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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得失

作者:未知
走在回营的路上,陈文重新审视了一遍他向王翊提出的小套路。 歷史上,這一年的八月,王翊派出了刘翼明领军配合陈天枢与俞国望连兵进攻新昌,并于這個月攻陷了新昌的虎山所,而既定目标新昌县城则是到了九月才被攻陷。 新昌之战中,陈天枢负伤而亡,而這场南进的战果则在十一月清军从四明山抽出兵力后,南下进攻新昌的时候,被俞国望所放弃。就连刘翼明也在一個月后病故,大概和新昌沒有站稳、根本之地又被连根拔起有关吧。 在得知王翊的具体计划后,陈文就打算好了,力争让王翊放弃這场毫无意义的反攻。就算不能彻底放弃,也要促使刘翼明和陈天枢在攻下虎山所之后撤军大兰山准备迎战清军,而陈文的套路就建立在這個基础之上。 陈文向王翊建议,在攻陷虎山所之后,让刘翼明和陈天枢悄悄撤军,潜伏在四明山北部的一地,而俞国望则同时打出此二人的旗号,继续围攻新昌。等到清军围剿时,再让刘翼明和陈天枢帅军突然出现,一战击溃田雄。 這個套路来源于陈文对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理解,玩的是一個突然性。虽然這個接近于纸上谈兵的计划在细节上還有许多地方需要研究,但也是陈文能够想出的唯一一個有机会改变這段歷史的计划。 在陈文看来,刘翼明的两個营风评一向不错,而陈天枢的军队虽然数量少,但都是骑兵,而且据說在四明山一带的明军中也是排的上号的,尤其是陈天枢的部下有一部分是张煌言交给他的,這更是让陈文对于這個本家产生了一些好奇和莫名的信任。 如果按照陈文的计划行事,两军交战之时,刘翼明突然亮出旗号,清军多少会受到些影响,到时候他的鸳鸯阵和陈天枢的骑兵互相配合从侧翼杀出,战局基本上就可以锁定了,毕竟封建军队承受伤亡和应对变局的能力都很低,而田雄也不是什么能力超群的名将。 但是,王翊不同意。 按照王翊的计划,俞国望、陈天枢和刘翼明在攻下新昌后,会进攻嵊县。之后由俞国望和陈天枢驻扎该地,刘翼明则继续南下进攻金华府。在他们先前制定计划时,王翊和這些将领普遍觉得,這些都并不困难,而刘翼明一旦杀入金华,百姓势必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至于他们得出這個结论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金华府那個地方除了民风彪悍外,已经被满清的金华总兵马进宝刮地皮刮的怨声载道了。 马进宝這個人陈文倒是知道,他就是那個钱谦益一直想要策反、在南京之战中鼠首两端的苏松提督马逢知。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亦或者逢知就字号之类,但是這個人刮地皮的名声和手段在清初的江南却是很有名的,尤其是他的那個把人倒吊起来往鼻子裡灌醋的招数,就连身为现代人的陈文在书上看到后都觉得不寒而栗。 正常人鼻子裡呛水都受不了,更别說是往裡灌乙酸的水溶液了,就算醋裡面富含氨基酸等微量物质,对人体有益,那也不是往鼻子裡灌的东西啊。 对于王翊的這個后续计划,陈文想了几天都沒想出可行的理由来进行反驳,而他也完全不能拿“我知道歷史”来打消王翊早在他来到這個时代之前就已经制定好的计划。于是乎,陈文只得以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和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的道理来說服他。 不過,效果很是不好。 最后,王翊同意八月初他和那三位武将在四明山南部会面时,把陈文的想法提出来,让他们讨论一番。而陈文也只得到了這個保证。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還是想想自己怎么带着王翊他们把這個史诗难度的副本开荒成功吧。 待陈文回到军营,士兵们已经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往既定的西校场而去了。陈文暗自庆幸了沒有迟到,便赶忙登上了点兵台,从早就为上官设想周全的顾守礼手中,拿到了他先前已经制定好的军法。 陈文的军法分为两部分,上半部分被称之为條例,下半部份则直接叫做军法。 條例乃是适用于日常作息、训练和非战争状态的纪律,包括陈文在中午时便开始执行的按照小队吃饭、睡觉和优先下属用餐在内,都在條例的范畴之内,可以說是吃喝拉撒睡沒有不管的地方;而从下午开始的训练和绝大多数非战争状态的情况也在條例的管辖范围之内。 陈文的條例在刑罚上移除了明军军法中的例如割鼻、切耳、穿箭游营在内的所有肉刑,惩罚的方式也主要由鞭笞和军棍组成,很少有斩首的刑罚。至于他本来打算的包括打扫营房在内的刑罚,则被那三個千总军官认为是有侮辱士卒尊严的倾向,和陈文的條例精神不相符而被取消了。 這让陈文颇有些莫名其妙,当初他准备取消肉刑时以其有侮辱性质为由,被這三個家伙不置可否,甚至暗地裡嗤之以鼻,而在打扫营房這個問題上却被认定是有损害士兵的尊严,真不知道是谁在侮辱士卒的尊严? 如果一個军官或士兵正式融入了這支军队的团体之中,那么最为繁复,且占据條例中绝大多数的日常作息條例就基本上不可能被触犯,至于剩下的数量并不多,陈文觉得就是傻子也能记下来,记不下来的挨两次皮鞭或者军棍也会记住的。 和條例不同,军法部分很短,包括战争状态的行军、扎营和战场纪律以及一些特殊情况。 而军法部分除了同样移除了肉刑外,与條例的处罚力度截然不同,几乎是全部以斩首的形式出现,少有鞭笞和杖责,尤其是在战场纪律上最为明显。 “临阵,伍长阵亡而所在伍无斩获者,斩全伍;队长阵亡而所在队无斩获者,斩全队;哨长阵亡而所在哨无斩获者,斩全部队长……” 這是当年戚家军曾经使用過的军法,被陈文全盘继承了下来。对此,除了吴登科和楼继业這样的戚家军子弟外,即便如李瑞鑫這样的辽东人士也认为這样的刑罚是理所当然的。 早在陈文讲完條例之时,士兵们就普遍感叹于较之明军军法陈文的处罚力度過轻,只是沒有人敢于当场议论,毕竟陈文在此宣读的條例第一條就是關於主帅发言,下属未经允许便高声议论或窃窃私语的处罚條例,尤其是在军官和镇抚兵们一双双写满了警惕的眼睛注视下,更是沒有人敢于去成为典型。 对于他们而言,明军军法中的肉刑实在让人无法接受,毕竟鼻子耳朵什么的割下去可就长不出来了。成了残疾不光影响自身的形象和感官,就连娶媳妇都深受影响,這也是他们入营以来最大的担忧。 而陈文所修改的條例将所有肉刑全部取消,改由鞭笞和杖责来进行惩罚。虽然皮鞭和军棍打下去還是很疼,但起码不至于成为残废了,這让他们对陈文心怀感激同时也觉得這個主帅還是有些文人的妇人之仁。 但是,這样不更好嗎? 只可惜,幸福的时光過去的太快,当陈文开始讲解那绝对称得上严酷的军法时,每個士兵的心中的窃喜都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而一部分提前就知道個大概的军官们则在看到他们属下表情的同时,流露出了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兔死狐悲的念头,毕竟這些动辄斩首连坐的军法一样适用于他们每一個人。 当然,也同样适用于陈文本人! 只是陈文知道,除了严酷的军法,戚家军每個倭寇斩首的赏额更是高达四十两白银! 在万历年间,一两白银能够购买两石大米,也就是将近四百斤,四十两也就是不到一万六千斤!而戚家军抗倭基本是在嘉靖年间,那时隆庆开海還沒有开始,海外的白银也還沒有大规模的涌入中国,白银的购买力只会更高。 一面是动辄斩首连坐的严酷军法,一面是获取几個斩首就可以在家乡买房子置田土娶妻室雇佃户的高额赏银,這就是除去对倭寇的仇恨外,戚家军强悍战斗力的来源之一。也难怪戚家军在面对倭寇时几乎很少有俘虏,只要能斩首的全部被拿去换银子了。 陈文不知道戚继光這個死后家无遗财的穷军官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办法,只是那個办法现在還用不了。 正因为如此,眼下对于他来說很是困难。以大兰山的财政状况,王翊和王江绝对不可能将斩首的赏金提高到這個数字,哪怕是白银早已贬值的今天,他们一样出不起,因为他们手下不只有陈文的這個一個营。 是故,陈文就需要一些其他的手段。 “本营斩首以队计算,赏银分为二十份,队长拿三份、伍长各拿两份、火兵拿一份、其他士兵各拿一份半。所有斩首由火兵负责割取,火兵只得割取本队斩首,战兵不得脱离战阵收割首级,火器队和骑兵队斩首另计。本营所有缴获全部归公,不得私存,战后按照战功分授,私存之人便是强抢他人战功赏钱,本将立斩之!” 斩首以队计算并不出军官和士兵们的意外,毕竟鸳鸯阵是個整体,各人有各人的任务,如果按照個人分配的话负责防御的士兵便要吃亏了,所以由火兵割取首级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至于陈文的赏银分配方式,也沒有引起太大的意见,军官多拿,火兵少拿,其他人相同的基本原则军官和士兵们都能够接受。只是缴获归公有点让士兵们失望,明军一向是士兵搜索缴获,然后一层层的向上孝敬军官,现在缴获归公倒是可以从中获取战功赏钱,但是能分到多少就不是由自己决定了,所以士兵们更关心的是斩首赏额。 “按照戚少保当年定下的规矩,斩首倭寇赏银四十两。本将决定,本营斩首蒙古八旗兵赏银同倭寇例,为四十两,斩首满八旗兵赏银六十两!” “哇!”听到這個赏额,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甚至還有一些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声音,只不過此时的镇抚兵们也被惊呆了,无暇顾及這些明显踩了條例惩罚线的行径。 虽然眼下白银的购买力沒有戚继光那個时代那么惊人了,但是這個时代的普通人也不太清楚到底贬值了多少。他们只知道蒙古人当年都是几万人几万人的被戚家军歼灭,至于满八旗兵虽然很强,但是他们的将主不也讲過嗎,戚金将军当年在浑河带领的戚家军也一样不怕他们。 這样高的赏额着实令军官士卒们瞠目结舌了一阵子,一個蒙古人加上一個建奴的斩首就是一百两啊!就算只能斩首蒙八旗兵,多杀几個不就好了嗎?毕竟蒙古人的战斗力在明朝中后期一向是被汉人所瞧不起的。 只是身处這消息闭塞的山区,他们根本不知道浙江现阶段绝少有有满蒙的八旗兵。汉八旗倒是有,足足四千之众,不過一個月后陈文也只打算逼退了事。倒不是他畏战,只是对于那些队友们的战斗能力他实在是提不起信心,尤其是回想起那個被他暴打過的薛岙游击将军王升,這种不信任的情绪就更加的深刻了。 “斩首汉八旗兵,赏银三十两;斩首总督、巡抚、提督、总兵标营兵,赏银十五两;斩首普通绿营兵,赏银十两;斩首辅兵、团练兵和土匪,视情况而定。” 辅兵战斗能力几乎为零不提,這個时代的团练兵并不是后世湘军、淮军之流,而是当地地主组织的以保卫乡裡为目的的群众武装,杀得太多了容易造成不必要的矛盾。而土匪其实很多只是被贪官污吏盘剥的无以为生的百姓,他们上山只是为了在山上种地免受盘剥,并非都是以劫掠为业,所以要是情况而定。 “呃。”随着汉军的赏额被陈文提出,军官和士兵们心中的惊喜一下子就演变为狂喜。比起蒙古人,满清的那些汉军更加被這個时代的明军所鄙视。 当然,這些鄙视更多是来源于道德方面。除却不要祖宗给鞑子当狗的谩骂外,汉军劫掠百姓客商的能力丝毫不在满蒙八旗兵之下,這些都构成了明军对于他们的蔑视。而這些道德上劣迹也影响到了在心理上拥有道德优势的明军对于這些满清军中的汉军的战斗力的评价。 陈文营中的军官和士兵们普遍觉得,他们复制于当年的那支戚家军,怎么也不可能打不過一群不要祖宗的二鞑子吧? 一個汉八旗兵就值三十两呢,一队十二個人一起上都够分了。至于那些绿营兵,能不死于不明aoe就不错了,只是要劳烦火兵多出些力气把脑袋砍下来,不過他们也不会介意的不是。 如果是這样的话,从军几年,安家费、月饷再加上斩首的赏银和一些额外收入,就算被军需官和上司盘剥一些,回到家乡也是可以盖房子、买地做個小地主了。到时候除了媳妇外還能有几房妾室也說不定呢。至于伤亡,戚家军的伤亡一向很低,就一定会那么倒霉轮到自己嗎? 只是陈文却很清楚,這個时代的汉八旗除了源于皇太极建立的黑旗汉军外,很多都是孔有德、尚可喜等人带去的东江军,那些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兵。而绿营兵之中,尤其是田雄的提标营当年也在黄得功帐下围剿過流寇,战斗力其实都沒有营中這些将士们想象中的那般弱。 不過嘛,這种心理优势到是陈文乐于看见的。在他的印象中,当年那支“坑爹铁骑”关宁军入关平定登州之乱和围剿流寇时,除了甲坚兵利以外,更多的就是拥有這种心理优势。 以左良玉和吴三桂为例,左良玉崇祯初年开始围剿流寇,也称得上是一员虎将,那时李自成、张献忠這样的狠角色都不一定能打得過他。可是到了崇祯末年,這二位刷出了六神装,左良玉立刻就扛不住了,到了后来,更是一听說大顺军南下,就毫不犹豫的起兵清君侧,怎么也不肯和李自成对战了。 再說吴三桂,這位被称之为用兵华丽的绝世骁将,平定登州之乱时在其父吴襄麾下配合副将祖大弼也确实吊打了孔有德的叛军。這和他们作为平叛军的心理优势,而孔有德作为叛军心理上本身存在劣势很有关系。可是到了一片石之战,面对左手无尽右手红叉的李自成,吴三桂被打得连他爹都不认识了。就因为這样,他也只能连夜剃发降清,靠着重新认爹来保住性命。 未战先怯,沒有开打就先吓得尿了裤子,仗也就不用打了。 陈文很庆幸,他所喊出的那句重建戚家军的口号已经开始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士兵们的心理。不過,除了即将开始的训练外,這些還不够! “本营安家费、本色、折色、斩首赏银和战功赏银全部由军需官按照军功发放,包括本将在内,各级军官不得侵吞。”說罢,陈文转身面相齐秀峰,厉声问道:“军需官齐秀峰,自你而下,有敢侵吞者,本将必杀之!尔可知晓?” 闻言,齐秀峰竟流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对陈文躬身說道:“学生明白,学生必不敢有违军法,亦不会使将士们受困于饥寒。” “好!”看着齐秀峰的表情,陈文舒了口气,严格的监管還是必须要有的,而這個如同一张白纸般的读书人至少暂时不用太過于担忧其人近期内会制造出什么滔天大案了。至于长远,還是先把一個多月后的那关過去再說吧。 這一刻,陈文麾下的士兵们纷纷流露出了喜悦之情,虽然对于是否能够足额拿到還是有些担心,但是既然将主已经写明于军法之中,那么就算被盘剥也应该会少一些吧。 這一刻,在场的军官们则显得神色复杂,他们失去了一些盘剥士卒的机会,但是也暂时不用過于担心被上司盘剥。孰轻孰重,犹未可知,如何能不复杂? 這一刻,站在一旁的顾守礼趁着沒人注意他的时候,转過身捻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很是庆幸自己当初沒有去选那個油水很多的军需官的职务,而是選擇了這個处理文案的主簿。 因为他感觉得到,陈文這個人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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