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劲草(二) 作者:未知 永历四年十一月初六,随着越来越接近永历五年,天气也开始阴冷了下来。 在得知陈文即将率领南塘营为這支撤离队伍殿后的消息后,很多百姓都赶来向這些为了他们能够逃出生天而奋战的将士们致谢,而這些将士们的亲人也赶過来做最后的告别。 谢语、泣泪。一時間,士兵们的手裡捧满了百姓们送来的鸡蛋、瓜果、腊肉、铜钱或是银两等表达他们谢意的物事。而每一個接受礼物的将士都尽可能的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家人和乡亲们的厚望,奋勇杀敌,绝不让鞑子冲破這道防线,进而屠戮、残害百姓。 看着那些诚挚感谢的百姓,依依不舍的亲人,還有被使命感激发得满脸荣光的南塘营将士,陈文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些在电影中曾经出现過的场景。 红日照遍了东方! 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看吧! 千山万壑,铁壁铜墙! 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 气焰千万丈! 听吧! 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我們在太行山上,我們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 敌人从哪裡进攻,我們就要它在哪裡灭亡! 敌人从哪裡进攻,我們就要它在哪裡灭亡! 是的,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看着那些远去百姓依依不舍的背影,以及南塘营将士业已激昂的斗志,陈文坚信他梦想着要重建的那支无敌雄师已经彻底找回了它的灵魂所在。 “陈将军,让我等留下吧,我們愿意随南塘营的同袍们一同杀贼!” 二十几個跪倒在陈文面前的汉子以着炽热的目光看着陈文,渴望着他们眼前的這位将军能够容他们留下来。 這些人全部都是四明湖之战的溃卒,甚至在此之前大多是各自营中的锐士,否则也不会出现被陈文收拢的溃卒有将近三百人之多,却只有這二十几個坚持要留下来的现象。陈文很清楚,這些人想要留下来的的原因不仅仅是一同杀贼那么简单,他们留下来的目的可能更多是为了洗雪前耻。 “我南塘营编制已满,尔等若是愿意自赎,就回去协助王副宪掩护百姓撤退吧。” 听到這话,那些跪在地上的汉子们大多流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這些日子以来,他们由于在四明湖之战中溃逃的劣迹,被同行的百姓和南塘营的将士们嗤之以鼻,每每想到此刻即便在家人面前也抬不起头,他们的心中就仿佛被啃噬一般。 要知道,他们早前多是在各自营中的锐士,在营中受上司器重、受同袍赞许,在百姓面前为人所称道,平日即便拿的本色、折色不及那些亲兵、家丁,但是被克扣的也是极少。 可是自从那一战军溃之后,他们逃亡回到大兰山,为陈文收拢起来,便再沒有了往日的荣光。歧视、鄙夷、不屑一顾,更有甚者還冲他们吐唾沫、扔东西,只是一方面這撤离的队伍管束极严,另一方面他们反思起来对自己的行为也确实自惭形秽,才沒有如往日受辱那般闹将起来。 可耻辱就是耻辱,必须用鞑子的血才能清洗干净! “求您了,陈将军,我等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您容留我們再次杀敌就行。”为首的那汉子說完便以头蹈地,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如此。 算了,破例一次吧。 “我南塘营战兵编制已满,尔等既然愿意留下雪耻,那就暂且充当临时的辅兵吧。” “谢陈将军大恩,谢陈将军大恩。” 从军中的锐士跌落为最低等的辅兵,還是临时的辅兵,這些汉子却丝毫沒有任何怨言,他们兴奋不已的向陈文致谢,随即起身等待命令,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军中那般。 同时留下来的還有陆老郎中和一些民夫,民夫会在布置完战场后离开,追上百姓的队伍;而陆老郎中则說什么也要留下来,用這個倔老头儿的话說,陈文在完成先前的那個救助斯民的誓言,而他陆鹤年也是在完成他曾经对陈文许下的诺言。 见百姓已然远去,撤离四明山的队伍也重新开始向南前行,陈文便下令开始布置战场,为迎战提标左营做准备。 从《孙子兵法》上来說,对于战争胜负影响比较大的有五個方面: 第一,道,从陈文的理解便是人和,這一点他的南塘营已经有了,而清军的提标营大概也会以劫掠百姓为目的增强其战斗力,算是四六开好啦。 第二,天时,這一点双方应该是一样的,此间微风,无雨雪,自己停下来等待清军,大概也就只有不到两個时辰就会碰面,也到不了晚上,五五开。 第三,地利,陈文的南塘营面北列阵,左侧是悬崖,虽然不過数米之高,但是双方都无法利用;列阵之处乃是大道,已经被那四個哨堵住了;右侧是溪流,宽不過两丈,最深处也仅仅能沒過膝盖,显然不足以作为屏障,于是陈文安排了中军火器队的六個小队潜伏在溪流過后的竹林裡,提供侧翼的远程火力支援,又安排了两個哨为其掩护。 由于周围并无其他道路,清军想要通過就必须冲破南塘营的防线,纯粹的互刚正面,一样是五五开。 第四乃是武将的才能,這個問題是陈文无法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虽然他在现代根本就沒听說過李荣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此人在三藩之乱时抗住了男三号耿精忠的雷霆一击,但是既然這個武将能够在永历四年就做到了提标营副将管左营游击事,想必也应该有两把刷子;而他自己,還是先略過好啦。 最后一点便是制度,从七月底成军,南塘营已经走過了三個多月的历程,這期间陈文始终在凭借军法和制度来提升這支军队的凝聚力,更是不惜亲自受刑。 到了此时,业已初见成效了,一路行来,沒有一個将士敢于违抗军法,也沒有一個将士敢于劫掠百姓,所有人都在指挥下如提线木偶般执行军令,不敢有丝毫违逆,只是到了战阵上能剩下几分就不好說了;而清军那边却是一支成军十余年的老营头,想必也差不到哪去,五五开吧。 這样一算的话,由于双方统帅的经验和能力差距過大,以及清军在兵力上拥有绝对的优势,再加上清军的武器、铠甲较之明军更加精良,怎么看清军的胜算都要比明军高上很多。 不過,陈文觉得他既然已经先行进入到了战场,那么就沒有理由不脏清军一手。须知道兵者,诡道也,這可是孙武子他老人家說過的至理名言,所以打仗时耍点花样也不算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确定了精确的列阵地点,陈文便让伙夫和暂时留下来的民夫开始生火造饭,肉菜、大米饭、還有一個汤,开战之前总要让将士们吃顿好的嘛。 与此同时,中军工兵队和那自愿留下来并肩作战的临时辅兵则开始挖陷马坑、布置铁蒺藜。 由于南塘营只有四十個骑兵,還都是刚刚编练沒有几個月的新丁,所以他准备在战场上依靠陷马坑来克制对手骑兵的冲锋。至于铁蒺藜则不仅仅是布置在当道,也有很多会放置在侧翼的溪流附近,想来应该够清军喝一壶的了。 就在工兵队挖坑的时候,陈文让一個弓箭手射出一箭之地,随后便叫张俊跑了過去,在那一箭的地方用石灰粉画了一條横贯道路的直线,并且将一块他已经写好了两行字的木板插在了直线靠近一侧的路旁,权当做警示标语。 而陈文则开始和那些正在吃饭的将士们聊起了大天儿,就好像他平日裡在营中那样,一来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二来则是激励一下士气。 哨骑不断的把情报传递了回来,而陈文也在吃過饭休息了一会儿后命令尹钺带领执行侧击任务的部队挽起裤腿渡過溪水,前往预定的埋伏地点待命。 又過了大抵半個时辰,李瑞鑫也带领着骑兵队赶了回来,由于刚刚在之前的山坳裡明清两军的骑兵厮杀了一番,清军并沒有占到什么便宜,此刻便沒有紧追過来。只不過当李瑞鑫准备策马赶回阵中之时,站在線外的中军工兵队队长却一個劲儿的要求停下。 从這支中军工兵队开始组建起,李瑞鑫就觉得是一种浪费,這一类的工作在明清两军中都是由辅兵完成的,挖個坑、放点铁蒺藜对于那些土地裡刨食儿的辅兵来說不就应该跟犁地、播种一样简单嗎。专门设立這么一支队伍還要领战兵的饷银,用得着嗎? 只不過,作为下属,李瑞鑫還是選擇了把嘴闭上,只当是陈文闲来无聊时的玩具好了,沒有必要为了這点儿小事逆着将主的意思。 此间這個“玩具兵”队长竟然還敢阻挡他李瑞鑫——陈文将军麾下第一骑将的去路,实在让颇有些不痛快。只是放眼望去那厮与鸳鸯阵杀手队列阵的地点之间那一片挖得如同月球表面的道路,還是让李瑞鑫赶忙勒马停了下来。 “挖得這么快啊。” 看着李瑞鑫惊诧的神情,那個“玩具兵”队长只觉得瞬间就把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全部释放了出来。 南塘营七月成军之时,他便是火器队的一個副队长,后来校场比试之后进行扩编,满心以为能够升任队长的他却因为擅长布置陷阱被陈文调到了這個新部队作队长。虽然南塘营的中军工兵队有二十名士兵,比火器队的一個小队算上队长才十二人要多了将近一倍,但是這等被大伙儿看做是辅兵的工作,還是让他颇为不满。 眼见着是沒办法换個职务了,那么为了摆脱掉這個兵种被同袍们称之为辅兵的命运,這個队长也只有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挖坑才能又快又好,以求通過专业来扭转印象。为此他尝试過各种型号的坑后,最终确定了眼下這种新式陷马坑。用他的话說,别說是马了,就是牛也能坑进去。 最近,這個“玩具兵”队长由于听陈文提到過西南有象兵這种兵种,便始终在琢磨着什么样的大坑才能把大象也坑进去,以及坑进大象总共需要分几步等专业性問題。 只是因为长那么大他也沒有见過一只真的大象,沒有参照物对比,所以這個坑始终无法设计好大小、深浅以及形状,這個新式大型的陷马坑才沒能问世。 “麻烦李千总带着骑兵队的兄弟们从路边绕一下,卑职和手下的弟兄们刚刚把這眼前的暗坑布置好,上面只铺了一层草纸,撒了些灰土,实在不好轻动。” 听到這话,李瑞鑫仔细一扫,确实发现了有几個被掩盖起来的暗坑,实在布置得阴险已极。抛下对于這個心思阴微的家伙的鄙夷,他也只得带队下马,按照這個队长的指挥通過這片“雷”区。 “赵队长,那就有劳你把本千总和這些儿郎们带過去啦。” “好說,卑职在此等候便是来带咱们自家兄弟回阵的。”言语之间,已满是身为战兵的傲气。 只不過,這個“玩具兵”队长并不知道,其实陈文在挑选這支新部队队长人选时,之所以選擇他還主要是因为姓氏的問題,谁叫陈文以前被不少挖了坑不填的坑王坑過呢,如此深远且穿越数百年的怨念可不是闹着玩的,势必要找一個地方发泄一番。 至于他,如果想要摆脱這個处境,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再找一個更加擅长挖坑的人士,而且這厮還必须姓奥才行,否则他是很难脱离這個境地的。不過很可惜,這個窍门他根本不知道,所以還是须得继续在這份有前途的挖坑事业上面奉献终身吧。 就在骑兵队强强回阵的当口,清军的探马也追了上来。傲气十足的清军探马在注意到南塘营的中军骑兵队已经回阵,便试图冲到稍近的地方观察军情。只是虽然他们也确实发现了远处摆在明面的那些陷马坑,但是疾驰而来的他们却沒有注意到那些被掩盖的很好的暗坑。 冲在最前面的两匹战马在奔過那條石灰粉画出的线后,沒跑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顺带着将措不及防的清军探马也甩了出去。 眼见着线后有還藏有暗坑,清军剩余的探马连忙拉住缰绳,试图让战马停下来,只是因为惯性的作用,還是有一個探马在战马栽倒后被甩了出去。 清军的三個探马两前一后在空中分别做了一個莫氏空翻、毕氏转体以及托马斯回旋等高难度动作后,由于沒有高低杠可以抓取,直接就摔在了地上,顺带着在向前滚动的期间還破坏掉了几個暗坑,从而完成了自体操运动员到趟地雷的工兵的完美转型,绝对称得是明末上下岗再就业歷史上的一座丰碑。 眼看着那三個清军的探马或是倒在地上哀嚎,或是干脆被摔得沒了声息,清军其他探马连忙下马救援,而占据着战场的明军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点儿也沒有把开场就能豪取三杀的机会放在眼裡。 就在這些探马将伤者拖回线后之时,提标左营的主力部队也赶了上来。 得知了就在一箭之地外的道路当口试图堵截清军的指挥官的将旗上写着大兰山老营守备的消息,以及注意到這一路上密布着陷马坑之后,李荣冷笑着开始指挥军队列阵,准备一举冲垮对面的明军。 只不過,当他注意到立在路边的木牌上书写着的墨字后,依旧保持着轻蔑冷笑的李荣却放弃了等待虎蹲炮布置完成的打算,立刻下令进攻。 战场的两端,一边是战兵一千,辅兵一千五,且成军十余年,并且刚刚初战告捷的浙江提督标营一部,而另一边则是战兵不足五百,辅兵只有二十几人,成军也只有三個多月的大兰山明军余部南塘营。 双方兵力、武器、甲胄等方面皆差距甚大,但是正如陈文所說的,狭路相逢勇者胜,這场战役只有真正的勇敢者才能获取真正的胜利。 ps:终于开打了,有沒有读者大大能猜到陈文在那块木牌上写的是什么,想到的可以发在书评区。 ps:明天继续两更,补上個月欠的那四章中的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