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戳人
朝廷要建一支海上远航贸易行动,将中原所产的瓷器、丝绸、茶叶带到远国邦交。這主意是晋王周牧禹提出来的,并由他钦点数名使臣委以出海,目的是拯救国家经济衰颓,与其他邦国长期贸易合作。船队出发集结地是在汴京的黄浦码头,距离城楼不远,周牧禹作为皇子殿下,自然要去践行。
顾峥见這日雪下得美丽,汴京城本就难得下一次雪,又听說在城楼观雪非常壮观,遂带着萱草一大早就往城楼乘马车而去。
顾峥最后到底是失望了,雪在整個汴京城上空纷纷扬扬、洒盐似的下着,可并沒有堆积起来。
她从城楼下来,不想刚路经一转角楼梯,顿时怔住了——在沒和周牧禹复婚前,有一次,顾峥去某酒楼给老板送海棠酥糕点,看见那周牧禹大街马背上载着一個小男孩儿,约莫和苗苗相同年纪。
“嘻嘻,我见過你的,你就是晋王七皇子殿下……”
头梳总角,穿着八宝团花锦袍,小脸冻得红扑扑。
顾峥,又看见那個小孩子了,和周牧禹依旧有說有笑,周牧禹甚至和小男孩儿笑玩一番,非常宠溺慈爱将那孩子抱起来。
顾峥沒有动。
萱草在旁扯着她袖子惊奇笑:“咦,好巧!小姐,咱们王爷也在這儿呢!”
顾峥道:“是啊……”真是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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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個人居然意外在這裡碰上,周牧禹先是一愣,尔后蹙眉:“你来這裡做什么?”
他看女人穿得单薄,脸也冻得绯红,赶紧放下孩子忙朝她走了過来。一大堆下臣官吏自然也恭敬更上。周牧禹无视其他官员的疑惑好奇,只紧握住顾峥的手搓着揉着呵着气,感到又冰又凉。接着续道:“你看,這下雪了,大冷的天,你不在家裡烤着火炉子,怎么跑出来?還跑這么远?你……”是不是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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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有些激动,更是甜蜜难言,一股暖流忽然流淌进胸腔。
顾峥表情复杂:“我不是来找你的!”
“……哦。”俊面像是有略微尴尬失望。
“我本想来這处城楼赏雪的,结果,却什么也沒看到!只吹了一股子的冷风雪沫子!”
還看见一副父子天伦的“美好和谐”画面。
周牧禹拉握着她的小手,想了想——“常大人,齐大人,本王今儿该办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之后的你们帮我推掉,其余的,交给你们自己去处理……”
几位大人還在拱手中,周牧禹拉着自家妻子蹬蹬蹬已经往城楼下走。
周牧禹說:“想出来看雪么,为夫今天带你去京郊外骑马观赏,才有滋味,那裡的雪下得才大才漂亮……”
顾峥啊地一声,不及反应。周牧禹把女人送上不知何时、有人牵来备好的马匹背上,将女人搂紧在怀中,手去扯顾峥胸前的缰绳。
一手甩了马鞭,对忙忙气喘吁吁跑過来的萱草道:“我带你小姐去城郊溜一溜……来人!”遂吩咐一随从:“送這位小丫鬟回王府!”
※※※
马蹄生风,如流星一样飞快,行驶過两旁道路重重梧桐松柏,明明很冷,顾峥却有一种热火朝天的畅快与激动。
郊外的雪,果真比内城的厚实多了。玉树琼枝,如同漫步于一副银色的画境中。有一两只飞雁,偶尔掠飞過两人身侧,踏出几痕雪泥。随着郊外村庄的稀落渐近,几声犬吠汪汪汪地传過来。
分明一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图”。
這一趟出来,自然耽搁不少時間,周牧禹勒住缰绳,忽然道:“要不?咱们今儿晚上找個农庄小户歇歇脚,看样子,玩得太過,怕天黑是赶不回王府的!”顾峥道:“你的马好像也跑不动了!”
※※※
一盏小纱罩煤油灯,在小农户的简陋房间裡,轻轻摇动着,生出豆大的光晕。
這一男一女,還真是热血朝天,說不回家就不回家,随随便找了個小农户歇一脚。
周牧禹拿出袖中一锭银子,给這农户的主人。是对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老夫妇,看样子,习惯了干农活,常年劳作皮肤晒得很黑很粗糙。這农户膝下也有一儿一媳,分明年纪也与周牧禹和顾峥差不多。庄稼人见识不多,虽說是住京城郊外,可哪裡见過這么一对贵气耀眼的男女,男的俊,女的美,打扮得如同仙境访客,出手也這么阔绰大方。
老农夫妇眉欢颜笑,合不拢嘴,便观察银子边掂量:“哎呀呀!你们只住一晚上是不?這银子……啊,够了够了!你们要洗脸水不?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尽管說!”
周牧禹和相视一眼,這家人,還真是热情!
晚上,是這农户的儿子给顾峥夫妇端的洗脸水、洗脚水。
這农户家儿子,长得憨实高壮,粗眉大眼,给两人送热水到房间裡来时,一双眼睛时不时往顾峥脸上瞄。“你们、你们将就着用啊……”
他结结巴巴,很老实地說。
周牧禹脸登时就垮了下来,忙上前一步,夺過這年轻汉子手中的热水等物,门帘子一放:“进来之前,先敲门!還有,一双眼睛不要乱看!”
這庄稼汉子被男人骂得是狗血淋头,偏不知如何回嘴,气得一鼻子灰,只能脚一跺,扭過脸边出去了。
隐隐约约,房门外,传来那汉子媳妇的啧啧唾弃声:“啊呸!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勤快了?又是给人送水送东西的?我看,是你想看那裡面的女人是吧?”
汉子骂:“你胡說!胡說!”
這厢,顾峥抿嘴儿笑,笑着笑着,连嘴巴都忍不住捂上了。像是怕笑得太過大声。
周牧禹冷着脸,道:“你觉得你很得意骄傲,是嗎?你觉得,被這样的庄稼汉垂涎盯着看,很光彩是不是?”
顾峥不理他,依旧捂着嘴笑。甚至,笑得眉毛眼睛都弯了。
周牧禹终于忍不住胸口窜出一团团火苗子来。“顾峥?!你几时竟也成這样了?!一個二五眼、上不得台的男人盯了你几下,你還感觉很得意!是不是有意来堵我的心?!想气死我么?!”
顾峥把脸也瞬时一垮,她正准备掏出袖中丝绢儿去铜盆佞水洗脸,猛地把丝绢儿往男人怀中狠狠掷過去:“我几时這样了?嗯!”
“——周牧禹!這样的男人?你什么意思?你不就嫌弃人家是個种庄稼的穷力巴汉子?”
“也不想想你当初,還不是個泥腿子穷出生過来的?你当初,又比人條件好多少?!高贵多少?!”
小木窗外风雪突然大作,那盏煤油灯,扑地一下,被风差点吹弄熄。
两人脸上顿时摇摇的灯影子一晃,骤然齐齐生出一抹惶骇来。
想是他们两人的争吵声惊动了外面那几個庄稼人,一個個,贴着墙根儿两耳起立地很有兴致偷听。
周牧禹半晌沒吭声,薄唇紧抿成一條线,他身子站得很直也很僵,比外面的风雪還要落寞萧瑟。
——顾峥,无疑用刀子戳着他胸口的某块老疤与痛点。
童幼年时期、包括成长過程中的种种屈辱纷沓而来。
其实,在刚刚,头一年,接受了皇室所给予的皇子权利,老皇帝的厚爱,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大白,入了宫,被受封为晋王……他为不被人嘲笑、讥讽他沒世面,让那些宫廷贵族,尤其是刘王太子等瞧不起,可吃了不少苦头。他去学习所有曾经沒接触经见過的皇家规矩与贵族繁文礼仪。sDしCΗxWΖ.℃ō
他生来就节俭,记得刚被皇帝认祖归宗,老皇帝喜不自胜,說怎么也要好好为他操办几场认亲宴,甚至普天同庆,带他去太庙祭祀祖先,举行各种典礼……
大太监冯玉书說:“哟!七殿下,咱们万岁爷可真是重视你、喜歡你呐!您瞧啊,這又是大搞宴席,又是赦免天下、又是這样那样的……這场消耗,可要费不少人力财力的!”
周牧禹问:“那得花多少消耗?”
冯玉书只說一個数目:一千万两银子……
周牧禹永永远远记得,当时刘王和太子也站一侧,轻蔑看不起的眼神。
因为冯玉书說了一個数目后,他的面皮嘴角在不住抽动着。
一身穷酸泥腿气显露无疑。
……
顾峥接着還冷冷道:“因为你现在是個王爷殿下了!你自是有瞧不起别人的身份和姿态了,可這种庄稼的又怎么了?這种庄稼的,就不是人了么?——往常裡,你那好兄弟刘王也是這样看過我,我偏就是长得美貌,吸引他们目光怎么了?——可刘王时常拿眼睛瞟我时,你也沒见這么生气愤怒?”
“你、你原来根本就是個嫌贫爱富的势力小人!是個伪君子!”
“……”周牧禹额角在青筋牵跳。
顾峥竟都還不放過他。“你這样子,和暴发富又有什么区别!我,我瞧不起你!轻视你!”
“……”周牧禹眼眸血红,双手一紧,握起袖下拳头。
“怎么了?你想要打我了是嗎?你又想强/暴我一次是不是?!”
周牧禹猛地抬头大惊。心瞬间,又被女人那刀子狠狠戳两個鲜血淋漓大洞——
他“强/暴”過她,是的,女人作如此斥责怒骂也无可厚非。
以前在江南,两口子面临着婚姻破裂,顾峥得知当年他肯入赘顾家的真相——是被老父亲威胁逼迫而来,心头万念俱灰,又觉受辱又觉狼狈绝望,她第一次提出和离,男人当时還不知她已有三個月身孕了,女人红着眼圈提出要和离的时候,他不同意,两人又不知为了什么而吵闹争执一番,接着,他把女人往房门裡一关……
顾峥那次差点因他而小产,也生平,首次对他說了一句:“我恨你!周牧禹!恨你!恨你!”
周牧禹缓缓闭上眼睫毛:“娇娇,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你别生气了好么……”
他终究把女人轻而温柔地揽入在怀裡,用袖子去擦拭她眼角的泪。
顾峥顿时也闭上了睫毛,嘴角颤颤,边抽抽噎噎,边骂道:“你骗我!你還說从此以后会对我好,会改,结果,你连儿子都有了……也不知在外面养了多少個小老婆……”
周牧禹顿时一脸懵怔:“什么?娇娇,你在說什么?”
作者有话要說:作者:其实好喜歡看你们互相伤害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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