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有愧[
她问:“請问,您是找?”
苗苗看看她,又看看皇帝赵宗泽,粉嫩嫩的小脸,越发写满好奇。“娘亲,娘亲——”
苗苗說道:“他是坏人嗎?他的脸看起来好凶好吓人呀!”
顾峥呵斥:“苗苗,不准胡說!”又微笑着续问,“請问,您是找?”
老皇帝被小女娃儿的话气哽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道向来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但是,把個小女娃吓得躲在她母亲身后,委实尴尬。
周氏正在厨房切菜,声音咄咄咄地,正要问,“顾峥?顾峥?谁在外面說话?”
抬头一望,瞬间菜刀哐啷一声,从手中滑落,差点砍到她手。
周牧禹则把眉头一皱,赶紧走過来,下意识地,一個保护性动作,轻轻挡在顾峥身侧。“草民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老爷子以及萱草等也各有反应。顾峥這才明白過来,這人,正是当今的天子圣尊,隆宗皇帝。
顾峥也绝想不到,她和晋王周牧禹的事——周牧禹对她說得是云淡风轻,仿佛复婚,给予她正妻的名分是何其理所当然,仿佛举手可得,可是這背后牵扯的诸多朝堂之事,關於皇帝的,還有种种,已经上升到多么严重的地步!皇帝居然亲自到這儿来了!
小四合院,瞬间变得拥挤狭小起来。
顾峥一直在打量老皇帝,当然,老皇帝眼眸锐利,同样也在观察她。
顾峥跪在老皇帝跟前,磕头,行礼,模样庄重,举止坦然大方,教养规矩,一丝不落,不输丝毫宫廷女子:“民妇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清澈,掷地有声。
老皇帝朝她点点头,沒有說话。像在寻思什么。其他的人也是跪的跪,拜的拜,皇帝是坐在小院正中堂屋的一把太师交椅上,那把椅子,平时是顾老爷子老坐在那裡养神。太监冯玉书等忙立在身边伺候。
皇帝捻着胡须心忖:怪不得,怪不得他這儿子念念不忘,還說什么是此生唯一,看她這模样,容色标致,倾国倾城,竟是宫中都很难得的绝色佳丽。
皇帝忽然对顾峥道:“你平生吧!你的事情,我已听牧禹那孩子說了一些,他說,你们两的故事很长很长,有時間的话,你再好好仔细讲给朕听?”
顾峥忙谢恩,叩首,方才站起。
老皇帝此番前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顾峥、为了儿子周牧禹,更多的,還有一個人,周思如,顾峥的婆婆周氏。
小耳房裡,周氏和皇帝两個人独处一室,所有人都已退下了。
顾峥和周牧禹在房门外說着什么,顾老爷子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神色复杂,圣驾突然来临,這個院子都不得安临起来,周牧禹也是虽然有万分把握,這皇帝会有求于他的,但,对于顾峥的事,還是忐忑疑虑。只站在房门外,把女人的手紧紧握着,“别害怕……”
他道:“一切都有为夫,你不用怕他的……”
顾峥只漠然不语,表情复杂。
当然,周牧禹這番话自然被裡面的老皇帝赵宗泽听见了。
老皇帝冷笑着說道:“你看看,你看看你這儿子,就跟我会吃了他那媳妇一样——”
周氏說:“哟,您可千万别怪他啊皇上!像民妇儿子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居然出生在你们赵家,本来就十分难得稀奇了,你何苦要去责怪一個如此痴情重义气的孩子?”篳趣閣
皇帝把气是忍了又忍:“好啊,周思如,你胆敢挖苦朕!?”
周氏道:“民妇可不敢!民妇算什么东西玩意儿?說起来,陛下您三宫六院也多的是,上次,您不也說了,像民妇這样的半老徐娘,您看一眼都倒胃口得很,现在,又何苦来作贱您自個儿?”
“周思如!你——”
皇帝把牙一咬,方又笑了。“好!很好!你们母子,就是把着朕欠了你们的!怪不得人常說,人心不能惯,人情不要欠……思如啊思如!”
他又一顿,“你都還不肯原谅朕么?你打算呆在呆多久?”
周氏道:“呆一辈子!我一市井粗妇,本不适合皇宫裡的生活,你看這裡有多好,有個小院子,每天裡种种花,喂喂鸡养养鹅,带带小孙女,便是神仙的日子了……”
皇帝又笑:“是啊,是神仙日子!”
他把龙眸轻地一眯:“還有個男人,陪着你成日裡闹磕解闷的,打打叶子牌,打打马吊,多逍遥自在呵!”
周氏奇了:“陛下,我不懂你在說什么话?”
皇帝道:“你還装呢”
他轻蔑地把房门外瞟瞟,“那人到底是你亲家公,還是情人,這朕可不好說!”
周氏脸瞬间如同打了鸡血,“皇上,您這话,是不怕天打雷劈嗎!”
她乌眉灶眼,下死裡把皇帝盯着。
皇帝被他盯得很是别扭,只冷冷道:“朕不是在吃醋,又沒审问你,你急什么急?莫不是心裡有鬼!”
周氏感觉更是要气晕了!他老娘的,想操他赵家的祖宗,她和那姓顾的乌龟老王八都能脑补在一起,真是亏得這狗皇帝的丰富想象力!
皇帝叹息一声,忽然轻轻地,温柔地,伸出手搬着女人双肩,“思如,你就给朕一個面子,别气了,啊?你瞧,這次,名义我是因着禹儿的事来,实则,還不都是因为你!嗯?”
伸出拇指,又去托她的腮。周氏猛地背转過身去,把人轻轻往边上一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就从她眼睛裡滚落出来。
她怅然抬眸,只觉人已经活到了這把岁数,该看开的都应该看开,该放下的也应该放下,然而偏偏心裡的那股恨,对這男人深入骨髓的恨……
厢房内,夜裡,老皇帝和周氏、周牧禹一家三口,最后又单独进行了一场细谈。
老皇帝觉得他是妥协了,让步了。“好!禹儿,上次那件事我不跟你计较,你要复婚,你要娶一個民间妇人做正室王妃也不是不行,但是,陈国公府上的徐姑娘,必须同时娶来做你的平妻!”
所谓平妻,又称对房,即沒有大小之分,两個女人平起平坐,有点娥皇女英的意思。
皇帝觉得自己是真的让步妥协了!方才,对着顾峥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从容貌,谈吐,气质……只觉都无可挑剔,除了出身不好。
老皇帝神态倨傲地捻着胡须,坐在椅子上,他以为,這周牧禹肯定会感恩磕头,对他俯首谢恩叩拜。他把胡须就那么轻轻、慢慢捻着,只等儿子的反应。
周牧禹半天沒有表情,過了好久,才說了一声道:“儿臣不要什么平妻!儿臣說過,此生此世,只要她一個女人就已够了!”
老皇帝额头青筋暴跳。“你還想要怎样?!”
他把手扶在椅子上,使劲地捏着把手,声音咬牙切齿,“朕已经做最大让步了!你知不知好歹?!”
“——思如!”又把眼睛盯向周氏,仿佛在质问,“你平时都是這么教他的?”不识进退,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周氏冷笑一声說道:“皇上,恕民妇也大個胆儿,我的儿媳妇,這辈子還只能姓顾的那丫头一個了!”
“你!”老皇帝恨声。
周氏续說:“民妇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好容易辛辛苦苦拉扯带大,最后,他又考上了状元,当了朝廷的官儿,這么些年,您沒說出一個力也就罢了,他既最后又当了官,诚心诚意想要为你這朝廷国家效劳办事,结果呢,你昏聩失政,一道诏旨,就把人给抓起来了,還弄进了天牢大狱,差点把他凌迟处死——”
“那是你不肯让他来认我!怎么?你现在居然拿這事儿来赌咒我?!”
“民妇可不敢!”周氏又冷笑,“民妇不過是想要提醒皇上您一声,以前,那二十多年的时光裡,您沒有尽過一道为人父的职责,那么,现在,他的婚姻大事,他的终身大事,您自然也沒资格来過问,来要求他、甚至捆绑他……”
周氏又叹了一叹:“再說一次、您那次把他抓进天牢的事儿吧?民妇可不是又要拿话要赌您,当时,我那儿媳妇,就是顾峥那孩子,您知道她当时有多惨多艰难嗎?”
“怀着身孕,挺着個肚子,不辞冰雪艰辛,千裡迢迢,从江南宣城去到汴京,为了去救他,吃的苦,所受的折辱……”
說着說着,周氏哽咽了,掏出袖中的帕子不停擦眼睛,“禹儿!”
她忽然对周牧禹說:“你這辈子,可不能再辜负她了!你要是再辜负她,你就是比那畜生還不如!”
“我沒有陪着她一道去,她是独自带着几個小厮丫头去的,那期间,餐风露宿,饥一顿饿一顿的,时不时乱世裡還有几個贼民流寇来抢劫,最后,好容易到了汴京,去见那些贼囚根子,那些大理寺当大官的都一個個好不要脸,他们想欺负她……看见她的美色,流着哈喇子地垂涎,想占她便宜,您不知道,幸而她当时机灵……”
“母亲,儿知道!您别再說了!求您,别再說了!”
這是他周牧禹這辈子都洗不掉的伤痛,洗不掉的亏欠和罪孽。当时,在天牢裡,他就像一具躯壳,一具行尸走肉,半死不活地躺在牢房中,一身白衣囚服,狼狈落拓。他时常望着大牢的房顶,两眼呆滞绝望地想:下辈子,做牛做马,不知能不能還掉身上的债?
周氏深吁一口气,又笑了起来:“皇上,民妇可還是那句话,您沒有资格来過问您儿子的婚事,不是么?”
皇帝顿时大震,一时被周氏堵得哑口,竟不知如何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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