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之妻
“如果你想作,我敞开怀抱,放纵你作!”
“你要权势地位,为夫帮你一样样去争取,如何?”
“……”
這在换做多年以前,周牧禹绝对不出這样的话。
对着一個女人,說出如此沒脸面、沒骨气、沒尊严、又卑微低三下四的话。
周牧禹感觉他的人生也像做了一场梦。
在那梦裡面,他所十分看重的东西,男人的尊严、骨气、面子……如今,统统都不值钱了。
他把顾峥的手轻轻握着,小四合院裡,槐树花的香味飘满了整片空气。透過枝叶的缝隙,阳光像碎金般洒在两個人的脸上。顾峥的眼睛,波平无彀,连一层涟漪荡纹都沒有。這让他又想起了曾经那個天真俏皮、妩媚纯真洒脱的少女——她就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嗎?
顾峥的手冰凉无比,他慢慢地打开了掌心去包裹暖煨她。真是无一次不是回忆!换做以前,在两人刚成亲那会日子,每遇手冷,她总是想依偎在他怀裡撒娇,“我冷,相公,你帮我暖暖手好不好……”
他便把她轻轻一推:“我還有许多事情要忙,你让丫头去给你拿一個汤婆子……”
淡漠地拍拍女人肩,他总有各种理由走开。
周牧禹缓缓闭上眼睫。
他握着顾峥的手忽然打起了颤,這双手,曾经是他把她亲自推开。如今,重又牵在手裡,也一样的凉,可是這双手的主人,却沒有昔日对他的依恋,而是麻木的、冷淡的。
“小姐!這是您那天做的一瓶子批把膏,现在差不多時間到了,咱们可以开盖儿尝尝了。”
丫鬟萱草从厢房走出来,笑嘻嘻地,抬头见了周牧禹,一愣,赶忙转過身,似要回避。
周牧禹道:“你拿過来我看看……”
萱草小心翼翼把瓶子递去,周牧禹接過。
這一刻,周牧禹的心尖又开始打起颤,前几日,他微感了些风寒,咳嗽不停,老太医几副药都不管用……莫非?
以前不管在书院、還是两人成亲后,顾峥每每见了他咳嗽,都会很贴心地亲手给他做一瓶子枇杷膏。那时,他听丫头们說,做枇杷膏的工序很复杂,有时顾峥的手会因去皮制浆的過程被泡得通红,两手起皮发红疹……当然,那时的他何曾在意過,女人逼着他服用的时候常常觉得不耐烦。
“好了好了,我知道吃,你先放下吧,我想看看书,清净清净……”
周牧禹满心肝儿打颤,猛然一抬头,手拿着瓶子,以为還是顾峥为了消他咳专给他弄的,正要开口。
顾峥轻轻把瓶子从他手裡夺拿過,笑說道:“這是专为你娘弄的,娘說,前两天她嗓子痛,我想着,還是土法子好,就帮她做了這個,拿来当零嘴吃吃也无妨……”
周牧禹浅抿着薄唇,顿时心就凉了。
※※※
傍晚时,顾老太爷走到周牧禹跟前,微笑說想請他下两盘棋。
棋盘正摆在堂屋的一张小桌上,周牧禹赶忙点头答应,找来张凳子,与岳丈面对面下起棋来。顾老爷执白子,周牧禹是黑子。周牧禹让老太爷先下,老太爷推迟两把,倒也不客气。先落下一手中白棋——“我女儿娇娇,她已点头答应了嗎?”
周牧禹手执黑棋的动作一顿,顾老爷子自然說的是点头答应复婚。
老太爷徐徐叹道:“我再也不会干涉你们,也不会去打搅她的選擇,但是,我现在想跟晋王殿下說一声,千万别把曾经对我的仇恨,转移到她的头上!”
周牧禹羞愧内疚至极。
“還有!”
顾老爷子又不慢不急說:“我女儿是我一手拉扯带大的,我现在是沒本事了,還得靠着她来养活度晚年,虽說如此啊,這世上,也只有我算得上是最最疼爱她的人,如果你对他還像从前、或稍微不好,以后我入土了,就是做鬼都不回放過你!”
周牧禹赶紧起身,鞠敬着身,对岳父一拜,再拜。“如果再像以前,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老太爷呵呵两下,冷笑一声:“那么,您的皇帝父亲那边呢?我可听說,他還给你许配了一位小姐,高门贵女,国公府的闺秀,您觉得您父亲那裡会同意你嗎?我女儿现在已经沦落为市井粗妇了!他能容得下她嗎?”
周牧禹脸色郑重:“岳父大人請放心,小婿自有法子应对!”
他一顿,“如果,实在连最后法子都走不通,那么,皇帝父亲可以不要,皇子殿下的身份也可以抛弃……只是,我又要回到从前了!从哪裡来,就从哪裡去……我也会为娇娇重新开始闯一番事业!”
“要的就是你這句话!”
顾老爷子道:“好,你既如此說,那么,我把我女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周牧禹再拱手,再拜。
※※※
周牧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那皇帝父亲会同意一市井妇人做他的正室王妃。
钦安殿,這天就有两個男人来齐齐求见圣尊。一個是他,一個,则是陈国公徐钟离。
身为开国二十四猛将之后的陈国公家主徐钟离,他也是一位极其疼女儿的父亲。
徐万琴那天据說从酒楼客栈回去,就把自己关在绣楼三天不出,脸不洗,澡不洗,蓬头垢面,饭也不吃。顾峥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顾峥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很多事上,就比如包括這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友谊,也包括与男人之间的那些感情/事,她都看得通透。
然而,徐万琴不一样,她自幼骄纵任性,养在深闺,谁都看她的脸色過日子,府上的一個個庶姊庶妹们,讨好她,奉承她,却是沒有一個真心相待的。顾峥算是她唯一一個走出闺门所结交认识的朋友,這样的打击,仿佛让徐万琴瞬间掉入一個死胡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皇帝正在龙案上练书法,吮毫拂纸,一股浓郁的熏香,隔着屏风,从兽形香炉的嘴裡喷射而出。
皇帝着一身明黄的龙服,周牧禹去时,徐钟离早已跪在钦安殿的地板上,看情形,事情闹得显然大了。为着女儿的事,這陈国公徐钟离定是在圣尊跟前說了好一车。
皇帝见周牧禹来了,便放下毛笔,端坐龙椅,拿着小太监轻递来的一盏小龙团茶轻啜一口,笑道:“你来得正好,禹儿,你這岳丈正巧也在這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朕就和你们商量商量、你和徐姑娘的婚事?”
周牧禹倒還沉静,沒吭声。
陈国公赶紧向周牧禹见礼,“晋王殿下,小女莫不是冲撞了殿下,惹得殿下不高兴,或者,她哪裡做错了,做得不好……”sDしCΗxWΖ.℃ō
声音恭维讨好怀有敬意,言辞却隐隐闪烁着质问和隐怒。
周牧禹对陈国公淡淡一還礼,然后向皇帝圣尊拱手:“儿臣已有妻室,不能娶徐小姐!”
皇帝大吃一惊,“什么?你說什么?再說一次?”
※※※
从年幼懂事开始,周牧禹的心就装了太多的事,有男儿自尊,有出人头地的渴望,有□□治世的宏愿。
他装下的那些心事裡,唯独沒有儿女情长四個字。
顾峥的出现,打开了他通往情关的一道大门。在這道大门裡,顾峥就像一道阳光照进他心房,同时,又由于黑暗压制得太久,他的眼睛在骤然接受那道明亮的光时,便晃得他炫目无法适应,他睁不开眼。他不懂如何去守护好這道明亮的光,后来在和顾峥成亲的日子,他的心事,只知又多了一样——为了女人,为了顾峥,他必须像個男人好好站着,他要位极人臣。
——
這仿佛才是顾峥所最需要的,才仿佛有天足以站在她跟前,承受女人给予他生命中的那道亮光。
周牧禹对权势的迷恋,可以說,到了如今,尤其从受封于晋王那一刻开始,只会增,不会减。
诚如他告诉岳父顾剑舟——如果,真一切从头开始,从零做起点,他愿意嗎?
老皇帝這天几乎被他气了個半死。
皇帝道:“朕知道,你在民间是娶過妻的,后来,你俩和离了,這也沒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不過,并且,你還是個皇子殿下……”
大概還在安慰他,不要贬低自己,即使娶過妻的也沒什么,人家陈国公府可不敢露出一分嫌弃。
陈国公徐钟离也急忙点头:“小女若是能嫁与七殿下为正妻,這是小女的福,哪裡還敢去计较!荣幸都来不及!”
周牧禹木着脸,冷笑了一声:“你们不计较,我计较!”
皇帝道:“什么意思?”
他眯眼,看来,徐钟离的那一状是真告得准了,他要和前妻复婚,让那市井女人做正室王妃,入皇家的族谱玉碟。
皇帝接着一顿,又道:“朕开恩,倒难为你不嫌弃糟糠之妻,有這份心肠,那么,你娶你的徐姑娘,给你前妻一個侧室名分,如何?”
周牧禹道:“儿臣只娶她一個,无所谓正不正侧不侧的,她是我的妻,儿臣只知道,這辈子儿臣只她一個,其他女人,我不要!”
皇帝一拍龙案:“放肆!”
本来,他已经有够容忍這对母子了,那周思如,到现在都還沒到他跟前服软,這口气,本就咽不下,现在,他這是吃定了他這皇帝离不了他们母子嗎?天威岂容践踏,现在,对皇帝来說,已经不是单单他娶不娶陈国公府徐小姐的事了,而是他的颜面問題,這门亲,也是他做的主……
他们這对母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皇帝轻眯起眼,冷笑:“那么,如果朕不同意呢?——朕就是绑,也要绑着你娶這陈国公府的徐小姐,你待若何?”
徐钟离赶紧给皇帝跪下磕头:“臣万万深受不起!深受不起!陛下您太严重了!”
周牧禹面无表情,沒有吭声。
一丝袅袅的香烟,依旧从兽炉的嘴轻轻喷射,又是一刻钟、两刻钟過去。
周牧禹浅抿着薄唇,忽然,他把自己头上所戴的那顶墨玉王冠给轻轻摘下。
皇帝大怒:“你要干什么?!”
周牧禹不理,依旧继续摘,摘了头上的王冠,又脱了绣着金丝银纹的王服蟒袍,再接着,腰间上有一個龙形玉符,那是皇子身份的玉徽,出入内廷朝部,佩上它,才能畅行无阻。
他把王服、王冠、以及那像徽晋王身份的玉符就那么一一摘下脱掉,然后,上前两步,双手奉至圣尊面前。“草民,从哪裡来,便回哪裡去——”
皇帝一口老血,差点气得喷涌出来。
顿时气歪躺在龙椅上,帽子歪了,手也颤了,两眼发直,面皮不停抽搐。“放肆!朕,朕——”
作者有话要說:這两天大姨妈,昨晚想二更的,结果一下睡着了,头疼得厉害,大家将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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