官见礼,匆匆向后厨走去。

  与往日的整洁有序不同,此时此刻,庖厨一片狼藉,菜果尽皆打翻在地,到处是杯盘碗盏的残渣剩片,鸡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堪比杀人现场,而那外侧的青灰色砖墙上,则用一人高的巨大血字,写着“薛讷欺凌胞弟太甚,不日将杀之”。

  薛讷看罢,轻叹一笑,朝薛楚玉的园子走去。柳夫人与一众小厮侍婢皆守在薛楚玉的床榻,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莫提有多体贴。

  薛楚玉瘫在床榻上,哼哼個不住,眼皮半睁半闭的,不辨死活,像是被吓坏了。薛讷上前向柳夫人一礼,而后问旁侧的侍婢道:“后厨的血字是你先发现的?”

  听到薛讷问话,那小丫鬟显得极其紧张,磕巴道:“是,今日后厨该我当值,晨起到后院,便……”

  薛讷微微颔首,沒有细问,拱手对柳夫人道:“母亲,慎言方外出回来,颇感疲累,既然家裡人都沒事,儿便先回房休息了。”

  入夜时分,樊宁终于从骊山回来了,今日薛府加强了巡查,她着实费了点力,才跃入了慎思园裡。见薛讷好端端坐在桌案前办公,樊宁的心瞬间安然了许多,她翻窗而入,拿起桌案上的樱桃饆饠,笑嘻嘻道:“专程给我买的吃食嗎?多谢了,我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去哪了,怎的也不留個字條”,薛讷放下手中的书卷,上前坐在樊宁身侧,“虽說我是本案的监察御史,你若落網,我一定会马上知晓……但你能不能莫要悄无声息地出门去,這样我会……会很担心。”

  樊宁放下饆饠,莞尔一笑,抬手抚了抚薛讷的脑瓜,像摸小猫小狗似的,应算得上她难得的温柔:“知道了,薛大郎君,我去鬼市了来着。那個‘宁淳恭’的脸被烧了個小洞,我要請画皮仙补一补。”

  “有日子沒去鬼市看他们了,他们几個可還好罢?”薛讷与李淳风一样,识人不看出身,只看对方有无真本事,故而对樊宁這些江湖朋友亦礼敬有加。

  “還是那副死皮赖皮的样子”,樊宁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长发,又问,“你去找太子了嗎?法门寺的事可与他說了?”

  薛府的事,樊宁虽然知道,但薛讷沒有主动提起,她便沒有问;薛讷不愿意樊宁担惊受怕,亦将此事压了下去,绝口不提,只回道:“殿下自然很是重视,听他說,蓝田县令之职,天皇天后已经答允,只是不知文书何日能下发。你也知道,现下又出了安定公主的案子,皇族内部只怕会一片哗然,许多事也催不得了。”

  “是啊,好端端的,公主的骸骨竟然丢了,還有那样的传闻。都說天皇天后很恩爱,但出了這样的事,也很难沒有嫌隙罢,我只能再姑且委屈几日了……”

  樊宁這副略带赖皮的模样落在薛讷眼裡,十足可爱,他忍不住弯了眉眼:“对了,李师父的下落呢?他们几個查到了沒有。”

  樊宁摇摇头,红唇抿得发白:“几個城门都打听了,沒有人见過师父,這小老头到底跑到何处去了,连句话也不曾留下,师父……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了……”

  见樊宁小脸儿上一片黯然,薛讷說不出的心疼,想抬手拍拍她的肩,又赧然无措,最终只沉吟道:“李师父不会有事的,他那么聪明,又有武艺傍身,還是朝廷命官,哪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還记得小时候他教我們‘似无而非无’,你找不见他,并不代表他不在,或许他正在何处,看看我們能否破局,待破局之日,他便会出现,說:‘慎言动作太慢了,不善言辞又吃了哑巴亏;宁儿机敏却狂躁,再這般闯祸,便罚你打坐到天明……’”

  听到薛讷模仿李淳风,樊宁终于噗嗤笑了起来,小脸儿上的黯淡尽除,娇笑如牡丹鲜妍绝艳:“是啊,所以你我要争气,万不能被贼人打倒,不要让师父失望。”

  “放心罢,事关李师父和,和你,我薛慎言寸步不退。”

  一夜之间,薛府的仆役小厮便将厨房外的鸡血洒扫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出此处曾经发生過如是可怖之事。但厨娘们依旧心有余悸,做饭时悄悄议论個不休,但不過三五日,這种惊恐便转作了调侃,成了众人互相揶揄的话柄。

  本月十五乃下元节,薛仁贵不在京中,薛府却依然要祭祀先祖。薛讷身为嫡长子,這祭祖点灯的重任便都落在了他的肩上,薛楚玉自是极为不满,抓到机会便卖弄抢风头。

  对于這种行为,薛讷向来是不予理会,他甚至想不明白,這些事有什么好争锋的,于他而言,待会子怎样从聚餐上摸些东西回去给樊宁吃,才是头等大事。

  在這样紧要的日子裡,薛讷的几位叔父与堂弟也来到了家裡,与柳夫人聊着在绛州龙门时的往事。

  开宴时分,柳夫人坐在正中主位,几位叔父列居次席,薛讷则与薛楚玉隔過道相对而坐。薛讷不擅长交往,薛楚玉却像個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宾朋间,添水倒酒好不殷勤。薛讷趁无人注意自己,又开始思量那两個案子,谁知他父亲的胞弟薛仁福忽然开口道:“慎言如今出息了,听說已成了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真是兄嫂教导有方啊。”

  薛讷愣愣回過神,還沒来得及接话,就听薛楚玉带着三分讥诮道:“叔父别忙着高兴,阿兄這监察御史可是用满门的性命换来的,還有一個多月,阿兄若是再捉不到真凶,我們全家可就要脑袋……”

  “楚玉”,柳夫人蹙眉出声,打断了薛楚玉的话,“祭祖之日,怎能出言不逊。”

  “母亲恕罪”,薛楚玉拱手向众人一礼,似笑非笑道,“多饮了两杯,是楚玉失言,還請几位叔父不要见怪。楚玉胆小,只希望举家平安,恳求阿兄再接再厉早破大案,莫要让楚玉再担惊受怕了。”

  昨夜說起今日祭祖大事,樊宁就曾提点薛讷,薛楚玉定会借机生事,薛讷当仁不让,按照樊宁所教蹙眉道:“殿下交与为兄的任务是紧要,为兄也知晓其中利害,想早日破之。为兄不似楚玉,沒有那么多皇亲国戚帮衬,更无法假借威势,释放了刘玉,唯有勤谨办案這一條路可行……”

  果然薛楚玉有些心急了,涨红脸辩道:“是刘玉的家人缴纳了罚银,兄长别血口喷人!”

  “够了!”柳夫人依然在盘手中的佛珠,面色却冷沉了许多,但当着外客,她终究不会发作,语气轻缓了几分道,“菜凉了,别光說话了,快用饭罢。”

  薛讷拱手一应,打算吃些饭菜便請辞,好在宵禁之前出门买些胡饼给樊宁吃。

  谁知他刚吃了两筷,便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喉头,薛讷抚着喉头,探着手欲說话,却陡然向后跌倒,转瞬便无知无觉了。

  樊宁坐在房中,等薛讷带饭回来,心裡却一直有些莫名的惴惴。

  正堂处的雅乐声断得突然,紧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樊宁赶忙团身出了卧房,躲在房顶上,翻开一片瓦砾,只见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的薛讷被几個小厮抬了回来,不辨死活。

  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去赴宴,回来竟成了這副模样,樊宁干着急却不能现身,只能直勾勾盯着,未几,柳夫人带着一名郎中匆匆赶来,查看着薛讷的情况。

  樊宁根本听不清他们說话,只能看到那郎中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她的心亦随之七上八下。随后郎中取了银针,在薛讷的十指上轻轻钻了几下,与柳夫人讲解后,拱手退了下去。

  樊宁悄然探头张望,看他出了慎思园,径直往庖厨方向走去,估摸是配药去了,目光還沒收敛,便见假山后,薛楚玉与刘玉躲在无人处,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樊宁思来想去,下定决心悄无声息地离开,找了個无人处贴好面皮,整整衣衫,重新回到這平阳郡公府大门处,一阵猛敲后亮出腰牌,高声道:“薛御史副官宁淳恭,奉太子之命辅佐薛御史办案,有要事特来见我家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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