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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心绝情

作者:妙一
或许,女人天生对“孤独”這种东西有强烈惧怕,为了赶跑它,她们结成盟友,不仅分享快乐,還要分担愁苦伤痛。友情往往就是這样来得简单,相互交换两個小秘密,就当成是最最贴心的好知己好姐妹。不像男人,男人们对朋友的定义永远是界限分明,哪些私密领土不容侵犯,绝不轻易出口。男人与男人们之间的友谊是一起笑,而女人与女人之间友谊,则是一起哭。

  徐万琴常常拉着顾峥听她哭——

  她說:“顾峥,你知道么?我有多羡慕他心裡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我一点儿也不想去清楚她究竟是谁,也不想了解,他和她到底有着怎样的過去?我這辈子,从来就沒认過输,该属于我的东西,怎么着也得争取回来!我就不信,我怎么也比不過他心裡的那個女人!”

  顾峥想笑:得!就连這昂扬的斗志、和不服输的勇气也是和她当年如出一辙。

  “他有一次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把衣服外裳给脱下来,猛地向我一扔,然后大盆大盆的让我给他洗,還打着酒嗝,口气轻飘飘含着鄙夷說,以前,那個女人如何如何对他好,不嫌他,如何如何给他洗洗补补……可怜当时的我啊,也是真贱!他那個样子,我明明该摔下盆子掉头就走,但是,偏偏看着就是心疼他,对那女人又是嫉妒,又是一肚子的酸气……”

  “我想:不,那女人能做到的,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顾峥喝了点果酒,她不能喝其他白酒,但几杯果酒下去,也是醉了。“——你這是活该!”

  她媚眼如丝,小脸酡红,迷迷蒙蒙地用手指着徐万琴:“你這還真是叫犯贱!”

  她感慨似地又說了一句:“不過,话又說回来,這丧失了理智、被情情爱爱冲昏头脑的女人,哪一個又沒犯過两回贱呢!”

  徐万琴也指着她笑了:“怎么?你也犯過?!”她眼眸霎时亮了,“给我說說你的事?你又是如何犯的贱,嗯?”

  顾峥鼻子有些酸涩涩的,她长吁了一口气。“我现在看着你,总觉得你就像我的一面镜子,我本来把什么都给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即使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和我同住一屋檐下,甚至他抱着我同骑一匹马……是的,我什么都忘了!”

  “可你呐,现在這么突然将我一照,過去的事,就什么都照出来了!”

  潋滟的烛光,闪烁出十字架,照得酒楼包厢裡两個女人虚虚笼笼的。顾峥沒有告诉徐万琴的過去诸多真相,只简简单单說了一番。告诉对方,曾经,她也跟她现在這幅模样,迷恋上一男人,先是为着男人那美色,后来又如何被彻底动了心、魂不守舍,种种等等。又說,做尽了一切下贱事……

  徐万琴一下奇了。“你难道不是那什么侯府公子养的外室?”

  终于才明白過来,原来是误会一场。

  聊着聊着,从下午聊到日落黄昏,也不知聊了好大一车,徐万琴对她道:“說实在的,我挺佩服你!刚开始,我還以为你是那种风尘巷口裡出沒的女子,是人家侯门贵族养在外面的外室,现在,才总算知道你是多么不容易啊!……独自带着個孩子,支撑着一個铺子,从千金小姐沦落到市井,从以前像我這样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到文君当垆,還活得這么潇潇洒洒,能這么直挺挺站着,风吹不倒,雨浇不坏……是我的话,早就想报复一番了!”

  “……总之,我是不会這么委屈甘心的!”

  报复?……顾峥感到好笑,报复什么呢?她又报复谁?

  徐万琴又问:“那么你恨嗎?恨那個男人嗎?恨你前夫嗎?”

  顾峥叹了口气,摇头:“不!我不恨他!”

  “路既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就跪着爬着都要继续前行!人生沒有回头路,只有向前看!”

  “再說,我恨什么呢?恨自己一心一意、却得不到相同的回馈?可是,从开始一直主动单相思的就是我啊!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沒有错,他人品好,又有才学,還有责任心,有忧国奉公的情怀……他一直都是好男人!他是君子!是大丈夫!有自尊!有铮铮傲骨!我当初眼力见還是不错的!”

  “他也从来沒有做過对不起我的事,那婚,也是我爹逼着他才成的……”

  “我以前也怀疑過,究竟爱情是個什么玩意儿呢?爱情,它本来就是個不讲理的东西,你要去真跟它讲理呀,那就是不爱情了,是拿着秤杆子、去掰金两的交换买卖了!”

  “付出多的一方,总是要输的,我敢牺牲就敢去心碎,既然,我当初有敢去追逐他的勇气,那么就该有抽刀断水的底气!”

  “所以,我不后悔,也不恨谁,人生如果走错了方向,停下来,就是种进步了……”

  “现在,我既停下来了,就是一個全新的开始……”

  徐万琴点点头,“哎,你也是真心大!可是,人這一生,大多的愤怒与绝望,還不都是从不甘心来的?”

  “就比如,我就不甘心,我堂堂一国公府的名门闺秀,以前,连太子都瞧不上,而现在,居然在一個男人面前如此低三下气,我不服气!太不服气了!”

  顾峥张嘴欲言,她喝得迷糊,沒听清她什么国公府千金、太子妃之类,只是真想劝劝這姑娘,及时止损吧,别再這么执迷不悟下去了,然而想想,又算了。

  路,得靠她自己去走,最后是成是败,也是自己顿悟了才走得通,這個时候,她无论說什么、眼下這位姑娘怕是都听不进去……

  最后,两個人便碰起杯来。

  杯子碰着杯子,两個女人笑嘻嘻、醉嘘嘘地眼儿对眼儿,额头对额头。

  徐万琴问:“那你现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是你铺子生意還有什么打算沒有?”

  顾峥說不错,希望自己以后将来会越来越有钱,衣食无忧,再给女儿找個老实可靠的后爹,安安分分、老老实实過一辈子就好了。

  徐万琴便道:“好,那我祝你梦想成真!也祝你尽快给女儿找到個老实可靠的后爹!”

  顾峥也說:谢谢!那我也祝你早日将你未婚夫拿下!赶走他心裡面的那女人!

  又說:你两個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要备份厚礼,到时候,别不通知我哟!

  徐万琴笑得更是欢喜无比,說那是自然的,如果真要成亲,能将那男人搞定拿下,一定忘不掉她這個贴心好姐妹的!

  ※※※

  顾峥评价周牧禹是真君子,是大丈夫,有铮铮铁骨,有毁家纾难的爱国情怀……也确实如此。

  时下国力衰微,积贫积弱,连年的战乱致使整個国家早就千疮百孔。曾经,他在书院寒窗苦读渴望出人头地,以报效朝廷。然而,早就腐朽不堪的朝廷,阶层已经永久固化,寒门子弟想要建功立业,难如登天。为此,他压抑過,仿徨過,愤怒過……

  顾峥也实在能理解在宣城受敌军入侵时,当时他为着整個宣城的百姓、是何等躬蹈矢石、壮士解腕的秉性气节。

  总之,顾峥印象裡的周牧禹,除了对男女情爱方面,让她吃尽了苦头,其他,都是优秀出色的。

  ——可是,真的会是如此嗎?

  顾峥怕是永远不知,這個忧国忧民的男人,背地裡,却有种对权势、极度疯狂的膜拜和迷恋。

  初春阳光照进灰旧的木窗格子,一封密函,拿在男人手裡轻轻拆开,周牧禹坐在窗前书桌上,现在,他這间四合院的老旧厢房陈设简单,仅仅一张长條木桌,两三把椅子,一個衣柜,外加两三盆兰花,真的就沒有其他多余摆设了!

  宫裡人怕是不可能不知道,這個皇帝现如今极度重视的、从民间认回来的七皇子殿下,他就住在這样简陋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地方,何其低调,何其小隐避世。

  沒有任何人看得出,這是一個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男人;

  也沒有人看得出,這個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男人,早在三年前,承受皇帝陛下赐予“晋王殿下”四個字权利尊荣,他就在敲锣密鼓,暗中布局。短短三年功夫,已经有爪牙谋事投其门下。

  她母亲周氏常对他說,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周牧禹何其不明白這样的道理?

  他拿着密函出着神:太子和刘王越斗越狠了,太子又出了叉子,老皇帝不停摇头叹息;

  刘王也出了叉子,老皇帝常常气得在寝宫摔东西砸椅子……

  男人的嘴角浅浅勾着一抹笑。

  要的就是這样效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需要的是時間……

  需要的,是一個给予所有朝堂众人淡泊避世的印象……

  他收了密函,忽然,又开始出起神来。飘远的思绪,把他带回到若干年前——

  “表姐夫,你都听见了?我表姐正在偷偷抹眼泪哭呢……”

  “哎,她总是這样,宁愿自個儿苦着,也不愿让你看见一丝一毫的介怀、不开心……”

  “我跟你說,她就是這种傻女人,就算,有人当着你面,用刀子去捅她的心窝,她還是会告诉你說,她不疼,因为怕你面子上不好過……”

  他是顾家的上门赘婿,自古赘婿无地位,被人称作吃白食,沒骨头的软饭男。

  当时的小娇妻顾峥很体贴,很是照顾他颜面,每每亲戚朋友要聚餐一起搞宴請,各种人际交情来往,总是帮他能避的就避。当然,女人越是這样,他越是难堪過意不去。他总是說,沒关系,别人怎么說,自己不在意……所以,各种需要承受的风言风语、诋毁鄙夷轻视,這是自然常有发生的事。

  那個时候,她真的以为女人不会在意這些,然而,有好几次,還是听她偷偷地在厢房裡抹泪、偷偷地心酸叹气。

  “真是讨厌死我那些亲戚了!我相公是赘婿又如何,吃了他们家的饭嗎?穿了他们家的衣嗎?凭什么這样說他!!”

  他就站在厢房门外听她叹气,听她掉泪,闭着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在心裡发下重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会给她无限风光,让所有瞧不起她的那些人,统统拜倒在她的红裙下。

  她的表妹徐茜梅,和她好得蜜裡调油,处处维护着她……或许,真心诚意为着妻子想的,就只有這個表妹了!

  徐茜梅时常对他說:“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用功是不是?你要对得起她!你好好挣個功名吧?将来出人头地了,也不枉为表姐对你痴心一片,如此這般的付出啊!”

  他浅抿着薄唇,沒有吭声,可是,心裡的重誓,心裡的宏愿,一次次在他脑子裡回荡着,闪烁着:是!他要出人头地,他要考取功名,他要做人上人,要革带官袍,做朝堂肱骨……

  他,要对得起她的付出!

  ※※※

  今日阳光和暖,小院中的桃树海棠已经纷纷冒出了花骨朵,几只剪尾飞燕在房梁下栖息盘旋,好似筑窠。

  周牧禹将密函收好,点开火折子,刚烧完,整整袖子,正准备出门,她老娘忽迎面进他房间,把手一拍:“唉哟!你說你這媳妇,傻不傻,老娘简直都不想說她了!”

  “這成天见的,刚接来一小妖精還嫌不够热闹,居然又,又——”

  周牧禹疑惑,便问娘怎么了。

  周氏道:“你出去看看,你快去看看——”

  周牧禹刚要出去,周氏又像惊觉了什么。“不行!你不能出去!你出去了這還了得!”

  “……”

  小小的四合院中,春风清扫。原来,今日三個女人竟聚拢在一起了,那徐万琴常常和顾峥走动来往,一亲昵起来,便說要去她所住的地方看看,顺便给女儿苗苗和顾老太爷买点见面礼送去,又說想品尝她亲自酿的青梅酒。就這样,顾峥带着徐万琴进了這四合院,并且,有她不說,她表妹徐茜梅也在。

  三個女人一台戏,东来十八扯地、总之想到哪裡什么都能聊出来。

  周牧禹脚步一下顿住,全身瞬间僵硬了。

  院子裡,紫藤花架底下。

  顾峥对徐万琴說:“徐姑娘,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感化他的!”

  “哎,說起来,你人漂亮,又這么美丽,哪個男人见了你都会倾心,可是比我强多了,不像当初我……”

  “若是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說,你既然当我是好姐妹,好姐妹之间,岂有不两肋插刀的道理……”

  徐万琴羞涩一笑:“借你吉言!”然后她就开始感叹:“你放心吧,我說過,只要我徐万琴看上的人,他就一定逃不過我手掌心!”

  顾峥嘴角扭两扭,便道:“那你加油!祝你马到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

  “……”

  周牧禹心咚地一下。

  仿佛被放进蒸笼地正蒸着的螃蟹,爪子紧挠,又如肚子吃了海蛎壳,堵得难受……

  周氏還在旁边道:“你說這、這气不气人!哎呀,老娘要气得中风了!不行,牧禹,你不能出去,出去了你就露馅啦!”

  原来,母子两现在的脑回路不一样,周氏看出来了,這徐万琴和顾峥,看着像是沒有弄清对方的真实身份,只表面姐妹客套。sDしCΗxWΖ.℃ō

  周牧禹想的却是,她果然绝情狠心……

  果然……

  她這是要把他往其他女人跟前推,并且,笑得好沒心沒肺,热络络地帮人保媒拉纤……

  周牧禹想走出去,她老娘周氏立即道:“你要干什么?!哎呀!不能出去!等那位徐小姐走了你才可以出去!你一出去,你就露馅了不是!”

  “牧禹?听见沒?你到底听见沒?”

  周牧禹哪裡听得见,眼看正要气冲冲出去,他老娘周氏见机,說声唉哟你看那儿,趁机把他往房间门一推,干脆拿着锁给锁上门。

  周牧禹额头青筋剧跳,眼眸血红,“娘,你在干什么?你干嘛锁我!”

  他拳头紧握猛拍着房间门。周氏不理他,反正,不能出去,本来這儿子追媳妇如此艰难,要是让那顾峥知道,還有個妖精缠着自家儿子,那更是不好办了……就這样,母子两,一個在房间外眯着眼、藏着身,盯着院子监察,一個却在裡面咆哮吼叫,让放出去。

  周牧禹忽然停止拍门的动作。

  他感到失笑,报应!

  原来,這才叫报应!

  犹如哑巴被扎了针,有种說不出的难受。

  周牧禹想起,以前,两個人在书院裡读书,明明,他对那個女孩儿的感情溢于言表,却只能藏于胸中,隐忍而不出。

  所以,最后他要把她气走,给她推去别人的怀中……

  他知道那曲院长的女儿也在思慕他,对他有心思,故而,他就是不避嫌,每每、尤其是只要顾峥在场,他偏要在她跟前和那曲小姐眉来眼去,调笑风声……

  她越是哭得难過伤心,他越是坚定地认为,他一切对她的“刻意伤害”,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選擇……

  他与她之间的差距太大太大,用他父亲的话說,怕是一匹上好的缎子都给她扯不起,一无建功立业,二无身份荣誉权势地位财富,他拿什么来保证她的幸福与未来呢?

  现在,他总算给得起了,也将给得起了,還极有可能是天下间一個女人所能拥有的至尊至极荣耀,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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